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目越发脸红,连耳根都一片通红。
——这么想起来,那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真的完全出于强迫呢……,鸠目一面刮着胡子一面和镜中的自己对话。
从那之后,在重覆那个行为的时候,他也都会配合黑羽。他并没有卑鄙到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就把一切全推给黑羽,坚持所有行为都是强暴的程度。
虽然现在偶尔也有时候看起来像是黑羽强迫他上床,但在被单底下的他已经完全是个共犯了。
比起这些来,更让他挠头的是黑羽的思考过程。
“就算是怀疑乱搞,也不会突然侵犯对方吧?”
鸠目对自己沾满泡泡的脸丢下了疑问。
“我和他的情人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到如今就算上床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吧?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虽然已经打了这么久交道,他还是完全不能理解黑羽。
激烈到想要侵犯对方的感情……。
为了让对方体会自己心情而折磨对方的热情……。
假如是自己的话——这么一想,鸠目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是自己的话,能为了喜欢的女入——比如说静——而燃烧到这种程度吗?
答案是否定的。
鸠目无法做到。
“——好可怕的执着……”
自己下意识的喃喃自语让鸠目又脸红了起来。
黑羽斋彬对自己所投注的‘爱情’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将头伸到莲蓬头下。
“丢脸的家伙……”
不过,被他如此爱着的自己,也许也是个丢脸的家伙吧?一想到这里,鸠目脸上的红潮就迟迟无法退去。
粗鲁的拉开了浴帝,鸠目走向衣橱换上外出服。
黑羽在客厅,他坐在那张看起来足以容纳两个女性的华丽的大椅子上,以为一付帝王般的架势仔细端详新的高尔夫球杯。
红色花纹的缎子一直覆盖到扶手处的椅子,大红、闪亮,除了华丽以外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
就连椅背上也到处都有雕刻,四只椅脚雕成了狮子脚,更可怕的是除了椅垫以外的部份全都涂上了金箔。
黑羽当初一看到经常在组里出入的进出口商人所拿来的目录后就对这把椅子一见钟情。比起价格上那些多到吓人的零以外,更加让鸠目愕然和佩服的是店主对于黑羽在付钱上的豪爽以及品味上的差劲的完美掌握。在普通人看了会觉得谁会买那种玩艺啊的东西上一掷千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么“美味”的客人在这世上可没有几个吧。
站在他旁边的是组里的干部柴田。一大早就穿着扣得整齐的外套,显得相当厚实。
站在两人前面,鸠目从黑羽的香烟盒中拿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等一下要去打高尔夫吗?”
“没错,要去千叶。”
鸠目用黑羽的纯金打火机点上火,然后若无其事地随手扔开。
柴田慌忙的接住了打火机。
用拿着外套的左手插在腰上,鸠目一边以悠然的态度吸着烟,一边面无表情地俯视黑羽。
“我的意见你还没听到吧,斋彬?”
黑羽将视线落在高尔夫球杆上,嘲讽似的哼了一声。
“你要说给我听吗?那可真让人高兴啊。”
“你之所会生气,既不是因为我的照片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也不是因为我笑得露出牙齿,纯粹是因为只有你一人没去成夏威夷吧?”鸠目呼地吐出一口烟。
“不是吗?”
笑容消失,黑羽翻起了眼睛。
“少和我说夏威夷的事!”
鸠目无视他的反应继续了下去。
“因为参加静店里的慰安旅行,所以包括鸠子在内的大家都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入境审查时被阻止。由于体检时发现刺青,所以你从机场直接被踢回了国内,你是对这个到现在都还怀恨在心吧?”
“不是叫你别提这件事吗!?”
看到黑羽已经快要跳了起来,鸠目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按了回去。
“坐好。我的意见不只如此。”
把左手拿着的外套交给柴田后,鸠目把右手上的香烟移到左手上。
“我想说的事只有一件,斋彬。别再用身体表达你要说的话。有话要说,就用嘴说。知道了吗?”
黑羽哼哼地用鼻子冷笑。
“用身体来表达你能记得更快,因为我都是这样教你的。”
“这样啊,就是因为你只钻研身体语言,所以在机场才会因为身体而被扣住。”
咻……鸠目的拳头撕裂空气,飞向了黑羽的下巴,但——是,
“别提夏威夷的——咳咳……!”
拳头深深的埋进了刚好在那个瞬间踢翻椅子起身的黑羽的腹部,黑羽连人带椅子翻了个个儿。
“老大……!”柴田试图伸手但是晚了一步。
鸠目拢起散乱的刘海,冷冷地扫了一眼。
“所以我叫你坐好啊!”他拿过了交到柴田手上的外套,“你家老大太缺乏调教了,柴田。”他取笑了一句后转向玄关。
前田来拜访鸠目,是上周末的事情。是距离那次事件刚好一个月后的某天的黄昏。
鸠目在“Lady In Lake”做着如往常般的开店准备工作。
当他拿着毛巾到店外擦拭店头看板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悄悄仁立在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在抬起头之前,鸠目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嗨!”
鸠目低声打了个招呼,前田侧着脸微微地颔首。
“我一直在等着。我不是说过希望你来喝一杯吗?”
前田什么都没回答,好在鸠目从一开始就不期待对方有什么反应,所以他毫不在意地催促他进店里。
“好了,为你做些什么好呢,客人?”
鸠目改变态度进入柜台,在无声坐着的前田面前放下了装着腰果的小碟子。
前田穿着毛呢质地灰色菱形花纹模样的毛衣和翻领半袖衬衫。他微微低着头,膝盖上抱着牛奶咖啡色带风帽的粗呢大衣。
不论何时看他都非常白净,而且存在感非常淡薄。
纤细柔软的栗色头发。
(嘴唇居然是粉红色的……)
不动声色观察着的鸠目微微放松了嘴角,同时摇着摇杯。
鸠目从小就因为长相的事没少受到别人的取笑。虽然他很愤慨的认为脸孔只是凹凸的集合,但说实话,看到比自己更像女人的对象的时候,那种感觉无疑是相当愉快的。
“你没戴眼镜啊。”
听到他的话,前田微微抬起眼睛。
“或者说你的视力并没有那么差?”
”……因为今天休息。”
前田侧着脸回答,就好像他交谈的对象不是对面柜台中的鸠目,而是旁边的某个人一样。
“是吗?今天休假啊。”
前田生硬地点头。
那个动作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小孩子,鸠目不禁微笑。
前田一直盯着螺丝起子的杯子看,然后轻轻举起。
“好漂亮……”
他接着喝了一口。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比如说味道什么的啦。你是第一次喝吧?”
“我不太清楚什么口味……这是你最推荐的?”
“是我们店里的招牌鸡尾酒。店名和这鸡尾酒有关。”
“这酒叫做‘Lady In Lake’吗?”
“不,酒名叫做gimlet&gimlet,和一个以登场人物爱讲解台词出名的冷酷派文学小说有关,那个小说的系列之一就是‘Lady In Sir Lake’。”
“这个,只有你会做吗?”
“要真是那样我可要引以为傲喽。”
鸠目笑着拿起香烟。
“在这个世界的所有酒吧里,大家使用的都是同样的配方。在吉隆坡喝的螺丝起子也是,在赫尔辛基喝的螺丝起子也是,内容都一样。看来你不怎么来这店子啊,前田。”
“我不喝酒。”
“在家里也是?”
“我妈妈不喜欢那味道。”
前田将鸡尾酒杯静静地放下。
“好像是因为在横须贺交往的美国军人会发酒疯的样子——也许是、也许不是我父亲的某个男人。”
鸠目叼着香烟擦亮火柴。
“——你妈妈还好吗?”
“大概吧?”
鸠目叼着香烟抬起头。
“大概?”
“她生了红斑性狼疮,我送她到房总半岛的疗养院住院。”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了。”
“啊。”
前田以食指按住杯垫,将杯子推远些。
“你呢?鸠目……我听说你和姐姐分开往,你也是一个人吗?”
鸠目吸着香烟,在回答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住在认识的人那里。”
“男的?”
“有女有男。”
前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感想。
鸠目大口大口抽着烟。
“鸠目……”
“嗯?”
“我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的事而来的。”
“姐姐她……”
不以为意地说到一半,鸠自拿着香烟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前田是值班医生。
“——姐姐怎么了?”
“她现在在我家。”
“在你家?”
眉心紧紧纠结的鸠目反问了一句。
“到底怎么回事?”
“有位在超市收银到半途突然昏倒的女性被送到我们医院。是两天前的事。诊断结果是过度疲劳,按说不可能和我这个麻醉科的值班医生有关,但因为她的姓是‘鸠目’,我才想也许是吧。因为鸠目不是常见的姓氏。后来一见面果然如此。因为有暂时静养的必要所以我劝她住院。我工作的医院没办法立刻空出病床来,所以我说可以给她介绍别家医院,但是她却说不行。好像是因为在超市的工作刚刚才找到,现在请长假会被辞退。而且这么一来也不得不从宿舍搬出来,她就会没地方住了——好像是这样吧。但是她的主治医师说不趁现在治疗的话,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更恶劣的情况,所以我劝她暂且先住院,之后的事和鸠目你商量看看。也许你会觉得我多事吧。不过她却说希望我不要告诉你,因为她不希望你担心。可是,我觉得如果不让你知道的话,反而会更加让你担心吧?”
“她说住宿舍?那店子怎么了?”
鸠目沉思似地低语.“而且……”,不过因为前田似乎还要继续下去,所以他决定先闭上嘴唇。
“我总觉得从她的言谈来看的话,她好像是在意住院费用。既然她无法住院或在家里静养,所以,尽管我知道这么说是突然了点,我暂时请她先住到了我家来。很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擅做主张……”
“哪里哪里。我还应该多谢你这么费心呢。谢谢你照顾我的姐姐。”
“说老实话,你姐姐是要求我保证不会告诉你之后,才答应到我家来的。但是,我想她恐怕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保证不会管用了吧?今天我要出门的时候,她的表情好像也表明她多少猜到了我要去哪里。”
“身体方面怎么样?没问题吗?”
“肉体上的疲劳固然是一方面,但在我看来她精神上也相当疲劳。虽然我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
“小心照顾的话就可以恢复吗?”
“啊啊,没问题的。”
鸠目抖掉了一直忘掉的挟在指间的香烟上的烟灰。接着,他不改严峻表情,将短短的烟头移到嘴边。
“鸠目……”
“啊。”
“你姐姐她……”
前田长长的睫毛慢慢眨着。
“……还记得我的事……”
——声音。
像被拔去翅膀的鸟。
像被砍断脚的野兽。
受了伤的声音。
受了伤的,前田的声音。
而后是在梦中歌唱的,不存在的前田的声音……。
十二月的早晨,鸠目一面思索着那些事,一面默默步行在从靠山的洋房问着海边慢慢往下的坡道上。
才刚接过黑羽的右手完全缩进大衣的口袋中,他因为寒风而蜷缩起肩膀。
在他为了见姐姐而去前田家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
姐姐憔悴得不成样子。
当鸠目默默地进入房子时,姐姐好像是有所觉悟般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自从黑羽无视鸠目意愿任性地将姐姐夫妇俩的债务承担下来之后,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姐姐那时为了致谢而打来电话来,说托鸠目的福才捡回一条命,她感谢的话语中还能感觉到泪意。
鸠目一句都没有回复就迅速切断了电话。
钱不是自己张罗的,掏钱的人是黑羽。
你弟弟没有那么本事啦,姐姐——他甚至无法如此自嘲的告白。
接受了流氓的钱这种事情是无法堂堂正正说出口的。更何况如果要说明为什么黑羽要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就更是麻烦透顶的事情。
丈夫拿了那些钱后就人间蒸发了,姐姐如此说道。
所有东西全被拿去抵押,不得不离开居住的房子,就连贴身的东西也只剩下一点。就这么走投无路……
鸠目握着她的手说为什么不和我连络,她微笑着表示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为什么在医院要用‘鸠目’——使用出嫁前的姓氏呢?”
“那个人留下了离婚证书。好像是为了让我至少不用负担借款,这算是那个人最后的良心发现吧?”
鸠目轻轻抚着姐姐的手。
“你人太好了,姐姐……”
姐姐的手很粗糙,已经失去了弹性。
下了坡道,鸠目停下来看着手表。
差不多是前田起床的时候了吧。
途中,鸠目绕到便利商店,买了姐姐喜欢的奶油泡芙和装在蓝色圆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