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在陌生的環境裏頭,他總是會失眠。
原以為有齊挹辰在的地方他便不會犯這毛病,實驗証明,習慣還是習慣,不會因為人時地物而更改。
邵時方深吸口氣,再深吐氣,拉起擱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半坐起身,背靠上床頭,指節明顯的手指探向身旁熟睡戀人的髮間,輕輕撩撥開遮住他面容的髮絲。
齊挹辰由側躺改為正躺,濃黑的眉微擰,由著邵時方把玩他的頭髮,未久,他眼微睜,適應光線後揚睫,一雙帶著濃濃情意的睏倦黑眸倒映在邵時方瞳底。
清晨帶來的些許涼意因這雙眼眸的凝視而漸次融開,暖意似涓涓細流緩然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早。」邵時方彎身貼上齊挹辰的額,眸眼相望,緊緊纏鎖。
「口臭。」齊挹辰煞風景的取笑,得來邵時方的一記爆粟。
「嘖,虧我這麼有詩情畫意的道早安。」邵時方睨看齊挹辰,佯裝氣憤,但眼角的悅然洩露他真正的心思。
「一個生化碩士,一個土木技師,就別學人家文學院的詩情畫意。」齊挹辰也半坐起身,雙手背到頭後當枕頭。
有時候──還是會希望這個只會拿著計算機算力學的情人能稍微曲折一下他裝滿線條的想法。
「你很希望我用試管煮枺鹘o你吃?」邵時方不曉得齊挹辰這麼有幽默感,眨眨一夜無眠的眼,不讓他發現自己這個習慣。
「你想我拿尺切菜嗎?」
「尺能切得好菜,那菜也能生吃了。」邵時方不吃生的枺鳎B生菜沙拉也不碰,有的時候學到太多這方面的知識,會讓人對於食物的生熟度特別挑剔──尤其自己研究所的樓下正好是寄生蟲所,想不寶貝自己的身體都不行。
「哈!」齊挹辰笑出聲,「如果你敢吃的話,你不是常說生的枺餮Y頭會有一堆細菌……」
邵時方一臉驚恐的摀住他的嘴,制止他再說下去,「別讓我一整天吃不下枺鳌!
「放心,我會把食物煮到熟,不會讓你有機會生吃的。」齊挹辰拉下他的手,湊到嘴邊輕吻。
邵時方心一悸,這樣的變化傳到兩人唯一連繫的手上。
他指尖輕顫,為不讓齊挹辰發覺他的變化而收回手不讓齊挹辰再親下去,「你不會想天天煮枺鹘o我吃吧?」
齊挹辰聞言猛點頭。「我們可以天天一道吃晚餐,你不覺得很棒嗎?」
一人獨居時,煮枺鞒蕴速M,所以他常常會在外頭吃飽才回家,但現在不一樣了,家裏多了邵時方,兩個人跟一個人差別可謂地北天南,加上邵時方雖不吃生食卻一點也不講求美味。為了讓邵時方吃好的,齊挹辰可以天天下廚。
「工作呢?」他以為他是家庭主夫啊!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大忙人,竟敢做出這種承諾。
「包在我身上。」齊挹辰枕上他的肩頭,胸有成竹的保証,睡意再度襲上使他半閤上眼。
承諾,是會因自身掌握的事物而改變。
邵時方洠в旋R挹辰那樣樂觀,但他很開心齊挹辰願意為他這樣做,即使這份承諾不太可能兌現。
「好吧,我等著。」
久久,洠в新牭烬R挹辰的回應,邵時方偏頭一看,才知他枕著自己的肩睡著了。
真配服他隨時隨地都能睡覺的本領──抬手撥開覆面的髮,邵時方清楚地感受到身旁戀人發出的規律地輕拂在自己身上的氣息,那炙熱的吐息像會燙人一般的熨貼上他的皮膚。
他就不行,連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也得翻來覆去好久才得以入睡,不過,身心皆操勞過度時例外。
拿了昨晚原本要看的論文,邊看心思漸漸撸щx……
啊,今天好像是星期天,不用去實驗室的日子……一會兒要起來猛寫高等生化學專睿懻搱蟾妫祥浗淮荒鼙浑姷健蝗换貋砝祥洉娝诙巍
想著想著,邵時方靠上齊挹辰的頭,跟著入睡。
空眨臎鲲L緩然吹起窗簾,揚起落下,耄щ'約約可見一道暗影,那道耄盱督锹涞暮谟吧碇厍嚅L袍,衣袂飄搖,他的腳邊,另有道小小的黑影,投射在牆上的倒影看似貓兒的形象……
「這對戀人的感情真好啊。」上官擎嘴角擒笑地看著相偎而眠的兩人。
在他腳邊的律守受不了的翻白眼,「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我為美的事物讚嘆也不行哦。」上官擎笑容未改,反而愈笑愈猖狂。
「反正你就要拆散人家,何必假情假意的『讚嘆』?」讚嘆?幸好牠今天早上還洠С裕駝t早就因上官擎的話吐滿地。
也不想想他接下了什麼樣的CASE,現在竟然還有臉在那邊吟風嘆月?他這個主治醫生不要臉,牠這隻守護貓還要臉啊!
一想起那時的情形,律守只有嘔、心、泣、血四個字足以形容……
「一次一個,一次一個……」律守不放心的唸著,深怕上官擎會做出出乎人意料的決定。
「我知道我知道。」上官擎安撫著因感受到那兩大家子情緒躁浮而跟著不安定的律守,一雙精明的眼眸落在邵父與齊美玲身上,看出他們分別是兩家作主的人物。「兩位可否單獨的跟我談談?呃,一次一位,那一位先呢?」
齊美玲朝邵父點下頭,將先行權讓給他。
邵父回齊美玲一個頷首,跟著上官擎進入另一間房,洠Ф嗑茫醋叱鰜恚瑩Q齊美玲進去。
上官擎聽完兩人的情形後,陷入苦思。
「律守兒呀。」輕嘆一聲,上官擎低喚在他大腿上趴伏著的貓兒。
「嗯?」任著尾巴搖來晃去的律守也是一臉苦惱。
「如果我這就出去表明他們兩家託付的CASE恰好都是關係人,你說他們會不會當場就大打出手,然後把幸福运o掀了呀?」上官擎當了主治醫生三百多年以來,還洠鲞^這樣巧的案件。
邵家人來請他將同性戀的小兒子邵時方導回「正途」,順便要他令邵時方和邵時方的戀人──齊挹辰分開,讓邵時方得到「真正的幸福」。
齊家人則前來請他讓齊挹辰接受相親好好的結婚生子,傳宗接代,還要讓他和現在正在交往的邵時方分開。娶妻生子才是讓齊挹辰「幸福」的最好方式。
總而言之,兩件CASE加起來換算成公式就只等於──拆散齊挹辰與邵時方。
「有可能,我不想今天晚上跟你流落街頭。」律守警告有此打算的上官擎。「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牠懷疑這樣的請託能讓上官擎吸取多少「幸福」?牠怎麼看都覺得這兩椿案件皆是拆散一對有情人的請求。
「兩個都接囉,正好打破主治醫生一次只能接一件案子的『慣例』。」上官擎微微一笑,撫著律守頸背。
「不行!不能!洠в兄髦吾t生這樣做過!洠в邢壤博ぉぁ购穑椭溃椭溃
「就是洠в兄髦吾t生這樣做來才刺激啊!律守兒,你……不會想要阻止我吧?」上官擎笑容愈是璨爛,律守愈是不安。
「你這個變態。」不理了!不理了!不關牠的事!律守懶得理會上官擎愛破規矩的爛個性,反正到後來吃苦的又不是牠。
「想想,拆散一對有情人,那是主治醫生從來洠в凶鲞^的事,光想就令人興奮。」上官擎從來洠в胁鹕⑦^人家,情侶倒是措合過幾對,那時害他以為自己不是幸福运闹髦吾t生,而是紅娘仲介。
果然是個天大的變態。律守在心裏咕噥,卻也對這麼頑皮的主人束手無策。
「反正,出了事你自個兒擔,別拖我下水便行。」牠不想管了,只要不出事即可。
上官擎不語,嘴角的笑意擴大,一抹涼意竄進屋內,悄然爬上律守的背……
「噢,親愛的小律守,你不明白,我是為了日後的主治醫生們在創造記錄耶!你瞧瞧,咱們爺倆聯手做了多少以往主治醫生和守護者洠в凶鲞^的事情呢?想想,這不是一種讓後人記住自己的良好方法嗎?」
上官擎噁心的詠嘆傳入律守耳裏,喚回牠出走的心魂。
牠洠Ш脷獾钠乘谎邸
誰要被後人記住啊!牠有無限的生命,不用被「記住」,而上官擎這副德性有人肯要他,牠都要偷笑了!律守愈想愈生氣,這次無力阻止上官擎胡簦В瑺嬗X得很對不起委託人們,嗚嗚嗚,牠這個守護者指導不周。
「小律守,回神喲,你要看就快看,因為他們兩個這種場面以後恐怕不會再有了。」上官擎捉起律守,強迫牠「觀賞」正在睡覺的齊挹辰和邵時方。
綠色貓眸倒映著兩人熟睡的面容,律守不由得同情起這對不被家人容許的戀人。
「同情是不值的,律守,你要明白,如果洠в邢喈數挠X悟,再怎麼樣相愛的人都會分手。」上官擎微微一笑,看穿愛貓的心思。
「相當的覺悟……嗎?」律守喃唸著,綠色貓眸隨著光線的增強而縮成直縫。
鈴──
邵時方從房裏出來,聽見響了很久的電話洠私樱瑳'有多想的接起來。
「你好……請你稍等……」得到對方的應答後,邵時方拿著無線話筒走到齊挹辰的房門前敲兩下,「電話。」
他不敢叫挹,怕電話裏等候的人聽見這過於親暱的稱呼。
齊挹辰洠в谢貞蹠r方只好打開門進去,房內洠в腥耍挥性∈译'耄Ъs約傳來水聲。
原來齊挹辰在洗澡,難怪電話響了那麼久他不來接。邵時方走近浴室,敲門。
「電話!」
水聲軋然停止,齊挹辰猛然拉開門,渾身濕透,頭髮上的洗髮精泡泡還洠_掉,一見站在門口的邵時方手上拿著的無線話筒,臉色丕變,一把搶過話筒來,他忙亂的應道:「喂。」
邵時方因他搶奪的動作一愣,還呆呆的站在他身邊,齊挹辰發現後,皺眉摚忠唛_。
邵時方見狀聳聳肩,轉身出房到客廳去看電視。
不一會兒,講完電話,洗完澡的齊挹辰衝出來,他一臉凝肅,先是將話筒放好,爾後拿起邵時方擱在茶几上的搖控器,把電視關掉。
邵時方無言地看著齊挹辰的一貫動作,安坐著,候著齊挹辰說話。
齊挹辰坐在茶几上,望著邵時方,邵時方也看著他。
久久,他才開口:「別接我電話。」
「啊?」邵時方以為是什麼大事,還安靜的等他說完。
「以後不要接我電話。」這次就當他疏忽。齊挹辰口氣不穩的重述。
邵時方聞言挑眉,「電話響很久。」
「那你就任它響,別理它。」齊挹辰雙手交握,肘放在膝上,水順著他濕淋淋的頭髮往脖子裏滴,剛毅的臉上透著拒絕的訊息。
「我知道了。」邵時方霍地起身,冷冷仍下這麼一句,往自己房間走去。
齊挹辰伸手拉住他的手,阻去欲離的身影,「邵。」
「你不想驚動我接電話最好在房子的各個角落都裝上分機,再不然,裝個電話答錄機,我保証再也不會碰你的電話。」邵時方悍然以對,所有壓抑的脾氣全在他拉住自己的瞬間爆發。
他洠в斜匾兂升R挹辰的出氣筒,他今天也不是很好過,高等生物學專睿懻摫粦K電,下課後又被老闆叫去回電一次,實驗不到進度,做不出成果;加上搬來的這幾天,他洠в幸惶焓呛妹叩模瑵M腔怨氣無處發。
齊挹辰倒好,接電話這種小事都能如此慎重其事的「警告」,那下次有人來按門鈴,他是不是也一樣別應門?
「邵,我不希望你接電話是因為……」齊挹辰承認自己太操之過急,一心只想先讓邵時方知曉亂接電話的嚴重性卻弄巧成拙。
「我只要知道我還有什麼枺鞑荒芘龅木托小!股蹠r方掙開齊挹辰的手,背對他,肩膀遽烈地起伏著。
齊挹辰態度軟化,想抱他入懷,邵時方反手推開他的擁抱,走進房,房門闔上的砰然巨響在屋內迴繞久久不散……
齊挹辰認識邵時方兩年,頭一回見到他生這麼大的氣。
氣溫三十七度,烈日當空,空氣中的水分子隨著高溫而蒸發,讓人們的視線蒙上一層不真實的扭曲感,所見的事物像被賦予了生命般浮動著。
額際的汗水順著臉龐滑下,邵時方停好機車,解下安全帽,摘下太陽眼鏡,露出微濕的短髮,他以指代梳地理理髮,擦擦汗水,再畏陽地戴上太陽眼鏡,鎖好車頭鎖後捉著背包快步衝進醫學院的黃色建築,自動門向兩旁滑開,一股屬於空眨睦淇諝庥嬉u來,方才解除他渾身吸收的熱氣。
呼──無聲地噓口氣,化開了周身的熱分子,卻化不開內心的鬱結。
他走向電梯,九樓一到毫不遲疑地走出電梯往寫有生化暨分子生物學研究所的實驗室走去。
「學長。」一個力道跟著這聲呼喚拍上邵時方的肩膀。「你遲到了。」
「不用你提醒,我有眼睛會看。」邵時方摚ч_肩上的手,以手為扇地在肩上搧個兩下,以趨趕熱氣。
從齊挹辰的住處來學校的路有一點難走,不是遇到單行道就是禁止機車通行的道路,害他多花了一點時間。
放下背包,穿上實驗衣,打開電腦螢幕,取下墨鏡戴上眼鏡。
「平常不遲到的你……嘿嘿……」學弟住在宿舍,常常當實驗室守護神,是以實驗室的研究生出入的時間他大多會記得。「是不是代表……」
學弟曖昧的神情與問話教邵時方失笑。
「你欲求不滿嗎?」眼鏡遮不住邵時方掃過來的凌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