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白髯老人接道:“老夫越渡过死桥之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轻松,竟是难于自制的,仰天长啸,大概那些来看热闹的武林中朋友,已经听到了老夫的啸声,想这座‘死桥’还有一分生机,所以把它改名叫作‘生死桥’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这不过是老夫的揣测之言,对与不对,那就难说了。”
左少白道:“老前辈说的不错,那座桥却已易名叫作‘生死桥’了。”
白髯老人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孩子,这座‘生死桥’后,就是这一片空阔小地,老夫来时带了一些种子,你刚才看到的五谷、蔬菜,都是老夫亲手播种,当老夫初入此地之时,确卖很喜欢这块安静的乐土,世外的桃源,在这里没有仇杀、恩怨,和那些一生一世都纠结不清的男女情爱。”
他忽然住口不言,闭上双目,似是异常困倦,无力再接着说下去。
左少白却接口问道:“老前辈,你在此地一住数十年,一直就没有动过离开此地的念头?”
白髯老人长长吁一口气,陡然睁开双目,望了左少白一眼,又缓缓闭上,道:“想过了,也许是这无忧谷中,太过逍遥自在,已使老夫消失去昔年那越渡‘死桥’的豪气了。”
左少白道:“唉!老前辈没有把握,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那白髯老人叹道:“何止是没有把握,而且完全无望,老夫确知本身功力,难和那大自然的威力抗拒,再想渡过这‘生死桥’,无疑如痴人说梦了,连百分之一的生机也是没有了。”
左少白道:“你不是越渡过来了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回去?”
白髯老人道:“老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日我渡这‘生死桥’时,刚好赶上那‘回旋凤’受了天然影响,威力最小的时候,老夫才平安而过,唉!如果那风力和平时一般,老夫早已被卷入那千丈深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讲话?”
左少白道:“此后,你就准备老死此山,永不出去了吗?”
白髯老人道:“看来是只好如此了,老夫不能在百分之百的死路上,去找寻生机……”
微微一顿,道:“孩子,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左少白道:“我就是像平常走路一样的走了过来。”
白髯老人急道:“可遇上什么阻力么……”他生恐左少白听不明白,立时接道:“我是说那桥上,有没有什么风啦一类的自然阻挡力量?”
左少白道:“自然有了,但我心中悲痛父母惨死之情,根本就未想到越渡那‘生死桥’的事情,很自然的走了过来。”
白髯老人点头应道:“可是那阻挡的力量很小吗?飘起你的衣袂没有?”
左少日道:“有,但我却不理它,仍然是一直走过来。
白髯老人似是突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不发一语。
左少白随手取过一个杯子,出室而去。
那老人转目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小娃儿,你要到哪里去?”
左少白道:“我要去喝水。”
那老人道:“喝中间那口井吧!那泉水虽然不能帮助人,但它却对人无害。”
左少白道:“我要从两边的井中,打起一杯水来喝。”
白髯老人道:“为什么?倔强的孩子!”
左少白道:“你不是说那边两口井水,有一口是万年石乳么?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强壮身体……”
白髯老人接道:“可是,你别忘了另一口井是烈性很大的毒药啊!吃下去,很快的就会死掉!”
左少白道:“我要冒险碰碰运气。”
白髯老人睁大了双目,道:“为什么?”
左少白突然流下泪来,说道:“我父母、兄长、姊姊,都已惨死,为人子者,不能替他们报仇雪恨,洗清沉冤,活在世上,也无颜见人。如是晚辈取得那井中毒水,饮入腹中死去,也可追随父兄于九泉之下,死而何憾?”
白髯老人笑道:“你要是饮到那万年石乳,身体越发强壮,岂不是更要活得久些?”
左少白道:“老前辈不是告诉过晚辈,一共只有三口井么?”
白髯老人道:“是啊!怎么样?”
左少白道:“中间那一口,乃普通的井水,不用管它了,两侧两口井中,一口是万年石乳,一口是天然的毒汁,我如万一取得万年石乳,难道就不会再取一次么?”
那老人呆了一呆,道:“小娃儿,你好像死志十分坚决?”
左少白道:“活着受一生痛苦、熬煎,岂不是生不如死么?”
白髯老人道:“你不用慌,这等死的事,容易得很,在你未死之前,老夫要劝你一句,还是不死的好,既然有心要死,为什么要冒险越渡这‘生死桥’呢?”
左少白道:“我不愿老父母失望,姊姊伤心,所以才越渡了这‘生死桥’。”
白髯老人道:“你这娃儿;少不更事,不要谈了,难道你那爹爹也像你一般糊涂么?”
左少自傲然说道:“白鹤门在我爹爹苦心经营之下,巍巍然和当世九大门派并立江湖,如非大智大勇的人,岂能办到?我爹爹尤强过我那外祖几分,他哪里糊涂了?”
白髯老人道:“世间到处有青山,埋骨何需‘生死桥’?他如不是糊涂,为什么要你万里奔走,越渡这‘生死桥’来寻死?”
左少白道:“如是我们全家尽都渡过了‘生死桥’父子团聚,那我自是不用死了。”
白髯老人道:“这么说来,你那爹爹是越发的糊涂了!”
左少白讶然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白髯老人道:“难道你那爹爹不知道这‘生死桥’生机茫茫,千不余一,纵然是后无追兵,要你们从容而渡,也是难以举家平安而过。你那爹爹,如不是糊涂之人,计不出此。”
左少白怔了一怔,道:“老前辈说的不错。”
白髯老人道:“以老夫的看法,你那爹爹让你冒万死一生之险,渡过这‘生死桥’来,只怕是别有用心?”
左少白沉吟了良久,道:“也许我爹爹也和老前辈一般,受那江湖传言所骗了?”
白髯老人道:“何以见得?”
左少白道:“爹爹生前,再三的告嘱于我,说我们左家一门,只有我的资质最好,把那洗雪沉冤的千斤担子,放在我的肩上。一家人,都对我爱护备至,八年来,他们拒挡追兵,身经数百战,从父亲到姊姊,个个都负伤累累……”
那白髯老人上下打量了左少白一阵,接道:“果然不错,骨格清奇,气宇不凡,算得上上之选。”
左少白接了下去,道:“只有我,没有受过一次伤,在父母、兄姊舍命苦拼,血汗的护卫之下长大。”
白髯老人点头,说道:“他们的眼光不错,算是把你看对了。”
左少白长长叹息一声,道:“爹爹说我福缘深厚……”
白髯老人接道:“不错啊!老夫瞧你这小子,福缘也是不浅!”
左少白道:“老前辈取笑了。”
白髯老人接道:“老夫说的是句句真实,一字不错。”
左少白微微一怔,但瞬即又失望的接了下去,道:“大约我爹爹和老前辈一般的受了武林中传说欺骗,说道‘生死桥’后,有什么武林前辈遗物,才一心想越渡‘生死桥’……”
白髯老人突然哈哈大笑,道:“这话就不对了,受骗的!是老夫,至于你那爹爹么,并未受骗,你也是没有被骗。”
左少白叹道:“爹爹对我寄望深厚,把洗雪我们左家沉冤一事。付托于我,但却又不肯传我武功,只传我坐息固元之法。”
白髯老人笑道:“好极!好极!可以使老夫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左少白双目凝注在老人脸上,瞧了一阵,接道:“但这‘生死桥’后,只不过是数百丈方圆一块盆地,哪里有什么武林前辈遗物?”
白髯老人摇手接道:“纵然是有,对你也是毫无用处。”
左少白接道:“父母寄望愈深,我心头的怨恨也愈大,生既不能为父母昭雪沉冤,那倒不如追随父母于九泉之下,也好尽孝膝前。”
白髯老人厉声喝道:“谁说你不能!”
声音如巨雷轰发,字字钻入了左少白的耳中,只听得左少白心神大震,呆呆望着那老人出神。
白髯老人脸色肃穆,两道森冷的眼神,有如利剑一般,直似要看穿左少白的心腑,声音冷漠,缓缓说道:“追杀你们一家的人,都是些什么人物?”
左少白道:“九大门派之外,还有四门、三会、两大帮。”
白髯老人道:“你可知老夫是谁吗?”
左少白摇摇头,道:“晚辈不知。”
白髯老人道:“老夫姓姬单名一个侗字,可听你那故去的爹爹说过吗?”
左少白摇摇头说道:“没有听过。”
姬侗一皱眉头,道:“‘乾坤一剑’之名,就是老夫的绰号,你总该听过了吧!”
左少白摇头说道:“恕晚辈孤陋寡闻。”
乾坤一剑姬侗突然放声大笑,道:“老夫已然绝迹江湖数十年,那时令尊只怕还未出道,你自然不会知道了。”
左少白道:“爹爹见闻广博,近百年的武林中事,无不了如指掌。”
姬侗道:“那他单单不知道老夫的名号?”
左少白道:“爹爹定然知道,只是他从未告诉过晚辈江湖中事。”
姬侗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武林中九大门派之外还有四门、三会、两大帮?”
左少白道:“这四门、三会、两大帮的名称,还是晚辈无意中听到。”
姬侗点点头,道:“想是令尊不愿让你尽知武林中事,你如遇不上老夫;那就只好作一个安份守己的农人。”
左少白道:“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
姬侗道:“老夫昔年在江湖上走动之时,风闻白鹤门声誉甚好,为什么竟然惹起了武林中全面围抄?”
左少白道:“家父英勇异常,如不是这些门派高手联合,岂能把白鹤门一夜击溃!”
姬侗两目中神光一闪,道:“怎么?他们是联手偷袭的吗?”
左少白道:“当时情景,因晚辈年纪幼小,已然不复记忆了,只觉深夜火起,杀声震天,家母用一条汗巾把晚辈捆在背上逃命。”
姬侗道:“那你怎知是四门、三会、两大帮和九大门派联手攻袭?”
左少白道:“事后晚辈从父母、兄姊的口中听得,那夜围攻白鹤门的人,包罗了当代武林中一时精英,白鹤门三十六弟子,男女眷口数百人,一夜间都被杀殆尽,只逃出家父母,我和大哥、姊姊五人……”
一阵伤感,两行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接道:“可是逃亡八年,恶战数百场,仍然逃不了死亡之运,白鹤门数百人,只余下我一个没用的孩子了!”
姬侗也不禁黯然一叹,道:“死者已矣!你应该替他们报仇。”
左少白道:“可是我心余力绌……”
姬侗摇手拦阻了左少白再说下去,冷冷地说道:“九大门派、四门、三会、两大帮,几乎包罗了当今武林中所有的人,如若不是令尊做出了天人共愤,大逆不道的事,岂能天下武林人物尽不相容你们白鹤门?”
左少白轻轻叹息一声,道:“晚辈对此,亦甚怀疑,也曾问过家父……”
姬侗道:“令尊怎么说?”
左少白道:“家父告诉我九大门派、四门、三会、两大帮尽出精英人物,一夜间毁了白鹤门数十年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基业,不容他有查究真象的时间,也不容他分辩的余地,那时,晚辈的年龄太过幼小,不解人事,虽是连经险难,但均在茫然迷惘中度过,八年逃亡,行路百万里风吹雨打,颠沛流离,晚辈就在逃亡中长大……”
姬侗脸上微现怒意,冷肃的接道:“九大门派、四门、三会和两大帮,尽起精锐高手,合力夜袭,事前又未示警,当场又不给辩白机会,果真如此,那就是他们大大的不对了!”
左少白接道:“晚辈亦从姊姊中口得知,此事确是如此,但晚辈仍是有些不信,但现在我却相信姊姊的话了。”
姬侗奇道:“为什么?”
左少白道:“我看到他们惨杀家父母和大哥、姊姊的情形,那是一拥而上群围相攻,使晚辈想到白鹤门被袭之事,定是无数的高手,合手而攻,家父纵要解说,也是没有机会了!”
姬侗捋髯沉吟了一阵,说道:“孩子,如是你有能为父母报仇,重建白鹤门时,你要如何?
左少白道:“如是真有那样一天,晚辈当先行查明真象。武林中门派纷上,别人何以单找上了我们白鹤门中,天下无数的人,为什么别人要追杀家父?”
姬侗点头说道:“不错,正当如此才对,如是查出了错在令尊呢?”
左少白道:“那晚辈就自刎而死,以谢不孝之罪,白鹤一门也将永绝于武林之中。”
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