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沉默了一会儿。「娘娘……你的娘亲不是病逝的吗?」
「呵,病吗?」麒羽低低的笑了声。「也许算是病吧……她患的是心病,因为妒忌权力地位而得来的心病,病得她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甚至病得要掐死自己的亲儿!」
「麒羽!」裴峥惊愕得倒抽一口气,迅速抓住他的肩膀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会有这种事?他记得麒羽的母亲过世得很早……
若这么说来,麒羽那时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
就算自己跟家人不算太亲,也难以想像会有母亲这样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
「那一年我七岁。」麒羽凝视着裴峥,平静地轻声说:「那时的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那段日子里,娘亲性情不稳,时而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有时,她会笑着摸摸我的头,有时又会拧我,直到我痛得哭叫,才后悔似的哭着抱紧我。」
当时的他还小,并不懂得这一切的原因,是等到渐渐长大成人,才明白当年事情发生的缘故。
「那一天……母后让我们到她那里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凤翮。」他然抓紧裴峥的手,声音跟身躯都有些颤抖。「娘亲她……我从没看过那样的眼神——她死死地盯着凤翩,等回寝宫后又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只不过叫了她一声娘,她就抓住我……」他无法继续叙述似地喘息着。
裴峥瞬间心头痛拧,迅速拉过他颤抖的身躯紧抱住。
原来这就是麒羽总是散漫地不拉上衣襟的原因!
他从没见过这么惧怕什么的麒羽,也从不知道他这总是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模样下会有这样的过去!自己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呢?为什么会以为过去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呢?
「我很怕……」麒羽哽咽似地颤着声,紧抓住裴峥的肩背。「她扼住我的颈子,我不断的挣扎想唤她,她却只是越来越用力的掐着我,一直反覆说着『都是你的错』、『是你不对』……我没办法呼吸,除了害怕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不懂为什么娘亲会……」
想起那带着狰狞凄厉的美丽面庞,他就像是感受到当时情况一般的窒息起来,抓住裴峥的衣衫不住反覆喘息着。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想起来仍是惧怕不已——他没办法,他做不到遗忘这件事,他忘不了那种恐惧感!
「麒羽!」感觉他像是快喘不过气,裴峥慌忙地顺着背脊拍抚他,并不住轻吻他。「没事的……都已经过去,那都是过去的事,麒羽……」
他不断地安抚着,却不住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
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帮助麒羽,才能让他忘记那段过去。
喘息颤抖的身躯在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麒羽靠在裴峥怀里,用仍有些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是裴彻救了我,是他拉开我娘亲,让她瞬间恢复理智。但是……」他紧紧咬着牙,忍住哽咽声。「我醒来后,他们告诉我娘亲去世了……她在昏乱间失足跌入御花园的池里:而我最后一次见到的她,是她懊悔哭叫着不要离开我的背影……」
麒羽闭起了眼,滢滢的泪珠渗出眼睑,让裴峥轻轻地吻了去。
他在裴峥的轻吻下反覆大口呼吸,直到情绪平稳些许才颤着唇开口:「我不恨她……我不恨……但是,她却就这样丢下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裴峥没有说话,只是束紧手臂,心痛且愧疚地叹息一声。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着过了好半晌,麒羽才恢复过来。
「后来年纪大了,我才知道她原本指望我可以立为太子,但自从听闻凤翮的事情后她就开始感到不安,一直到过了好几年确定凤翮回宫,她终于彻底的失望了……」他低低说着,嘲讽似地笑了声。「父皇选她入宫是因为她像凤翮的娘亲,而她对地位的寄望却也因为凤翮而破灭:我想她当时的神智,或许已分不清楚我跟凤翮的差别。」
「她恨的不是你。」裴峥看着他低声说。
「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是没有差别的。」麒羽叹了声,笑了笑。「我有好几年连睡都睡不好,最先那年宫女们想接近我,我还会哭叫抗拒不让她们靠近……而当时有耐心陪着我的就是裴彻。」
裴峥沉默着。
虽然已经可以理解为何麒羽会爱上兄长,也能理解为何麒羽会说兄长对他而言永远是重要的人,但也可以说听了之后更介意……虽然已不是属于爱情的妒忌,但那是因为他知道兄长在麒羽心中的地位,并不是麒羽爱上自己就可以取代的。
那是无可取代的十年光阴自己介入不了,也没办法撼动的十年。
「我曾经爱过他……」麒羽闭上眼,悠悠的说:「或许一开始是依赖,足因为只有他让我安心,但无论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到最后我确实爱上他;只是一直到最后,我们都不曾真正在一起。」
裴峥只是表情僵硬的轻应了声,没有说话。
他虽知道兄长对麒羽的关心与在意,却仍没大方到替他去承认什么。
看着他的表情,麒羽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你不是更该庆幸如此吗?若没有裴彻,你与我又怎么走到一起?」
但裴峥只是睨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对他这种感情上的小心眼麒羽早巳习惯,更何况裴峥这几年的脾气不像早先那般动不动就对他发怒,已算是进步许多。
麒羽坐直身,含笑看着眼前总是挂着冷漠似的俊颜。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吗?」
听见这句问话,裴峥的眼神登时变柔,点点头。
「那天晚上裴彻推开了我,无论我怎么企求,他选择的是保全家人,而不是我。」虽是痛楚的回忆,但现在在裴峥面前说来也能淡淡地含笑看待。「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没了……因为那么多年来,我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裴彻,怎么也没想到连他也要转身离我而去。」
他伸出手抚摸裴峥冷峻端正的脸庞,手指从眼角细细滑过脸颊、唇畔,思绪也回到那一个夜晚;那个从泪眼中望见的少年,现在就在他眼前。
「就在我觉得自己会死去的时候,有一个人拨开阴冷的树丛向我走来;他轻声地问我怎么了,还抱住我,给我裴彻从没给过的吻。」他抚摸着裴峥的唇角,柔和的眸里微微泛起些许水雾。「一开始,我觉得他跟裴彻好像,我想就算是假的也好、替代的也好,我只想要有个人可以陪在我身边……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趁他还没醒来我就逃开了;只是我没想到,两年后我会再见到这个人。」
他看见裴峥有些僵住的表情后,故意的挑起眉叹息一声。
「其实,我知道这个人跟裴彻不一样。虽然他们外表有些相似,但是这个人不但表里不一,还小心眼善妒,稍微靠近我一些的人他都会介怀,而且总是怀疑我与他在一起不是真心的。」他说着将手环上裴峥的颈子,放低了声调:「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深深地爱着我……但是当时的我才刚开始学着对他放下心,无法完全回应他的感情。所以在他知道裴彻的事情后我们吵了一架,我告诉他除非他学会信任我,否则我不会原谅他抛下我的举动。」
「然后呢?」裴峥追问的声音有些沙哑。
「然后?」麒羽偏了偏头,故作思索地想了想后狡猾一笑。「裴大人要不要猜猜看答案?」
「麒羽!」他不满地低喊着。
「呵,我就说,你果然是不懂。」他笑着轻轻吻了吻裴峥后,柔声的说:「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还需要问什么呢?」
裴峥屏息了一瞬,手掌紧紧扣住眼前人的腰际;而麒羽双手环在他的颈子上,又缓缓的印下一个吻。
「我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这一切都给你了,裴峥。」他轻声说着,微笑的凝视着他。「我爱你……虽然没有像你那么早,也或许没有你那么的深,但是我爱的人是你。」
看着神情向来淡漠的裴峥震撼的神情与湿润的眼眶,麒羽心中满怀感动地笑了笑,倾身深深地吻上他。
过了一个多月后,裴峥才终于知道麒羽之所以纳妾的缘故。
当日送来燕儿的官员正是当年在凤阳独霸一方的陈:饶是狡猾如他,在麒羽三年多来的暗中调查下,终于给抓住结党营私的证据。
于是在过年之前,麒羽便让端翊押送陈等一干官员回京受审,顺道也让两人的生活清静不少。
其实,端翊对于麒羽的话倒是渐渐地接受,不再去多做破坏的举动,但在态度上,仍对裴峥多有不满。
因为两人虽然心意相通,但在公事上却仍如以往水火不容的相处,这点常让端翊看了气得跳脚:那比当事人还要光火的模样,常让麒羽私下笑得东倒西歪。
明明不太愿意两人一起的端翊,在看见两人争执后总会为麒羽抱不平,直抱怨说裴峥完全没有爱一个人的样子,不停地数落:只不过麒羽说没有对端翊解释的必要,而自己也不想对任何人解释,两人索性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
年节过后,麒羽正式收了燕儿为义妹,并为她打点好嫁妆,只等她选好夫婿好送她出嫁:而对外,麒羽则让人散布谣言说自己因为爱妾病故而伤心欲绝,此生不再娶妻或纳妾。
裴峥看在眼里,除了摇摇头说他真懂得利用外,倒也觉得这种方式乾净俐落,省了日后会被他人追问或是说闲话。
除去陈这个大患后,麒羽依然维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整顿官吏,对此两人常因为意见不同而有所争执。
旁人眼里看来,只觉得打从端王走后这两人吵得更厉害,殊不知他们每回和好的方式都是在相同的地方——床上。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撇了撇被吻得红润的唇,麒羽不满地拉扯裴峥汗湿的头发。「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
「我是答应了,可是谁每次中途都说懒的?」
裴峥顺着他拉扯的手势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用拧湿的布巾帮他擦拭身子。
「呵……」麒羽撑起脸,眼波流转一笑。「那你就要主动些才是啊!」
「我已经够『主动』了。」
他淡淡说着,但擦拭的手却落到麒羽两腿间;明明是擦拭却像挑逗的摩挲,让麒羽整个身躯都颤动了下。
「你……」他咬着牙按捺着腿间又逐渐复苏的感受,骂道:「表里不一!」
「彼此、彼此。」裴峥简短回答后,快速地擦好收起布巾,不再多戏弄他。
换上干净的衣物后,麒羽打了个呵欠,也不管裴峥还想收拾东西就扯住他躺在自己身边。
「端翊来信说,下个月初贺将军就要回来了。」他颇有倦意地趴上裴峥身上,微微一笑道:「信中还同我举荐了一个人,说不仅是贺将军的义弟,还是去年榜上的探花,叫莫綮瑛。」
「喔?」裴峥自然是听过这个人,也曾在朝中见过一两次面。
「我打算到时候去见见这个人,看看是怎样的义弟会让贺将军这样顽固的人紧张关心哪。」他笑得有几分诡谲。「说不得还可得到个人才。」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有所图谋的语气让裴峥略挑起眉。
「呵,反正端翊都说要我用他了,那又何乐而不为?」或许是有些倦了,麒羽没费什么心思跟他玩文字游戏,淡淡地说:「我总是该防范些的。」
他并不担心裴彻,因为裴彻毕竟是驸马……他担心的是现在在身边的这个人。
「防范?」他微微攒起眉。
「你不觉得奇怪?贺将军都要调回来,端翊却说京城并没有旨意要调你回去。」麒羽笑了笑,眼眸却透着几许精光。「皇上明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为什么又把你放在我身边,而不是放在他眼下管得到的地方?若非他有其他把握,又怎么会放弃用你来箝制我,还顺手做了个人情给我?」
「你能猜得出吗?」裴峥拨弄着他的发问。
他并不了解他们兄弟间的心思以及作法,明争暗斗他也没兴趣,能做的,也就只有在麒羽有烦恼时分担些什么。
麒羽摇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更需要这个人。」
有用的人就算多一个都是好的。他从不想跟凤翮争什么,只是怕凤翮会伤害到裴峥。
「若真只是人情的话,又该如何?」
「若是纯粹的人情……那就更难还了。」麒羽哀叹一声,撇撇嘴。「我还宁愿欠睿翌那个冷脸的家伙,也不想欠凤翮这种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人。」
裴峥沉默一会儿,忽然说:「或许,我该自己回京去。」
「你认为这是反向的试探?」他偏着头想了想后笑了。「放心吧,多数人都认为你跟我不合,应该会认为皇上是用你来监视我,你若主动做了什么反而不好……一切还是等贺将军回来再说。」
「我本想,若有问题的话就将官给辞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麒羽有麻烦。
「哦?」麒羽挑起眉晃了下脑袋。「嗯,难不成裴大人打算到本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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