沐云收回眼神,转头看向远处那盏在风中左右摇摆的纱灯。灯动,地上的影也随之无声舞动。无声无息中,光与影的合舞是诱人的和谐优雅。
沐云缓缓开口:“曾经喜欢过女人吗,江远?”
江远扭头看,旁边的侧脸,线条凌厉而坚硬,仿佛根根都带着金石之利。
夜深人静花睡时。对于两个独处的男人,女人恐怕是再自然不过的话题。但对于眼前这个铁石般的男人,却不适合。微微一愣后,转而一笑轻答:“没有,你呢?”
“曾经有一个。”沐云定定看着夜风中摇曳得最艳丽的一朵,声音却没有丝毫情感,“她有一头像你一样的黑发,长得很美,笑得很甜,让人一看就打心眼地想靠着她亲近她。她很爱笑,即使在夺去我一切取我性命的那刻,她都在笑。”
江远轻微地皱了下眉。
“那她……现在呢?”背叛这个男人的人,恐怕……
“现在?”一声从鼻尖发出的哧笑。身旁的人身形突展,高大的身形竟轻若纸鸢,在整片花影灯影上盘旋,动作之快,迅若风雷,一般轻功高强之人疾行之中总会牵动身旁之物引得刹刹风声流转,然此人如此疾速之中竟是无声无息,直如鬼魅,偏那身形又转忽轻盈,煞是好看。
这个男人……
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江远在栏边静静看着。疾速飘动中的身形倏地停下,那手中已捻了一朵娇艳带露的白海棠。江远只觉白光悠忽而过,噗地一声极为低沉的闷响。方才那朵娇艳的白海棠已如刀石深深嵌入一旁不远处的廊柱中。形状完整,不曾有丝毫损伤,便好似人用手轻轻按进面泥之中。
这份功力,岂止让人骇然。
“你想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沐云身形重回玉色栏杆后。江远未出声。
沐云看向嵌进廊柱内的花瓣,轻声道,“我斩了她的双手双脚,把她埋在坛子里,就像这样。”手指探进花形巢|穴中拨弄那依旧生气盎然的花瓣。“很奇怪,就像把自己以前的快乐屈辱恨意通通埋葬了一样,感觉清爽得很。”
“你真的爱她吗?”
“不知道,曾经爱过吧。”
无言伫立。满园花草似乎已难耐深夜清寒,枝叶都在瑟瑟抖动,夜,静得越发深沉。
江远忽然叹了口气:“很晚了,回去睡吧。”这种时间这种情景,又谈到这种话题。此刻和这个男人再单独相处,并非明智之举。
“江远。”江远住脚,回头。
沐云看着他:“你打算一直这样躲我躲下去?”
心中所想被看穿,江远显出无奈。“并没此意。”
沐云问:“你忘了吗,曾说过要给我一个承诺。”
你若真喜欢我,为何不能等我甘愿的那一天……被逼入困境时说出的无奈避让之辞。对方却信以为真。
好,我就等你到甘愿那一天。
“忘了吗?”沐云再次问道,缓步走上前,抬手将江远逼上一根廊柱。
没有。江远心在叹息。即使他真忘了,他对他有别于他人的礼遇对待,大异于旁人的细致的关怀,还有如此刻般火样的眼神,都在毫不费力地时时提醒着他。
但如果可以,他宁愿装作忘记。
“没有。”江远轻声回答。
“那你的答案?”沐云看住那双眼,这样这个人的一切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回音,良久不曾出现。
“不愿意?想要女人吗?像摇情那样漂亮的女人。”
“不。”江远摇头否认。
沐云瞬间扣住那方正的下颌,头一低,不轻不重的一个吻。江远怔过后就要推开那双欺上身来的臂膀。
“别动。”平日森冷的眸显得异常黝深。江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细打量这双眼。不同往日的淡绿,这眸子竟在深夜时变为冰蓝色泽。显得越发让人吃惊的深邃。
“江远,”沐云再次叫他,“我可以用身份命令你,可以用武力强迫你,可我现在在等你。”
为什么,你知道吗?
江远仰面靠着身后的廊柱,被那深邃的蓝眸紧盯猎物般逼迫着。“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等这么久。”
“江远。”吻,再次落下,不再轻如点水。被压在冰凉的廊柱上,江远感到一阵寒意。他动不了。这个男人今天的情绪有些异常。
用力的,疾如暴风的吻,一开始便仿佛没有结束。
被逼入了死角。如同他们的关系,如同今后他和他将要走的路。
不是大道。
或许,在前面某个转角,他们——
便看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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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有什么特别的事让您这么开心?”
华程玉细长的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刚刚看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精瘦的蓝衫男子询问,口气中满满的忠诚与恭敬。“什么有趣的事可否说来让属下也笑笑?”
“一只傲视天下不可一世的孤狼喜欢上了乔装成无害绵羊的猎人,却浑然不觉。而更有趣的是猎人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也对这只狼并非无动于衷。真有趣——”
“有这样的奇事?”精瘦的男子一脸大诧,完全不认为世界上有这样的怪事。
华程玉嘴角拉得高高的。
精瘦的男子看着,也笑了。他的主人总是能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理解常人无法理解的事。“主人,相思姑娘已经来了。”
“我就过去。”
挥挥手,蓝衫人无声退下。
居然有这样的事,今后会发展成什么状况,只要一想,便会血脉沸腾。呵呵——
华程玉望着窗外大好夜色,笑意渐深。不再是人人熟悉的风流潇洒样,笑意,冷酷分明。
第十七章
在翠云阁西苑,留园是完全隔绝禁止外人出入的。半月以来,留园中那个人的身份仍然是个谜。除了留园中的使女,并无任何人见过他的面目。
“随王殿下,这几日身体恢复可好?”
看着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纤长的扇睫骤然一僵,尔后又自然地开合起来。
沐云站到床前,冷然一笑,居高临下看着床上之人。“你还想装到何时去?”
床上之人摆出一脸疑惑姿态。
“从初见你,我便有所疑惑,只是你扮得太过逼真,才让我不能确定。无论气度谈吐容貌都足以以假乱真,只是——终究是差了点什么,让人生疑。”沐云冷笑,换上审视的态度。
静默片刻,床上的‘随王’发出两声咯咯轻笑。“阁主,看来,你太不熟悉自己的对手了。”笑意中充满浓浓讽刺。
“只要真见过随王的人,便会一眼看穿,我这样如何能以假乱真。真假之间,又岂止差上‘一点点什么’,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沐云眸光一紧,终于承认了。毕竟猜测是一回事,而听本人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你,到底是谁?”凝视着那张仙人之貌,沐云缓缓问。
“无名小卒一个。”
“真正的随王在哪里?”
“不知道。”床上的少年笑着摇头,捅破了身份,也不必刻意模仿,声音顿时生动了不少。
“等待你的会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少年微微一笑。“请便,不过以我的身体,我想我可能撑不过一柱香便断气。”
沐云满脸阴沉:“即使不用刑罚,也可以用药物让你开口。”
“没用的。”少年道,“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身为随王,有多少小国刺客暗杀,又有多少朝廷政敌暗害。四面八方都是险境,替身何等危险,万一被抓,泄漏秘密反而弄巧成拙。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什么都不要知道。”
“不试又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看着少年一脸悠然,沐云脸色更为阴深。
“请便,不过你觉得随王是如此冒险之人吗?”
沐云冷哼:“随王也是人,总有疏忽大意时。”
床上少年忽然一连几声咯咯轻笑。“你错了。悠悠苍天芸芸众生这世间或许不乏能人异士,英雄人物,如阁主你少年成名,更是天纵英才,但不管怎样厉害,都是人,都难免会犯常人会犯的错误。而那个人,却不会。他就像神一样。”
少年惊人秀丽的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一时间,连重伤黯淡的眼神也亮了不少。
沐云双眸却是越来越暗沉,脸上呈现的深重煞气让人刺痛。心知这男人恐怕下一刻便会化作魔鬼将自己撕裂,少年仍是脸带绝美微笑,一脸坦然。生死早抛开,又何惧。
“即使他是神,我也总有一天会把他踩在脚下。”沐云长声冷笑,吐出桀傲之语,满面霸气纵横于那张线条冷利的脸上,让人见之心内震撼。少年怔住,瞬间又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你,不可能。”
笑意,从脸上嫣然荡开。绝秀的脸,更催魂夺魄。
沐云眼中光芒凌厉闪过,带出几许邪气,伸手按上那张笑意未抿的脸。“虽不是本人,至少,这张脸应该和本人相差无几吧。”邪佞的笑意让少年猛然明白这个男人要做的事。不,他不要。带着这张脸被这个男人糟蹋凌辱。病体重伤之躯,再激烈挣扎也如蝼蚁之争。
“对着这张酷似的脸,也能提前享受一下将他踩在脚底的快乐。这么美的脸,不享受一下,岂非太可惜。”
果然,不愧是他一生的劲敌,是他多年前便认定的那人。若真如此轻易便被他抓了来,岂不太过无趣。说不清失望还是欣慰多一些,沐云心情难言。随王,他到底在哪里。
撕下薄薄外衫。沐云满意地看到这酷似随王容貌的少年面色灰白。不由泛起一抹残酷笑意。不管他在哪里,总有一天,他要把他如现在这般凌辱践踏,让他臣服于他。让那张酷似身下容貌的美丽的脸露出痛苦屈辱。
沐云俯身压上有如献上祭坛的猎物,咬住那脆弱得透明的肌肤。仿佛瞬间抓住了那个多年前让他整个世界为之惊惧的人。让他斗志燃烧的人,改变他一生的人……
……
“主上。”外面的使女听不到房中衣物相擦以及低低的气喘。平生静气地在门外报备。
“江公子来了。”
压在少年身上正要攻城掠地的人听了,有一瞬,动作僵住。“让他在外面稍等……”
“我已经进来了。”门外来人道。
第十八章
凌乱的床铺,撕裂的衣服,甚至还有那玉样肌肤上凄惨的红痕,都毫无遮掩地昭示方才房间里正发生着什么。江远并非第一次撞见这种情景。只是若主角之一是前不久还在耳边信誓旦旦地表白过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双目朝床上似已昏去的人扫过,神色显然一变,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原来主上‘正有要事’,远先行告退。” 说罢竟真施施然退了出去。
沐云脸上略有尴尬之色,此刻见他神色不悦离去,停了少许便整正衣襟跟了出来。
“江远!”疾去的脚步未因叫唤有丝毫停步。 转瞬,沐云拦在了他面前。
“江远。” 淡然如水的眼。正是这双眼!这淡然的眼神吸引着他,牢牢牵住了他的视线。而此刻这双眼正对他露出些许嘲弄之色。
“主上何必跟来,不是正有‘要事’?”
沐云被那笑激得火起。“我只不过是想惩罚他一下。你以为我那日说的都是在骗你?”
“主上自以为呢?”语中的讥讽让听的人更为恼怒。
明知该为方才状况解释,怎奈飞云阁主天生桀傲,从来就无向人解释的习惯。“我如此待你,你竟还不相信我?”面前之人越是淡漠他便越是焦躁。仿佛一个苦等花开的人,在正要花开之际,眼睁睁地看着那朵希望之花在自己面前以半开之状萎缩凋落。
“我所说所做莫非你从未相信过?”沐云低了嗓音,心微微下沉。
江远摇着头,微笑淡得没了一丝愉悦颜色。“不,我相信,你所说所做,无非是对我有兴趣。既然这样,江远的所有一切都在这里,身体也好,性命也好,主上想要尽管来拿。”
一身青衣,昂然笑立。“只是要我甘愿,恐是万万不能。”
此时说出这等话来,这两人之前所点滴累计起来的那且浓且淡的暧昧情谊,可谓功亏一篑,冰消瓦解。
轰地一声,江远脚畔竟被沐云以掌风击出一个大坑。
“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杀你,江远。”飞云阁主脸上,是一脸让人颤栗的寒。
无奈面前之人全无惧色,头稍扬起,竟也有几分傲然之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主上所愿,江远哪敢惜命。”说罢,竟向前一步踏进被掌气震出的土坑,一派视死如归的气势。“我的人和命,主上既想要,随时都可以来取,江远决不反抗。”
眼睛盯住那青色背影,那双瞬间可穿石裂云的手经脉突起,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两人默默对峙片刻,江远跨出土坑。“既然主上不想要,那远留在这里也无用处。伤已大好,明日我便搬出露园。”
“你敢!”沐云寒声道。
微微顿住身形,江远却是头也不回。“阁中诸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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