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反问,也只当胡千钧是在故意调侃自己,是以他一呆之后,冷冷地道:“三天!”
胡千钧缓缓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劳总镖头。请吩咐贵局中人,拿铁来我遵命就是!”
胡千钧这句话一出口,劳天行和史翠兰两人,不禁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实在是难以相信!
胡千钧竟会答应那样屈辱的条件,愿意铁加颈,在镖局之前,示众三日,那实在是人不可思议了!
劳天行和史翠兰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自然料不到胡千钧的心意,因为他们所想的,和一般学武的人所想的并无不同,他们所想的,只是争强斗胜,从来也不懂得忍让。
但是胡千钧却懂得忍让,他不但懂得忍让,而且处处忍让,当他才一听得劳天行提出那样的条件之际,他脸上倏红倏白,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恼怒之极口但是,他劫也立时想到,自己若是动起手来,或者可以逃得出去,但清远镖局的令名,必然受损,以后,镖车走在道上,就容易出事了!
镖车一出事,镖局中人,自然难免死伤,清远镖局中镖头盈百,谁无父母妻小,他又何忍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比较起来,他自己示众三天,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是以他才答应下来的。
可是,这清远镖局上下,可以说没有一人,能够明白胡千钧的那种胸怀!劳天行和史翠兰,还会怀疑他别有所图,其他人,只当是清远镖局威名远播,胡千钧不敢生事,是以才不得不低头了!
胡千钧自然可以在众人的神色中看出这一点来,但是他根本不想去说明辩白,他只求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无愧于心就够,何必求别人的了解?
当下,只听得劳天行一声断喝,道:“拿铁来!”
立时便有两名镖头,吆喝着走进来,胡千钧仍然站着,他高大的身形,在大厅中显得十分突出,但是看来也有一股异样的落寞之感,彷佛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
不久,两个镖头,便抱着一大盘手臂粗细的铁,走了出来,那盘铁自然是太沉重了,他们搬不动,所以只好拖了出来,铁在青砖的地面上拖过,发出‘铮铮’的声响,留下了一道深痕。
劳天行后退了一步,自镖头的手中,接过了铁来。
史翠兰在一旁立时道:“总镖头,小心些!”
劳天行全神贯注,胡千钧却苦笑了一下,道:“史镖头,小可既已答应了,决不会使诈,倒可以放心。”
史翠兰的脸上,红了一红,只是对胡千钧怒目而视,并没有再说什么,劳天行拿起铁来,双臂一振,‘呼’地一挥,铁发出‘呛郎郎’一阵响,已向胡千钧的头上,当头罩了下来。
胡千钧仍然站立着不动,他的脸上,也十分平静,像是他完全应该接受那样的惩罚一样。
铁一套到了胡千钧的头上,劳天行的动作极快,立时又从另一个镖头的手中,接过了一柄锁来,‘拍’地将铁扣住,道:“到大门口去!”
胡千钧缓缓地向外走去,穿过了天井,铁拖在地上,‘锵锵’地响着,在他的身后,跟着许多镖局中的高手,一直到了大门外,铁又被牢牢地扣在一根石柱上,那石柱,本来是用来控马的。
几乎是胡千钧才一走出来,镖局的门外,便围满了着热闹的人,人人都向胡千钧指指点点,没有人知道胡千钧是为什么被锁起来的,可是七嘴八舌,都当胡千钧是被镖局捉到的小毛贼。
胡千钧闭上了眼睛,秋天的阳光,晒在他的脸上,也有点烫热,他不去看那些人,他只是在想,三天,那很快就会过去的。只不过是三天的时间而已!
他身子能够移动的范围,大概不超过三尺,他也索性靠着石柱,站立着不动,他倒并不觉得铁的沉重,沉重的只是在他心头的那股重压。
那股重压,是他在江湖上流荡了那么多年,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江湖上的一切,实在是太险恶了,太没有是非了,人和人之间,除了拳头刀枪相见之外,根本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
他忍让着,他不想和人去争斗,结果,他就得受羞辱,而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最后还是不免要出手,在关外,他何尝未曾被季保荫苦苦哀求,何尝不是饱受季保荫的凌辱,但结果又怎样呢?
他苦笑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只是忍让,还是不够,最好自己生下来就是瞎子,聋子,看不到也听不见人世间的不平事,那或者就可以不和任何人起冲突了!
他苦涩的笑容,和他满是风尘的脸配合起来,有一股莫名的凄苦之感。然而,围在他前面的那么多人,有多少是在心中,会有那样的感觉的?
胡千钧被锁在石柱上之后,劳天行向史翠兰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回到了镖局中,劳天行立时问:“史镖头,这姓胡的,究竟是怎么来的?”
史翠兰压低了声音,道:“冀东三凶,早在两个月,便曾说要对咱们镖局不利,你也知道的了?”
劳天行的神色严肃道:“不错,但是他们三人,是我们手下败将,倒也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史翠兰双眉一扬,道:“总镖头,常言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去年冀东三凶劫镖,大凶天煞计独,被你断下了左臂,三凶妖巫施娇娇,被我判官笔,刺瞎了左目,如今他们敢卷土重来,自然必有所恃!”
劳天行显然心计不如史翠兰细。听得史翠兰那样说,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严重,道:“莫不是他们已请到了什么厉害的帮手,前来生事?”
史翠兰道:“我看多半是那样,是以连日来,我都命镖局的弟兄,在各处通道守候,察看可疑的人物,这姓胡的单人匹马,渡过了文安洼。四个弟兄起疑,喝问他到何处去,他一开口就说找劳总镖头!”
劳天行‘哼’地一声,道:“原来是那样,那就不冤枉他了!”
史翠兰又道:“而且,他还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劳天行‘噢’地一声,道:“但是他何以又肯让我们锁在镖局门口?现在他绝无法脱身,岂不是弄巧反拙了?这却令人难解。”
史翠兰道:“他自称在关外,杀了我师兄季保荫,他若有那样的武功如何肯让人锁在门外?”
劳天行陡地一惊,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史翠兰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夜长梦多,我看不如早些将他除去,以免后患!”
劳天行向外望了一眼,他虽然已到了大厅之中,但是向外望去,仍然可以看到,镖局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他道:“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手?”
史翠兰道:“可以叫几个镖局中的兄弟去折辱他,他如果一出手,立时下手,是他先出手,众目共睹,官府自然地无话可说,总镖头你说如何?”
劳天行点头道:“不错,镖局中这几天,正寄着一单价值巨万的红货,翼东三凶或者就在动那批红货的脑筋,我们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他们两人一起穿过了大堂,向内走去。
在镖局门外,围着看胡千钧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一群顽童,拾起了石头,向胡千钧抛了过来。
石块抛在胡千钧的身上,胡千钧是练功夫的人,顽童能有多大力道,他自然不觉得疼痛,是以他运眼也懒得睁开来,顽童也就更加得意哗笑。
不一会,镖局中,走出了三个雄纠纠的大汉来,其中一个,大踏步来到了胡千钧的身前。
胡千钧觉出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前,可是他仍然不睁开眼来。那人一到了胡千钧的身前,扬起手,‘呼’地一掌,便向胡千钧的脸上掴来。
胡千钧虽然闭着眼,但是那镖头的一掌,呼呼风生。十分有力,他万无觉察不到之理!
他连忙向旁一偏头,可是他的颈际,却被沉重的铁锁着,一偏头间,并不能隔开多少,只听得‘叭’地一声响,已然被掴了个正着!那一掌的力道,还着实不轻,他的脸上,立即现出了一个手印来。
胡千钧陡地睁开眼来,他所捱的那一掌,实在太重,他睁开眼来时,眼前兀自金星飞舞不已。
胡千钧喘了一口气,他还未曾出声,那镖头已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臭贼,在文安洼旁,伤了我兄弟的,可就是你么?”
胡千钧定了定神才道:“我才一上岸,四个人就想取我性命,我却是不能不出手,倘祈见谅。”
那镖头是存心来生事的,况且他的兄弟,确然在文安洼之旁,被胡千钧一拳打断了臂骨,他如何肯就此干休,只听得他冷笑道:“原来你有那么大的本领,却何以被人锁了起来当贼办?”
胡千钧叹道:“阁下是镖局的总镖头吧,何苦与我过不去?我绝不想与你们为难,你们又不是坏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被锁在镖局门口了。”
那镖头厉声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自己明白!”他一面说,一面又再扬起手,又待向胡千钧的脸上掴来。胡千钧的颈被铁箍着,但他的双手,却是可以活动的,那镖头手才扬起,胡千钧也陡地一伸手。突然之间,已将那镖头的手腕抓住!
那镖头未曾料到胡千钧的出手,如此之快,他陡地一惊,立时怪叫了起来,道:“臭贼出手伤人了!”他一面叫,一面左手一翻,已拔了一柄匕首在手,精光一闪,已然向胡千钧的胸前刺到。
胡千钧人被锁,避无可避,但是他已然握住了那镖头的手腕,却也不致于被对方刺中。
就在精光一闪,匕首刺到之际,他手臂向外一扬,那镖头被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那一下自然刺了空,胡千钧一松,那镖头外跌之势收不住,又跌出了三五步,才算是勉强站定了身子。
这一来,他不禁又羞又怒,怪叫了起来,另外两人一抖手,各掣了一柄单刀在手,胡千钧沉声道:“我不想和你们动手,但如你们起了歹意,想来害我,那可就难说了!”
胡千钧虽然被锁着,但是当他说那几句话时,却另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令得那两人呆了一呆。
才被胡千钧推出的那镖头,这时却怪叫着,向前冲来,他的手中,早已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一冲到胡千钧身前,‘呼’地一刀,当头砍下。
胡千钧一伸手,这一次,他并不握向对方的手腕,却只用两只手指。便已将刀身,紧紧挟住。
他沉声道:“阁下出刀之前,可会想过,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官府焉能不加追究?阁下还可浪荡江湖,你家中的老小,难道也跟你在一起?”
那镍头本来是怒气冲冲,向前冲来,看来是非一刀将胡千钧砍死不可的,在胡千钧抓住了他刀身之际,他也不过是吃惊而已,但一听得胡千钧那样说,他却陡地呆了一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胡千钧又道:“我是个不想无故与人争斗的人,你还是放过了我吧!”
胡千钧一松手,那镖头的身子,立时向后退出去。
他实在有点发怔,他一直只知道,武功不好的,被自己所杀,碰到武功比自己高的,当然是自己倒楣。可是如今,被锁在石柱上的那大汉,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何以他竟不愿施展他的武功?
道是他从来也末曾遇到过的事,是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胡千钧望着他,脸上抑是充满了诚意,那镖头的口唇动了动,可是却也未曾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吆喝声,自大街那头,传了过来,有人在大声叫道:“让开!让开!”
随着叫嚷声,便是一阵辚辚的车声,和马嘶声,围在镖局前面的人,纷纷退了开去,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四匹骏马,拉着一轩马车,驰了进来。
那马车装饰得十分华丽,乌木的车身上,全都用银丝盘出图画来,文安城不算是一个大地方,那样华丽的马车,更是难得一见,众人的视线。一时之间,全集中在那辆车子之上,车一停,自车座上跳下两个健仆,青衣小帽,一望而知是富有人家的仆。
这时,存心来找胡千钧生事的那三个镖头,也感到难以下手,正返到了镖局门口,一看到了那辆马车,他们便停了下来,只见那两个健仆,来到门前,向他们一拱手道:“家主人要见劳总镖头,他老人家可在么?”
那镖头看到来人如此气势,自然不敢怠慢,忙道:“贵主人是——”那两个健仆满面笑容道:“沧州严百万——”那三个镖头在文安城清远镖局内办事,如何会未曾听过沧州严百万的大名?那严百万乃是大河以北,方圆半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他们三人一起‘啊’地一声,两个人已返身奔了进去,剩下的那个镖头,也忙道:“贵管家请稍候!”
那两个健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