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扬,你不该让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因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留恋,我也会狠心利用其中。因为我不是云然,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孟星扬顿时面色扭曲狰狞起来,咬牙切齿的道:“好,好,既如此,你就死吧!你以为我真会怜惜你这条命吗?”
会吗?会吗?左手猛然用力,锋利的剑峰划了下去,溅起血光一片。
不能杀了孟星扬,我不甘心!可是,杀了他,我就能与云然长相厮守了吗?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一生征战杀戮,我求的究竟是什么?世人求的又是什么?又有几人真的知道答案?
血液自身体喷射而出的感觉很是奇妙,少了些许混浊污秽的血,多了的居然是半份难以言喻的身体轻松。
只是,伤口还不够深,这无力的左手啊……我握紧剑柄,再次挥下……这次,应会真的了断了吧……
死亡,我期待着。
云然,我就要来见你了,这次是真的……
突然,一颗石子破空而来,饱含内力的暗器轻易荡开了我的剑刃。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蛟龙升空,群怪相随。
留在空气中的,只有孟星扬最后的声音。
僵硬的声音,道不清是愤怒,鄙视,抑或是悲伤……
无边无际的雨幕还在肆无忌惮的扭动着身躯,千里的广阔黑暗,也只有我一个人行单影孤。
紧紧捂住颈中血流不止的伤口,鲜红的血还是从指间不断的涌出。
我俯身在马背上,放开缰绳,任马儿漫展四蹄,奔驰北去。
马儿啊马儿,我们……就要回家了……
月黑风冷,大雨冲刷着染血的大地和染血的我,执意清洗着世间的所有罪恶。
无边的旷野中,我如孤魂野鬼般游荡而过。
是否,这世间的每一个人,也都像这样终日游荡在黑暗之中,渴求着某天——幸福奇迹般的出现?
可我却深知,这一世里,我的幸福,再不会重现了……
再次见到孟星扬,已是三年之后了……
第十二章
第一年, 孟星扬带着他制造出来的怪物出现在大陆上空,遮天蔽日。
北潞、南瞻相继陷落。
第二年,夜帝登基,一统大陆河山,定新都于天城。
三国延续千余年的战争,终于在血流成河的杀戮后落下了帷幕。
有人说,天城外护城河里的水,有数月是血淋淋的红。
和平的代价,毁灭后的重生。
同年,新帝大婚。一年之内,年轻的皇帝广招天下美女,后宫之众艳冠古今。
寒暑交替,日月如梭。
第一个皇子降生的时候,孟星扬想着——我,终于有一个家了!
梦寐以求的幸福,就这样降临了!
——像你这种人,活该一世寂寞,怎会有人真心爱你?
孟星扬由衷欣喜的笑着,谁说我会一世寂寞,我有这么多的妻子,每一个都柔顺的匍匐在我脚边,甜蜜的说着“爱您”,以后,我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子孙,每一个都是我活过存在过的证据。
他没有去找过路天行。孟星扬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原谅别人的人。
李云然的墓|穴在一天天荒芜,他不忍去整理,偶尔经过那里,竟也会无意中想起路天行。
失去了武功,又只有一只独臂,他要如何活下来呢?更何况,还有破解“摄魂术”遗留下的头痛每日折磨着他。
真是活该!谁让你当年宁可一死也执意要离开我?
孟星扬的嘴角扬起阴森森的一笑,报复的快意油然而生。
——我从来都不爱你。
最后的时候,路天行如是对他说。
是的,那个人从来没有爱过他,从学艺的时候起,他能从对方身上找到的便只有赤裸裸的憎恶。
即便他一直远远的望着他,即便他曾经放弃自尊求他爱自己……
第二年, 孟星扬有了五个皇子。
温柔艳丽的妻妾,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
然而,随着订立太子之事的提及,平静的后宫掀起了激烈的争斗。
从明争暗斗到暗下毒手,不断升级的宫廷斗争粉碎了他对家和爱的美好幻想。
——臣妾爱您!
——臣妾一心一意的爱您!
——臣妾爱您比海深,比天高!
谎话!全都是谎话!她们爱的是权力,是地位!但绝不是他!
如果他只是孟星扬,如果他不是能够给她们荣华富贵的夜帝,还会有谁爱他?
云然,那个视他胜于自己性命的云然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爱他,他们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骗子,一个又一个不愿真心爱他的人!
所以,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这些满口谎言的骗子了!
如果这世间只有欺骗而没有真情,那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曾经还要辛苦的夺取这一切?
忽然,蓬莱美景浮过脑海,悠扬的蓝天白云,常青的树木小草,还有……阳光般温暖耀眼的大师兄……
夜帝残杀妻妾的事件就发生在这年的秋天,枫叶掩埋了尸体和鲜血,分不出哪些是秋叶的红,哪些是尸体的艳。
夜舞笙歌的后宫,在萧索秋风中长满了野草,渐渐掩埋了昔日的光鲜与惯常的奢华。
找到路天行,是在这年的冬天。
新帝国历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满天的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北风呼啸在整座大陆。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白色自天际压下,形成一片冰冷纯洁的天地。
就在这样一个纯白的天地间,命运的圣门,再度开启了。
见到路天行的那一刻,孟星扬呆住了,继而眼角不禁湿润了起来。
曾经风华飞扬光彩照人的青年,如今是那样的憔悴消瘦,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空荡荡的右边衣袖被冷风吹气,忽忽悠悠的摇摆于半空,仿佛连欣长的身躯也跟着一起晃动了。
一道长长的疤痕爬过他的脖颈,分外醒目丑陋,令人心惊。
这三年,路天行住在天城附近的一个小山村中,靠着教附近小孩认字读书勉强维生。
“大师兄……”不自然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跟朕回天城!”
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激烈反抗,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一招点中对方睡|穴,然后扔上御舆一路带回帝都,关进深宫,再用粗大的黄金锁链把他锁在龙床之上……
可路天行却只是淡淡的说道:“也好,三年了……我也该去看看云然了。”
那一刻,他的眸子幽暗得深不见底。
孟星扬努力探寻,却寻不见光芒闪耀。那幽暗的眸子里没有空洞颓丧,没有高远理想,它沉静而漆黑,像一潭悠然无声的清泉。
心中猛然一震,那双曾经以无限恨意注视他的眼眸,如今,竟连恨的烈色也失去了。
脚下,无边无际的雪白大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路天行静静的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雪花在风中飞舞着,裹住了他的身躯,就像纯净自然的一部分,和谐的融入了这片茫茫白野之中。
昔日戎马生涯,于刀光剑影中杀敌无数的路天行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一场噩梦,唤醒了尘世梦中人,涤净了一身血腥杀戮。
如今,只是如此沉默的望着他,也能感到那种沉稳中的广博。
望到他的第一眼,孟星扬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转开目光了。
来这里见他之前,他也曾数次猜测:此刻的路天行是怎样的?再度相见,他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的自己?依旧只是恨吗?
若是他倔强反抗,不肯就范,就用最残暴的手段逼他低头,俯首顺从;若是他沮丧颓废,形同废人,就索性杀了他,那样的路天行他不需要。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见到的,却是如此沉静的他,一如广阔大地,静静包容可时光;又如冬季的落日,将最后的光辉给予冰冷的大地……
路天行所住的村庄离天城不过一天的路程,八匹御马展开骏蹄,半天的时间便已到了。
李云然的墓是崭新的,临行前孟星扬特意吩咐人重新整修过。那时,不期然的想:这样应该能讨路天行的欢心吧?
可是现在他又在暗自后悔:这样做,讨好的意味会不会太明显?会不会被大师兄看出来呢?他是会高兴还是会看轻自己呢?
然,路天行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坟墓的精心整修,专心致志的上着香,墨瞳中闪烁着深重的沉痛。
风儿卷起几片雪花,落在了墓碑的字上。
路天行抬袖轻轻拭去那洁白的雪,修长的手指覆上那上面的字迹。
神情温柔之至,似乎他所抚摸的不是冰冷的石碑,而是轻柔易碎的李云然本人。
孟星扬心中猛然一痛,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顿了顿,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把路天行的侧脸贪婪的收入眼底。
心中有情的人是最美的,只是这情,却不是为他。
直待路天行上完了三柱香,孟星扬方才问道:“你……三年前没有回北潞吗?”
三年前,当他率领群怪出现在北潞皇宫上空时,守卫兵士惊慌一片,丝毫无措。可见路天行并没能把消息及时传回北潞。而那时孟星扬的心底竟是一片惊慌:他怎会没回北潞?难道竟已伤重死于中途了吗……
“回去了,只是太晚了。”一阵狂风卷过,路天行打了个寒战,那个黑暗夜晚的疯狂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中。
“我在路上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数日之后了,那时,北潞……已经被你攻陷……”虽然已经决定了不再去憎恨,可是再次提起故国的名字,阵阵痛意还是止不住的流过心头,苦涩的味道如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他稍停片刻,才继续缓缓叙述着:“救我的人是一对西贺夫妇,伤愈之后,我也曾回北潞找寻家人,可路府早已是一片废墟,再无人迹。我四处打探,只听说父亲已经自尽殉国,其余亲人则音讯全无。我不肯死心,还是每天傻傻的等在那片废墟之前,直到有一天,人们奔走过街市,彼此相告新王的登基的消息,我方才恍然大悟。新的时代已经降临,而我却还在守候过去的残片……那天,我离开了过去的北潞……”
那晚,他梦到了李云然,三年来唯一的一次。
李云然说:“红尘浮世,诸多痴迷贪念,如长烟,如落日,日日隐去,夜夜神伤。如今,长烟隐去,落日西逝,尘世一番劫难,我已走过。”
“走过?云然,那你可曾走出?”
“多年修道,我所求的,原本只是‘出来’。脱去了一身皮囊,才知道如我这般强求者,才是不能超脱之人……我想忘却忘不了的阿烈,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为他而死,是我补偿当年弃他而去的不该。而你,天行,你是我的弟弟,我的‘仇人’,我想恨却不能恨的人,也是我此刻仍然放心不下的人……”
那一刻,即使是在梦中,路天行依然感到清晰的心痛,痛到无法呼吸——云然爱的人是楚名烈!是孟星扬!
早知云然对自己从没有过跨越兄弟之爱的感情,此刻终是听他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天行……”李云然轻柔的唤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了双手。
那白玉凝脂的柔夷如天边白云,高洁,美丽,却又虚幻得不可触碰。
有谁能抓住云的身影?烟的脚步?
何况是只有独臂的路天行?
可是明知心痛,他却依然无法移开含泪的目光。
“我一世修道,其实从来都不曾懂道。我一世纠缠爱恨,却从不曾身行真正的仁义。所为仁者,不是圣人口中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是个人的喜好憎恨,而是是否于百姓有利。我的死亡,你的失去,阿烈的怒罪,这一切都只为了消除三国千年的征战,重现统一之国。这,便是大道。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