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冷毅和何叔外加一干仆人出来送行,叶恕行一看,乖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仆人加起来最少有四、五十个!他昨天连十个都没见着,这一下子怎么冒出来这么多?难道都是幽灵?
跟冷毅道完别之后,叶恕行先进了车里,冷冽在外面和冷毅又说了几句话,爷爷和孙子总要说点悄悄话的,这种点叶恕行还是懂的。安静地在车上坐了一会儿,闭目养神,五分钟之后,驾驶座的车门开了。
叶恕行没睁眼。
直到车开了快有半个多小时,叶恕行慢慢睁开了眼,活动了一下身体,侧过头看了一眼车窗外。
“醒了?”冷冽看了看他,说:“困的话再睡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就到家了。”
叶恕行咕哝了一句又闭上眼,说什么也没听清楚。冷冽当他还没睡醒,笑了笑,继续专心地开车。
几分钟之后,闭着眼睛的叶恕行突然问了一句:“你的病是不是只有宫昊雷能治?”
冷冽怔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叶恕行。后者仍然闭着双眼。
“为什么--这么问?”
“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就行了。”
几秒的沉默,冷冽看着前方,说了一句:“不是。”
叶恕行没说话。
“我现在知道怎么控制了,没问题的!只需要花一点时间慢慢来就可以了--”
“真的?”叶恕行已经睁开眼看着冷冽。
冷冽微微笑了笑,“当然。相信我--”
“我相信你个屁!”叶恕行爆发了,狠狠捶了一下车窗,“嘭”地一声,冷冽转过头,只看到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冲上来揍他的表情。
他从来没见过叶恕行这么生气的表情!
车急急忙忙地停在了路边。车里,两人对视着,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叶子--”
叶恕行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狠狠地瞪着冷冽,“控制?怎么控制?说啊!你怎么控制?”
冷冽皱眉,表情带着几分紧张。
不等他回答,或者说根本不指望他会回答,叶恕行骂了一句:“冷冽,你他妈的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说着探过身体一把抓住冷冽的左手,冷冽没有挣扎,但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握紧手指,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掌心中,除了清晰的掌纹,还横着几道长长的伤口,一看就是被锋利的东西割伤的,每一道伤口都几乎穿过整个手掌,有两道伤口很明显是刚留下不久。
冷冽别过头,暗自咬紧了牙关。
“你所谓的控制就是自残么?手上划一刀就能控制了?那你一共要划几刀,是不是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一直割下去?手上没地方割了要割什么地方?下次直接割大动脉是不是更彻底?啊?你干吗不直接把你的头割下来~~~?”死死地抓住冷冽手腕,叶恕行骂得眼睛都红了,“你是不是真的当我是白痴?”
从那个冷冽说他在止鼻血的晚上,叶恕行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为了防止分裂,用疼痛来抵抗,血流走的时候,叶恕行站在门外,好像听到了自己皮肉割开的声音。有一瞬间,他怀疑里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冷冽。
那个叫冷冽的男人,不论什么话都会对他说的。
他想忍,他想装作不知道直到冷冽肯亲口告诉他原因,可他忍不下去了!再等下去冷冽他妈的血都放光了!
他答应过冷冽不会离开他,可他发现,走的越来越远的--反而是冷冽。
这是种欺骗,另一种不信任。
叶恕行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很想歇斯底里地发泄,但是不想在冷冽面前。
叶恕行愤怒和悲伤,冷冽清楚地感觉到了,因为是自己带给他的,冷冽心痛的罪恶感加倍在身体里膨胀。他知道,他感觉的到,叶子快哭了--
因为他。
“叶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伸出手想碰叶恕行。
叶恕行别过头躲开了。冷冽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
“你就那么不相信自己?宁肯放光自己的血也不敢让他治你?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怕他?”
冷冽无语,手慢慢收了回来。他的表情和动作,叶恕行通过车窗的反射看得一清二楚。狠狠闭了一下眼,叶恕行打开车门下了车,用力甩上了车门把冷冽喊得一声“叶子”也留在了车里。
42
江边,江水拍打着石壁的声音不断响起,冲刷着长满绿色苔藓的海岸线。岸上零星地有人有几个人靠着结实的护杆向远处眺望着,过了没多久便离开,周而复始。
只有一个人,站在护栏后面腰杆挺得比直,像座雕像一样看着前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边的人陆陆续续换了好几批,唯有他仍然坚守“岗位”。
这条江,已经有无数人跳进去过。当然,不是为了去游泳。作为自杀事件发生最多的地点之一,这条江已经成为警察每天必到的巡逻地!
渐渐地,岸边的男人已经成为来往行人注目的对象,人们看着男人小声地议论着,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男人,有几位好心肠的路人已经做好去劝解他不要轻生的准备了。
男人双眼直直地盯着江面,一脸的悲愤!当然,如果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根甘蔗而是一把刀什么的话,可能会更应景一些。
“王八蛋!”半天没声音的男人突然大声骂了一句,把周围人吓了一大跳。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有些人开始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猛地转过头冲着人群大吼了一声,龇牙咧嘴的表情吓跑了一干群众。
叶恕行咬着牙,回过头举起手上的甘蔗狠狠咬了一口,一口牙跟铡刀一样,好像咬得不是甘蔗而是某个人的脖子。
臭冷冽!死嫖客!老流氓!在心里把冷冽骂了个遍,叶恕行啃了好几根甘蔗泄愤也没把心里这口气咽下去。
大口大口地嚼着甘蔗,嘴里泛出的却是苦涩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虽然他知道冷冽不告诉他是不想他担心,但是他气的就是冷冽不告诉他。
那几个夜晚,隔着一面墙,他觉得自己和冷冽在两个世界。一道一道的伤口,好像划在他身上,当冷冽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闻到血的味道。
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冷冽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时的他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躺在他身边的。他不怕冷冽半夜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掐住他的脖子,他只怕现在的冷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对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喃喃自语着,看着起伏的江面,一颗心空荡荡的,也在摇摆不定着。叶恕行想起了宫昊雷对他说过的话--
‘与其等着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每次想到这里,自己的胸口就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他其实很想冲上去掐住宫昊雷的脖子狠狠地给他一拳,但他最终却下不了手--
该死的!
不太文明地吐掉里嘴里的残渣,叶恕行刚想再来一口甘蔗,背后有人碰了碰他的背。恼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已经是第四个来劝他不要自杀的人了!叶恕行郁闷的想他哪里看上去像是要跳下去的样子?难道有人跳江之前会最后吃根甘蔗?
一口怨气正没地方发,叶恕行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老子不是要自--”话喊了一半,后半句在他看清来人身上穿的衣服之后吞了回去。
穿着灰色制服的城管板着脸看着他,然后指了指周围因叶恕行“伤心过度”而留下的甘蔗渣,很公式化地说了一句:“公共场所乱扔垃圾,罚款五十。”
语气是一点点命令,一点点请求,一点点兴奋,外加一点点幸灾乐祸。
叶恕行愣了。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上就剩五十块钱了?
其实叶恕行已经把甘蔗渣吐到装甘蔗的塑料袋里了,却还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掉了一点出来,就这一点儿,就是五十块钱。
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了罚款,叶恕行也不好意思再站在原来的地方了。现在他两手空空,口袋空空,只好在岸边来回晃悠着。不是没抱怨过冷冽没来找他,不是没想过打电话给冷冽,可没电的手机跟块废铁没什么两样。
他现在连打投币电话的钱都没有了!
天已经开始变黑了,连空气也开始夹杂着一丝凉意,叶恕行叹了口气,随便坐到一条长椅子上。石头做的椅子冰冰凉,屁股坐上去的一瞬间像坐在冰块上一样,从头凉到脚,叶恕行忍不住骂了一句。
“靠!”
刚骂完,突然感觉旁边好像有道视线在盯着他。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抬起头转过去一看,和他隔着一张椅子的另一张椅子上,一个男人也正在打量着他。
两人看清楚了对方之后,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相似起来。
叶恕行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靠!”
对面,吕锡鸣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已经快到嘴边的那声“靠”的!
好死不死,竟然碰到他!
这是两人此时共同的心声。
怎么办?
叶恕行心里犯难,吕锡鸣跟他之间的恩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倒是真的!现在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对叶恕行来说中乐透的几率也不过如此了!人霉起来是挡也挡不住!而此时走与不走,成了一道难题。
走,那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怕了他了?
不走,这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算是怎么回事?视而不见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吧?
想着想着,叶恕行用眼角瞄了一眼吕锡鸣,后者似乎也在考虑着跟他同样的问题。
叶恕行和吕锡鸣,两个人就像玉皇大帝遇到了耶稣,越看对方越别扭。两人大眼瞪小眼,为这次从天而降的“邂逅”而万分不爽。
良久--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慢慢向中间的那张椅子走了过去,然后一人一边坐下,留出椅子中间一块地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感觉,有点微妙。
叶恕行忍住拔腿就跑的欲望,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有风度!男人的风度!不能跟“流氓老大”一般见识!清了清嗓子,问:“你来这里干吗?”
吕锡鸣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管不着。”
我呸!叶恕行瞪他,你当我愿意管你!
仿佛没看到他杀人般的眼神,吕锡鸣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到叶恕行面前。
男人给男人的烟,一般没有不要的理由,有些时候男人给你烟,就是一种“休战”的表示,哪怕只是暂时的。
叶恕行耸了一下肩,伸手抽出一根。他没有注意烟的牌子,但吸进的第一口,他知道这种烟是冷冽以前喜欢的那种。也就是自己现在抽的牌子。他和冷冽,彼此抽对方喜欢的烟,因为他们都不习惯,所以才能控制住烟瘾。
这是一种温柔的强迫。
烟雾弥漫,两个男人一起吞云吐雾。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看着远处的江面。
烟抽了三分之一,叶恕行突然说了一句:“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
吕锡鸣哼了一声,“我从来没指望着你说那两个字。”
叶恕行撇了撇嘴。几秒钟后又问:“你去找秦朗了?”
“咳咳咳~~!咳咳~~”被烟狠狠呛了一下,吕锡鸣咳得跟得了肺结核一样,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遮掩着,别过头的样子有些狼狈。
搞什么啊?有这么夸张么?
叶恕行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看来对吕锡鸣来说“秦朗”这两个字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你--”终于顺过了气,吕锡鸣转过头,难得地露出了尴尬表情,看着叶恕行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叶恕行白了他一眼,“要说什么就说啊!你心虚个什么?”
“谁心虚了?”心虚的人一向对“心虚”这个词很敏感。犹豫了一下,吕锡鸣最后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叶恕行在心里笑了出来,拿掉嘴里的烟说:“不多。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谁先勾搭谁的、有没有上本垒、谁上谁下--”停了一下,看到吕锡鸣扭曲的脸,心中得意,“这些我都不知道。”
不过最后一个问题,他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了。
吕锡鸣面如土色,手里烟什么时候掉的都没反应,只是怔怔地看了叶恕行一会儿,嘴唇抿了又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这难道是种默认?
叶恕行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就算吕锡鸣不大声反驳他,至少也不会像这样沉默。这模样--难道是被秦朗给甩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叶恕行又仔细看了吕锡鸣两眼,后者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样子,活生生就是被抛弃了的样子!突然,他觉得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了。
秦朗那头“白面狼”,哪能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