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红叶笑了一下道:“红叶身遭家难,严父被害,不得已才沦落在此,我们的境遇都差不多。”
她笑的时候,别有一种姣媚之态,也更像煞了薛天垢,使得张良又呆住了,口中喃喃地自语道:“像!像极了!”
晏红叶微楞道:“公子说什么?”
张良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整饬心神解释道:“敝人看姑娘像极了一个人,因以失态,万祈垂谅。”
晏红叶笑道:“公子见笑了,还有人会像我。”
张良道:“是真的,面貌形态一切都像。”
晏红叶哦了一声,笑道:“不会有这么高吧?”
张良道:“连身材都差不多,否则怎会相像呢,釜与鼎的外貌相似,虎与猫也是一样,却从来没有会将釜作鼎,道猫为虎的,没有姑娘的身材,就称不上姑娘的容貌了。”
这句话的比喻很恰当,晏红叶也忍不住笑了,晏红叶的眉浓眼大,因为配上这天神般的身量,才显得其美,如果眉目如旧而身材减半,那就是夜叉罗刹了。
她笑着道:“世上真还有像我一样高的女子,真是令人难以相信,那位姑娘是谁?在那里?”
“是拙荆,现居渤海关外。”
晏红叶道:“北地的女儿多半高大,但不会有我高吧?”
张良笑道:“绝对矮不了,她是薛大兄的妹妹,姑娘见过薛大兄,就知道他的妹妹不会矮到那里了。”
晏红叶神色一动,道:“就是跟我交手的那个汉子麽?”
张良点头道:“是的!拙荆的气力也不比姑娘小多少,只是谈到武技,就不如远甚了。”
晏红叶的脸色红了一红,道:“他的勇力,在我之上,武功也不错,假如不靠小巧的手法,我是胜不了他的。”
张良忙道:“薛大兄虽粗豪,也是将门之后,今天冒犯了姑娘,尚祈姑娘予以宽谅。”
晏红叶垂下了眼睛,笑了一笑,却问起薛天异的身世,张良心中又是一动,觉得此一问大有意思,这个女郎似乎对薛天异动了心,想到了薛夫人的嘱咐,要自己为他找一房妻室,以薛天异的体形个性,那真不容易,而晏红叶却是最理想的对象,因此他忙将薛氏的家世,薛家母子的为人,以及结识他们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还加上了许多谀词,尽力地吹嘘了一番。
晏红叶听得颇为动容道:“这么说来,他不但是个血性汉子,还是个孝子,倒是很不容易。”
张良道:“敝岳母治家谨严深悟道义,分明是神仙一流的高人,她的子女还会差到那里去呢?”
晏红叶垂着眼皮道:“薛君成家了没有?”
张良道:“没有!虽然敝岳母关照过,要我相机为他觅一个对象,但实在太难了,因为薛大兄人很固执,庸俗脂粉,他看不上眼,能被他看中的女子可实在不好找。”
晏红叶红了脸,沉吟良久才道:“先前我为一时之愤,带了一批家将,想对魏廷的佞臣小人施一番报复,几年下来,我实在感到腻了,何况秦王势盛,吞韩灭赵伐燕,魏之灭亡,也是早晚的事,那些人迟早会得到报应的,用不着我多事了,只是这个局面无法善了。”
张良见机会来了,忙道:“打家劫舍,占地为寇,终非善局,何况姑娘乃名门之后,长此以往,亦有辱家声,依愚见还是从速觅一个归宿的好。”
那老汉在旁接口道:“老奴是晏府家仆,先主蒙难之时,谆谆托孤,老奴只好带着那些忠心的家将,追随幼主,落草只是权宜之计,亦知不是了局,只苦在幼主无归,老奴等不敢言去,而且幼主求归,那对象也不好找。”
张良知道事情已入港,且喜是他们自动找上来的,忙乘机道:“敝人为姑娘作个冰人。
薛大兄的英武品德,都是百里难选其一,家世也相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晏红叶没有回答,那老汉道:“薛君与幼主交手时,老奴已有此心,只是怕家世不称,我们落草为寇乃为势所迫,可不能找一个强梁之徒为匹,但幼主的天赋身材,在清白人家中去求匹,实在也不容易,薛君的条件对幼主是太适合了,就请公子大力促成吧。”
张良欣然道:“敝人一定为这段良缘尽力,我这就去跟薛大兄说,不过我有句话先说在前面,薛大兄生性耿介,守身如玉,他们在东海宁可狩猎自赡,也不愿污其行节。”
那老汉忙道:“公子的意思老奴明白,我们先前也是不得已,几年来,都是劫掠那些贪墨之吏,并没有惊扰商旅居民,以后当然更不能做那些事了。”
张良道:“好!只要做到这一点,我相信没问题了。”
于是那老汉兴冲冲地把张良领到一个山洞里,薛天异手上的捆绑都解除了,洞外也没人看守?张良感到很奇怪,那老汉道:“这是薛君自己要求的,他说既已失手被擒,绝不会私自脱走,要我们放开他。”
张良笑道道:“大兄言出如山,倒是你们能相信他很不容易,贵部有此魄力,的确令人钦佩。”
老汉笑道:“这是幼主吩咐的,也因为薛君重守信诺,解缚后完全没有反抗的行为,才赢得幼主的尊敬,否则也不会亲自腼颜出来求于公子了。”
张良肃然道:“薛大兄固然信守君子,晏姑娘也是红粉豪杰,他们两人都是盖世奇人,老丈请放心好了,在下一定促成他们的良缘撮合这一对侠侣。”
老汉拱手道:“全仗公子了,老奴敬候佳音。”
说着自顾离去,张良走进山洞,但见薛天异靠壁而坐,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见他进来才懒懒地道:“兄弟!你也来了,真丧气,我竟败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张良笑道:“大兄对晏红叶的观感如何?”
薛天异道:“武功胆识都超人一等,虽然擒住我的手法有欠光明,但那是真本事,我没话可说,如果她一直绑住我,我倒不服气,那几根蛟筋绝不见得能捆得了我,等我歇口气,一定能挣断掉再找她拚一拚,可是她自动把我放开了,我倒是没了主意,只好由他们摆布罢了。”
张良笑道:“他们说是大兄自己要求的。”
薛天异道:“不错,但我想不到他们肯答应。”
张良接道:“这就是惺惺相惜,她看得大兄是个豪杰,才以勇士之礼相待,换了个人有这份气魄吗?”
薛天异一叹道:“算她厉害,兄弟现在可惨了,我除非能想出一个胜过她那根飞索的方法,要求跟她一战,才能把你救出去,否则只好在这儿挨下去了。”
张良道:“大兄有办法吗?”
薛天异道:“有的!那也是狩猎的手法之一,但我不屑使用,所以未加研究,要脱过她飞索的羁绊,必须把纵跳的身法练得十分灵活,可是在这个鬼洞中,连转个身子都困难,更别说是练功夫了。”
张良笑笑道:“那么,大兄就打算在这儿窝一辈子了?”
薛天异长长叹息一声道:“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学艺不精,输在人家的手里呢!兄弟你的事只好抱歉了。”
张良道:“那怎么行,岳母大人的示谕要大兄协助的。”
薛天异道:“母亲的先天术数根本不准,她没算到我会在这儿栽跟斗,连一个女子都敌不过,还能做什么呢?”
张良道:“大兄不要轻视那晏姑娘,她那一身技艺举世无匹,除了大兄,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了。”
薛天异道:“我也比不过,兄弟,你的大事不妨跟她去商量一下,她可比我强多了,得到她的合作……”
张良笑道:“她自承勇力武功都不如大兄,至于飞索套技,只是小巧手法,我们要图嬴政,可不能仗此得手,奋勇一击,还是要仗大兄的天赋神勇。”
薛天异道:“我连这个洞都出不去,还谈什么其他呢?兄弟这不能怪我,只怪母亲的术数不准。”
张良道:“岳母的术数通神岂有不准的,她在百万里河山中,偏偏指定了博浪沙自然有道理。”
薛天异一怔道:“有什么道理?”
张良笑道:“因为这个地方有大兄的一桩姻缘。”
薛天异一下子站了起来,头顶撞着洞壁震得碎石纷纷下落,他也不觉得痛,眼睛直瞪着张良。
张良这才把晏红叶求托终身之事对他说了,然后才道:“大兄!岳母指定此地,分明是算准了大兄在此必有一段遇合,大兄的先天异质跟晏姑娘是一样的,除了你们两人匹配,你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了。”
薛天异怔了半天才道:“那不行,渴不饮盗泉之水。”
张良道:“兄弟早已言明了,如要成匹,她必须解散所部,改邪归正,她也答应了。”
薛天异又顿了一顿才道:“那还是不行,就算她不再做强盗了,我也没能力养活她,而我又不能要她养活我。”
张良皱眉道:“大兄顾虑太多了,兄弟这儿……”
薛天异道:“你的钱是你的,我可不能要你代养老婆。”
张良道:“大兄!别忘了,你还有若干金子存在我这儿。”
薛天异道:“那算是天垢的嫁妆吧,我们薛家虽穷,也不能叫一个女儿空手出嫁,何况那些皮革本是她猎获的。”
张良道:“大兄!你除了狩猎之外,不知还会干什么?”
薛天异道:“什么都不会,所以我从不作成家的打算。”
张良愁眉无计,洞外忽然有人接口道:“你会使大铁椎想必也能打铁吧?这个营生你总干得。”
说话的是晏红叶,说过了话,她自己走了进来,朝薛天异点点头道:“郎君,我不是存心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是想到你与张公子都没有进食,特地给你们送酒食来。”
薛天异倒很坦率,拱拱手道:“多承姑娘厚爱,只是薛某生性古怪,不是过份矫情,有负姑娘的盛情。”
晏红叶把手中的一个食盒放在地下,道:“不!郎君如此耿介胸怀,益见志向高洁,红叶十分钦折,我家早世就是冶铁为生的,先父虽然显赫过一时,却未敢忘本,闲时仍以冶铁之术教家人,妾身也学会了,我们可以在此地设炉冶铁,山上有现成的煤洞,也有现成的炉灶,我们的兵器箭簇都是自制的,将来也可以藉此自瞻。”
薛天异道:“那是很苦的!”
晏红叶笑道:“你怕吃苦吗?”
薛天异道:“我当然不怕,我是猎人,狩猎跟打铁比起来,并不见得轻松,但是你吃得了这种苦吗?”
晏红叶道:“你别以为我是贵族小姐出身,我五岁时就开始帮家父冶铁了,虽然不倚此为生,但操作时一点都不准偷懒,我这两膀子的气力,一半是天成,另一半也是练出来的,因此我比你还能刻苦呢!”
薛天异道:“这不是说着玩玩的,真要以此成家,你必须遗散所有的下人,一个从人都不留,凡事都要自己动手,因为我身无长物,养不起一个闲人。”
晏红叶笑道:“当然,寨中虽然有堆积如山的财富,我都用来作遣散部众,除了一架炉灶外,一个铜钱都不留,开张之日,你必须到煤洞里去挖出第一块煤来生火,只是第一点,我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就是老家人晏忠,因为他没有家,无处可归,再者他发誓跟定了我,叫他走开等于是逼他去死;第二点我们两个人的外相都太惊世骇俗了,不便出去做买卖,把成品拿出去卖掉,换日常所需回来,都须要有个人,此外我保证不留第二个闲人。”
薛天异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肯如此受委屈,我若是再说个不字,就不是个人了,请姑娘受我一拜,以申谢意。”
他是个天真无伪的人,说拜就拜,晏红叶连忙对拜下去,悄声道:“你是怎么了,张公子还在旁边呢,也不怕他笑话,大家相知以诚,心里明白就成了,何必表诸行动。”
薛天异大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想到那里就做到那里,除了母亲,我就拜过你一个人,而且你也值得我一拜,张兄弟是自己人,他不会笑话的。”
晏红叶微微激动地道:“刚才一拜我可以受,但以后你是家中之主,可不能这样胡闹了呀。”
薛天异笑道:“这不是胡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除了母亲之外,我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值得我尊敬的女子了,谁知道偏给我遇上了一个,这使我太高兴了,兄弟,今天我好好敬你两杯谢谢你这个大媒。”
可是他捞起地上的酒壶,却找不到张良了。
识趣的张良自从他们的谈话达成协议后,就悄悄地出去了,而且拉走了等在洞口的晏忠到另一边就食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天异与晏红叶才从山洞里出来,在这段时间内,张良与晏忠做了很多事,首先布置了一所新房,然后准备了酒菜,欢宴全寨的弟兄。
精明而忠心的老奴晏忠一切都设想得很周到,他把山中所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