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当年便是因为这恨而自裁的吗?罪魁祸首,依然是梓宏。
梓宏沉默了,瞳子里满是苍老和忧伤,脸上更显沧桑之色。
“颜儿……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我别过了头,不忍去看。纵使他是罪恶深重的仇人,看见他这般模样,心底最深的善良、怜悯,还是被勾起了。
“可是……颜儿……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梓宏凄然笑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离思殿的意思,原来竟是说我娘亲。
“娘亲已成石家媳妇,你也已成梓君陛下,为何还要如此执着,不肯放手?”我轻轻质问。
“梦姑……”他第一次唤我“梦姑”,说的却是:“你爱过吗?”
我愣住了;我爱过吗?
他不等我回答,已道:“爱过,你就知道!”
我愕然睁大眼睛,见他异常的清醒,十日醉已入脑髓,已是回光返照之期。
淡淡一笑,道:“你说的这些,就是爱吗?让七十七个人陪葬,就是爱吗?”
梓宏的眼眸甚是雪亮:“爱,就是不惜一切,就是毁天灭地,就是宁负如来不负卿……”
眼中湿湿的,我竟会被他感动了吗?这个杀人狂魔,竟有感动得了我的时刻吗?
不愿再看见他的说话,听见他的声音,我从怀中拿出一只银针,往他的死穴刺去……
可是,银针竟是悬在半空,刺不了下去。
我咬咬牙,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动不了分毫。
心底最深的善良涌上心头,一点一点的洗去刻骨的仇恨。
杀了他,又怎么样?拿七十八个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颜儿,我虽不是死在你的手里,可,死在你的十日醉下,我也甘心了……”梓宏的眼神再转迷离,终是缓缓的闭上了。
原来,他终归是知道的,只是甘愿毒发罢了。
手一松,银针掉落地上。我抹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没有灭他满门,没有灭他梓国,可是……这仇人的命,最终还是取了。
可是,本该是喜庆、解脱的事,为什么我却没有半分舒展?
明明,走了九年的复仇之路终于走完,为何,我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
我轻轻为他盖上了锦被,幽然一叹。心中明明是知道原委的,却不愿承认。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竟是比梓宏的还要肮脏。
他杀我满门,为的是爱,毁天灭地、宁负天下也不负一人的爱,我杀这么多的无辜人命,为的却是恨。
无论多么的极端,无论多么的狠心,他终究是深深的爱着娘亲,至死不休。
而我,却是三心两意,还被仇恨左右着,不得自拔。
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殿走去,只觉每一步皆是如背负磐石般沉重。
过去的九年,皆像是在虚度光阴。人生有多少个九年?我却任由时光蹉托。
“皇上,驾崩————”
【结局 (上)】 王者归来,谁…
外殿,一片呼天抢地的哭声。
梓宏虽心狠手辣、铁血冷情,却终究是一代明君,万民景仰的明君。
我把手负在身后,低下头,轻轻道:“各位……进去看看皇上吧。”
大殿中人争先恐后地冲进内殿,只有一人,仍是默然立在大殿之中。梓墨。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父皇现在也驾崩了,我们……可以对彼此坦诚了吗?”
我抬眸对上那双眸子,使劲地摇着头:“不,不!我很脏,不要过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情急之下,我一张口把一切都吐了出来:“我是澄颜的女儿,石曦璇,你弄清楚了吗?我母亲是你的杀母仇人!梓宏的毒是我下的,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一生一世也不可能的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一双瞳子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仿佛过了半生,他的嘴角缓缓上扬,漫开了一抹灿烂的笑。
欺近身前,一伸手,拔下了我发髻上的玄铁簪子。
我闭上了眼睛,等候着他的一刺。一刺下去,一瞬之间,他的杀父杀母之仇便会报了,而我……也会解脱了。
如此救赎,岂非最好?
手心一阵冰凉,我愕然睁开眼睛,只见玄铁簪子正躺在手中。
梓墨笑得很是灿烂,如同黑夜尽头的晨曦,如同干旱过后的甘霖。
“对准我的心脏,刺下去吧。刺了下去,我便会从爱中解脱。”他轻轻笑道,仿佛说的只是一句笑话。“若是爱了,爱便代替了恨,永远活在心中,至死,方休……”
“咣当”一声,玄铁簪子掉落地上。我昂首欲咽下眼中水汽,泪珠却叛逆的破框而出。
“梓墨,你让我情何以堪?”在心中说了千百遍的话,终于自喉间溢出。
梓墨却是弯下腰来,使其了玄铁簪子,重新交到我的手里。
“梦儿……你可以恨我,可以恨我梓家,却不能阻止我爱你。”他深情地直视着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手……”
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我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嘴里喃喃:“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上一辈之间的恩怨,终归是我们之间的一道坎,他又何苦如此!
他任由着我捶打着他,又有开口,声音却略带哽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怔住了。这句话,梓宏说过,梓墨亦说过,但,终是所托非人。
一手抹去脸上的泪珠,空余干涸的泪痕,在脸上,在心里。
这是,却见一个侍卫颠颠巍巍的冲进殿中,喊道:“不好了,摄政王和莫丞相率领大军,攻入皇城了!”
我神情恍惚,幽然笑叹:“他们,终是来了……”
初见莫妄和仇夜,便觉他们与夜朗有相似之处,同样有着野心、仇恨,想不到他们竟不安于权臣王爷之位……
梓墨一咬牙,坚毅之色浮上面颊,朗声道:“调动宫中暗卫,死守皇宫!”
那侍卫却是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大军已往锁心殿而来了,他们竟乘皇上病重之际乘虚而入……”
我顿时脸色煞白:夜宫之变,要重演一次吗?
梓墨却是无比的镇定,王者之风尽显:“我梓国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不能让逆贼得逞!”
回首,对我灿烂一笑:“保卫梓国,是本太子的责任;保护你,是墨的责任!”
我呆呆地看着他,本想说些我能自保之类的话,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梓墨……谢谢你。”
他的脸上闪过失望之色,轻声道:“你对我……就只有谢谢么?”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家国大难,不要儿女情长了。”
何尝没有感动?何尝没有悸动?只是,我们之间隔着上一辈那道跨不过的坎,我们之间已是不可能的了!
那,我又何苦让自己陷入感情的痛苦,给自己像当初夜奕造成的伤害,或小师兄造成的那般伤害呢!
我正恍惚间,忽听梓墨沉声道:“锁心殿被包围了!”
我一惊,他们的动作竟是这样的快!
梓墨冷静的对那侍卫道:“你护着内殿的人从床下密道离开皇城,直往城郊去。”转身又对我道:“你随他们一起去罢。”
侍卫领命而去。原来,锁心殿竟有如此机关,梓宏当真是考虑周全。
我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一股热流涌上大脑,此刻,我竟想陪着梓墨,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是为了报恩罢,一定是这样。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梦儿,你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梓墨轻轻地道。
我却凄然大笑,良久方止。
“你不是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会放手吗?为何这时却推开我?”
“梦儿,我只是想保护你。”梓墨的声音甚是焦急。“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若有来生,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好一个感人至深啊!”话音未落,一人已闪身进殿,正是莫妄。
殿内殿外顿时站满了人,都是莫妄和仇夜的人。
“莫妄!”我脸色刹白。“想不到你竟是这等逆贼!”
“哈哈,逆贼!”莫妄放声大笑。“想不到,被逆贼所害的人,有一天会被唤作逆贼!”
我的心“咯噔”的一下,隐隐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来是什么。
梓墨和我并肩站着,右手紧紧攥着我的左手,传来沁透人心的温暖。
一刹那,我只觉得我能与象并肩,守护这梓家天下,他的天下。
毕竟,我恨的只是梓宏,不是梓墨。尽管我们之间已不可能,他的涌泉之恩,我也只能滴水相报了。
“好一个并肩作战啊!”莫妄冷笑。“皇宫中人皆已鸡飞狗走,凭你们两人之力还能坚持多久!”
“莫妄,枉我还曾把你当作好人!”我脱下臂上的红豆手镯,狠狠的掷在地上。“你可知,梦姑一生最恨,便是叛逆之人!”
夜朗逼宫的场面在想像中浮现,皇城之中的熊熊火光刺耀了我的眼睛。
虽说我恨梓宏,但我不能容忍逆贼的出现!
“璇儿……”莫妄幽幽开口,“我只是想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听见那许久不曾在耳边响起的二字,我全身狠狠的一震,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莫妄一伸手,脱下黑色全脸面具,薄唇凤起一个微笑,温柔如水。
望见那恍若隔世的微笑,我挣脱了梓墨的手,颠颠巍巍的往后退去,语无伦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布满伤疤的脸因微笑而扭曲,那温润如玉之气却没有退却。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我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不可能!”
只因,他手中的,正是红玉木兰花簪子!
莫妄对上我惊恐的目光,悠然笑叹:“清音绕梁晨曦散,琴玉璇花梦一场!”
“不要说了!”我像发疯了一样,掩住双耳,不住的摇头。”是夜朗让你来的吧!谁让你假扮他的?”
莫妄悠然向我走来,梓墨欲伸手拦住,却被他身后卫士制住。
我看看梓墨,又看看莫妄,尖叫:“不要过来!你是谁,你是谁?”
莫妄哈哈一笑。“我是谁?你说呢,我的清琴皇后?”
心坎,如雷重击。一时之间,我竟忘了如何作出反应。
他……他真的是他吗?
泪,奔流着,我颤声道:“你……是他吗?……奕!”
那个久违的名字自喉间溢出,恍若隔世。
多久没有说过这个字乙?
可是,眼前之人……幻象也好,梦境也好,分明就是他啊!
莫妄蹲下身子,柔软的唇覆上我的脸庞,一颗一颗的吻去了面颊上的泪珠。
是他!……真的是他!
只有他,才会如此温柔的吻去我的泪痕……容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唯有吻,是独一无二的,是永世如一的!
我勉力举起颤抖的手,抚上他毁得面目全非的脸庞,颤声道:“是你吗……为什么,你的样子……”
他仍是温柔的笑笑,那双眸子中却闪着浓烈的恨。
我霍地站起身来。“是夜朗做的,对吗?那夜,纳兰说,他们杀了你……”
“纳兰?”他一呆,缓缓站起身来,笑叹:“他们,杀不了我,我还有你,我死也不会放开的手……”
我愣住了。他是第几个跟我说“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人了?
抬眸一瞥,却看见出被架在一旁的梓墨,神色黯然。
看了看夜奕,又看了看梓墨,终是欲言又止。
“清琴皇后……”他轻轻呢喃,细细咬嚼着这四个字。
“梓墨……”思如潮涌,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江宁石家的遗孤,就是夜国的清琴皇后……”
梓墨轻轻的笑了,只道:“墨……知道。”
我拔下鬓边曼陀罗,凄然笑叹:“亡夫未亡,梦……无泪……曦璇只能来生报恩了。”
他学,死也不会放开我的手。我却是放开了他的手。
已不知如何在他面前自称,我究竟是为情所困的曦璇,看似冰冷洒脱的无泪,还是复仇恶魔梦姑?
夜奕紧紧攥着我的手,似是怕我动摇,情深款款的望了我一眼,道:“莫妄,你道是莫要狂妄,其实是,莫要忘记。”
莫忘,莫忘,我早该想到的。
只是,一直没有放下夜奕已死的这个念头,待它成了执念,便如以为“清琴”已死的夜奕一般,再相像的人出现在面前,也不愿相信,那人就是自己苦苦思念寻觅的人。
梓墨猛地一挣,挟着他的两个卫士顿时倒地。我知他有盖世武功,倒也不稀奇。
他却是如春风般温润的笑笑:“夜清王,你既是回来了,就好好的对她。”
我一凛,不是因为他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