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冰雕般站在了那里。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发现,其实你我相遇和再遇的七年之间,我对你的认识是空白的。“
也许就是那空白的七年,是我们不能永远的在一起。七年之间,改变的不只是我,还有他。强求回到十岁以前,那只是梦。
这个梦,做了一年,也是时候醒来了。
我躺回了榻上,背转了身子。小师兄,不要怪我决绝,只是,我们都已回不了过去了。
你有不可告人的往事,我也无法向你彻底的打开心扉。原以为,我们一同归隐是委屈了你,原来,竟是委屈了彼此。
“璇儿……”他第一次唤我“璇儿”,清澈的声音里是没有一分掩饰的浓浓深情和求恳。“等我,好吗?”
我和上眼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小师兄,你还是不明白。
你不愿把你的信任交给我,你又怎能求得我的信任?错信,一次已然足够。我无条件的信任了你,换来的不过是真相的掩藏。你要我——如何再信任你?
爱,何尝不是一种赌?相爱的人都用自己的一颗心去赌对方的真心,而我们之间的请迷迷糊糊的,谁也不曾付出过全部的真心,所以,这一次,我并没有输得太惨。
沉默良久,只听他轻轻道:“小师妹……不要恨我。”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讽刺地笑了。小师兄?我怎会恨你?你的心里装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我的心里不也装着难以启齿的人?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释然,只有更深的哀伤。
心中,怎会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若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当初如何说服自己爱他超过夜奕?若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如何跟他隐居共处一年?若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又怎会在意他掩藏的秘密?
常常说自己的心太小,也许只是有些部分被遗忘罢了。
夜奕充斥了心的绝大部分,那一小部分却有他的身影——只是,不愿去想起罢了。
他不肯信任我,我有何时真诚地面对过对他的感情。
决绝的背对着他,像是赢了他,但何尝不是输了自个。
再入世(三)
我走到了衣橱前,拿了一件白纱裙穿上。那是白色的,因为我的衣裙只有白色的。
坐在妆台前,凭着指尖的触感挽了一个髻,拿起木簪子固定住,然后在妆盒中拿了一朵洁白的小花插在鬓边,那是我给夜奕戴孝的花。
“梦姑!梦姑!”村长的声音自屋子外响起。
我一惊,连忙把面纱戴上。“进来吧!”
村长却没有进来。“梦姑,快走吧,朝廷对梓国宣战了,梓国大军已在边境,一开战这里会成为战场的了!”
我忙赶了门。“朝廷宣战了?”
虽说夜奕光年签的和约在夜朗登基以后已经不能算数,可是夜朗没有必要破坏这表面的和平啊!须知夜梓昌三国鼎立,夜梓之争便是昌国得利,夜朗这可是铤而走险。
惟一的解释便是,夜朗的野心当真如此之大,他的目标,不在夜国,而是在这天下。
那,他给我的“一年内攻打梓国”的承诺,怕只是他野心的一个幌子罢。倒是我,傻乎乎的,被利用了还不自知。
我自嘲的一笑。夜朗的为人,我怎会不知?
他曾说他爱我,可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他不会做亏本的事,更不会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这就是夜朗!
当初与他合作,就像与虎谋皮一般,我最终只会是败者。
“朝廷大军在哪?”我压下心中思绪,平静地问。
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次,仇恨已然不重要,死亦何惧!
“朝廷大军还有半日就会到达,而梓国大军还有爽个时辰左右!”村长焦急地道。
我蹙了蹙眉。“这么快?”
“听说这次朝廷是御驾亲征呢,士气特别的高昂。”村长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期许。
“御驾亲征?”我一惊。夜朗……他要来了?
“对啊,梦姑,我们村子的人都辙退了,我也不多说了,收拾点东西就走吧,我先带你到镇里,明日真的开战了自们再往东走,开战了这村子可是首当其冲,镇上也不安全。”
“谢谢你,村长。”我微微一笑,这村长对樗民都很好,现在为了我留下而不和大伙儿一同撤退,隐居一年感受得最多的便是这种人情味。
我没有拿什么,只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随手拿的几根簪子和行医所用的银针、毒物药物,带上小师兄有意无意留下的几两碎银子,卷成一个包袱,背在背上便来到了门边。
“琴,不带走吗?”村长忽问。
我顿时愣住了。他是说江城子吗?我该不该带走它……
再入世(四):逃难,午夜惊魂
“带了吧。琴对你来说,该是很特别的吧。”村长悠悠道。“那夜你弹琴,全村子的人都听到了……”
全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吗?我苦涩一笑,轻轻道:“那是为未亡人而弹。”
片刻的沉默过后,村长沉声道:“不要陷入回忆了,带上琴走吧。快点到镇上去,若是时间尚早便往东走,到了郡里就安全了。”
我想了想,包了琴也背上了,走也了大门,牵起村长的手,任他带着出了这条生活了一年的村子。
若是我知道我要和平静永别了,不知我还会否走得如此仓促……
※※※※※※※※※※
走到镇上的时候,已过午时,烈日当空,周围都是热乎乎的一片。
“村长,我们去哪?”我们在人群中挤着,村长像是有目标般带着我在人群中穿梭。
“悦来客栈。就对面的那间。”他似乎忘记了我看不见……
进得了客栈,只听村长把一锭银子重重的一放。“来两间上房!”
那小二的声音毕恭毕敬的,却是充满了歉疚。“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上房了。”
村长再加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村长……”我愧疚地捏了捏他的手。庄稼人的银子得来不易,这两锭银子,也许已是他数年的积蓄。
他却哈哈一笑。“都逃难的人咯,还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来,小二哥,两间中房,下房也可以!”
小二像是犹豫了一下,却说:“大爷、姑娘,给你们赔罪了,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如此走了数间客店,皆是如此。
“丫头,今晚可能要委屈你在街头来一夜了……”从平安客栈出来,村长颓然道。
我愧疚的低下了头。“我没关系的,村长,倒是委屈了你了……”
我忽然灵机一触,“你知道小师兄――张公子――的乐器店在哪儿吗?”
村长点了我看不见的一下头,须臾我们便走到了小师兄的乐器店。
“就是这里了吧?铭曦小店?”
“铭曦小店?”我一愣。“对,应该就是这里了。”
小师兄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乐器店的各字,原来……竟是铭曦。
铭记曦璇。我们分别的七年间,
你一直守着这个承诺,而我也没有忘记你,以致于分别七年依然记得彼此。这就是缘分吗?还是有缘无分?
是夜,我与村长草草的铺了垫子在地上就寝。
村长说,夜朗的大军已然到达边境,在镇外不到两里外扎营歇下。想到夜朗就在不远处,我的心总是不安,辗转反侧的总是睡不着。
店子另一端的村长已沉沉睡去,我正无眠时,忽听一下很轻的落地声,轻比微风拂过。
“来者何人?”拿起垫旁墨心剑,站起身来轻叱道。
再入世(五):救神秘人一命
没有听见预料之中的回答,如力的掌风却直逼面颊。
我连忙使出飞絮剑法护住全身要害,一边倾听着来人的方位。
那人以一双空拳斗我一剑,却以招式之巧及视力之便稳占上风。
我仍只是挥舞墨心剑护住要害,他的方位不停的变换着,我也只好只守不攻。
那人却愈打愈快,似是想速战速决。
我微微一笑,愈是急燥破绽愈多,现在我只需守株待兔便行。
倏然我收回长剑,伸手抓住了他的脉门,反转剑柄点住了他的穴道,再用膝盖封了他腿上来穴。
一直恨着夜朗所授的武学,到头来反倒是他所授点穴之法救了一命。
看了看门边的村长,他还在昏昏沉睡。我把墨心剑横架那人脖颈上,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有何居心?”
“姑娘,在下被人追杀,逃至屋中情非得已,误以为姑娘是敌人才出手,望姑娘恕罪。”
那是一把结实的男音,语气不卑下亢的,能在剑横项上还如此从容不迫的,是何方人氏?
“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安伊之处。”解开了穴道,我把剑缠回腰间,淡淡道。“既是被人追杀,我不希望有人寻到这店子里,在小师兄的铺子畏大开杀戒。”
我正等待他的回应,却忽听“蓬”的一声,那人倒在了地上。
我一惊,连忙抓起他的手,摸索了脉搏所在,一探,虚弱得若有若无的脉象把我吓了一跳。
他受了内伤,和我对垒之时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救,还是不救?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本不该救;可是,我要让他像夜奕一般从世上消失吗?
想起那个因我而死的温柔帝王,我的心又是一痛。
双手染了这许多鲜血,要救多少人才洗得干净?
我从怀里拿出银针,剥了他的上衣,刺在背上大穴。
我把左掌放在他背上,摸到了经脉交汇之处,缓缓贯输真气。
手心贴着那柔软的身体,饶是我心境再静,也不禁“咯噔”的一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现在是一个大夫,绝不能心猿意马。
更何况……为他守寡三年未到,我怎能想这些呢?
那人受了很重的内伤,我源源不绝的输了一刻真气,他的脉象才见如转。
我拨去了他背上银针,往百会、膻中等几处大穴刺了银针,便坐在一旁打坐调息。
输给那人疗伤的真气几乎抽空了我的身体,看来这次非要十天八天也不能复原了。
这时村长已然醒转,他看见了地上那人和打坐的我,高呼了一声。
再入世(六):随在下回去
我正在打坐调息,下能开口说话,奋力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真气运转了十二周天,汇聚在丹田里。文心诀果然是神诀,此时身子已大见好转,只是要回复本来的状态怕是还要七天以上。
“村长……”我轻启朱唇,声音却是十分虚弱。“可以替我抓几味药吗?”
我对他说了几味补血的药名,便让他到通宵开放的药店去抓。他担忧的说了几句,我摇摇头示意没事,他才出了店门。
这时,只听那男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冷冷道:“你身子还虚弱得紧,躺下来。”
“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别过了头。“谁让你对我出手,若是因为重伤之下消耗功力而使你丢了性命,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姑娘救命之恩,在来终生不敢忘。”那人诚恳地道。
我听到“终生不敢忘”五字,心却是一沉:“终生不敢忘,那又怎样?像夜奕那般终生忘不了“清琴”,那才是最最可悲之处。
“萍水相逢,就当南柯一梦罢了!”我淡淡说道。浮生本若梦,来去匆匆,记住了又怎么样?
“为报姑娘大恩大德,在下不才,自请为姑娘医治眼疾。”他没有理会我的冷漠,悠然道。
“你知道我眼睛看不见?”我奇道。能看出我眼睛瞎了,这人不简单。
他没有因我的惊讶而显露什么,仍是悠悠的道:“姑娘可愿随在下回府治疗?”
我心中满是狐疑: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的?我该不该信他?
我自问几乎得尽母亲真传,一年前哭瞎了眼睛也没把握治好,只能用一点点草药使自己不全瞎,但仍只能分别白昼黑夜;眼前这人,却说他可以为我治疗?
眼睛,对医者、对武者来说皆是非常重要的部位,对一个人来说,更是不可或缺……
我该不该跟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走?若他是夜朗的人,我岂不是要再入狼窝?
他像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挣扎,朗声道:“在下医治姑娘是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我还在犹豫不决,忽听一阵脚步声,只听一把深沉的男音道:“少主,属下救驾来迟,请少言降罪。”
我听那人语气恭敬一如那夜与小师兄对话之人,心中又添几分狐疑,却听那“少主”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人“叩叩叩”的叩了三个响头:“小的代少主叫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连忙道:“如此大礼,小女子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