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上人道:“师弟可曾记得过去你我二人作客酒泉么?”
白象大师大悟道:“小弟想起来了,莫非此人就是五行飞鹰手何乐迁吗?”
金顶上人点头道:“正是。”
白象大师面露惊诧之色,道:“江胡传闻何檀越已去世,如今却又出现于江湖,真是意料不到。”
金顶上人道:“却也是,愚兄亦有此意,不过向来江湖传闻为空穴来风,不足令人相信,何檀越之事也当如此。”
白象大师点头称是。
金顶上人又低下头,似在自语,又似对白象大师道:“此人复出江湖,与本门大大有利,只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忽然听殿角染上有人冷冷一笑,答道:“我在老和尚头上已坐多时了……”
全殿之内,金顶上人、白象大师、曼因师太都不禁脸上变色。此人何时进殿,又坐于梁上多时,竟无人知晓。
倒是金顶上人见多识广,端坐不动,哈哈一笑道:“何檀越别来无恙。”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已如鹰隼般飘落于金顶上人面前。
见此人面目森冷,一条刀痕明显斜挂在颊上,令人不寒而栗。
来人一抱拳,道:“老和尚,多年不见,你依然如故。”
白象大师大吃一惊,看眼前之人之行动与话音,与当年横行江湖的五行飞鹰手竟无甚区别,心中更加佩服岳洋的模仿能力。
金顶上人道:“阁下真个是失踪多年的何乐迁何檀樾么?”
何乐迁道:“正是在下。”
金顶上人目色一递,已有人搬上座位。
何乐迁座上坐定。
金顶上人道:“江湖传闻何檀樾去世多年,而且因多年不见,令在下不得不信。”
何乐迁笑道:“当年在下冒生命之险出走塞外,身负重伤,故而留此传闻。”
金顶上人道:“檀樾一路可有何听闻么?”
何乐迁道:“在下身在塞外,但江湖之事却所知不少。
十方阎罗邱道岭如今即得伽叶剑法威力莫测,又有双剑之助,更如虎添翼,辅以阿修罗阵,可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金顶上人面色大变,要知金顶上人本心胸狭窄之辈,联合邱道岭,本不得已之事,内心对邱道岭忌恨之极。闻言作笑道:“何檀樾,你从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何乐迁正色道:“天下武林,无不知贵派与十方阎罗、三元帮、黑旗会、点苍、五台联手与其他门派为敌,何独在下不知?在下远离中原多年,听闻之下,不独心疑上人为何与其他门派形成水火,暗中侦察,方知个中原委,数月来在下奔走江湖,所见之迹象对贵派大为不利……”
金顶上人诧道:“为何对敝派不利?”
何乐迁道:“邱道岭枭雄其心,三元、点苍、五台诸门派无不投在他的羽翼之下,上人与邱道岭联盟,岂不成了与虎谋皮么?”
这情形早在金顶上人意中。双雄不能并存,物竞天择,强存弱亡,目前不过存心利用罢。听了何乐迁之言,金顶上人暗中心惊肉跳,但面上故作镇静道:“何檀樾未免过其和词。”
何乐迁冷笑道:“老和尚你如不信,将蝎毒解药与你受伤门下分服,当即自然行动如初,但心灵上受吴峰控制,日后倒戈相向,必是他们。”
金顶上人不禁色变,道:“何檀樾,你此言可是当真?”
何乐迁双目一瞪,冷冷道:“老和尚,听不听在你,在下此来不过拜访旧友,身属局外,毫不与在下相干。”
金顶上人道:“何檀樾不可见气,承蒙来告,足见风义可感。”
说着目巡全殿,又低声道:“此事有关本门绝续危亡,待本座见过栖云师叔后再作计议,你等各回原寺,如遇犯山强敌,不可先行动手,以免落人活柄,如若必须动手,生擒活捉便可。”
峨嵋僧众躬身退出,仅留下何乐迁一人,金顶上人问计于何乐迁。
何乐迁微微叹息一声道:“老和尚,你想将在下拉入深水中么?”
金顶上人道:“你能忍心袖手不顾么?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不能不发,老衲不愿孤注一掷。”
何乐迁微笑道:“最近数月,贵派在外连遭挫折,眼前已见扼于邱道岭,老和尚不图悬崖勒马,反谓孤注一掷,想必已是成竹在胸,稳操胜券,何必问计于在下?”
金顶上人正色道:“不瞒你说,老衲委实忌恨邱道岭,如今他更得吴峰之助,老衲每思及此,宛若芒刺在背,坐立不安,无奈尚须利用于他……”
何乐迁冷笑道:“要知他也在利用你。”
金顶上人不禁黯然无语。
何乐迁目睹金顶上人神色,心中暗笑,遂道:“也罢!
在下有一借刀杀人,坐收渔利之计,不知上人可依允否?”
金顶上人不禁面露笑容,道:“檀樾,计将安出?”
何乐迁道:“上人修书一封,言各大门派已视邱道岭如眼中之钉,行动在即,由在下携信前往,凭三寸不烂之舌,挑动邱道岭先向各大门派逞凶,使之激起公愤,引起劫杀,那时上人暗中观望,俟两败俱伤之时,才一鼓而出,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当独尊武林。”
金顶上人皱了皱眉道:“邱道岭为人狡黠如狐,心机甚深,只恐未必中计,反而平白送了你的性命,老衲实于心不忍。”
何乐迁哈哈大笑道:“在下并非当年之何乐迁,老和尚你太小觑我了!”
金顶上人长叹一声道:“也只好一试了,事成之后,坛越不啻为老衲大德恩人。”
何乐迁笑道:“老和尚,在下是施惠不图报,不待事成,在下已远在南海了。老和尚你即修书,在下趁此须瞻仰云海景色。”说后迈步出殿而去。
金顶上人立即辅纸需墨,疾挥羊毫,写就一封文情并茂之书,揣入怀中走出殿外。
此刻,云开一线,阳光射入,万千峰头,簇拥在浩荡云海中,果真奇景一片。
只见何乐迁负手立在一处万仞悬崖之沿,目光凝向远处,似跌入一片沉思中。金顶上人走来也未觉。
待金顶上人走在近侧,何乐迁转面微笑道:“上人想已将书信写就。”
金顶上人取出信,道:“何檀樾此去大凉慎勿以身涉险,先去峨嵋边县五龙宫,邱道岭有人专司接引,大凉不比本山,步步皆陷阱,杀机密伏。”
何乐迁接过信置于怀中,待机而动。
蓦地,峰下两声啸声裂云冲霄而起,只见两条人影先后追逐拔上金顶。
前行人手执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疾如流星,迅捷无伦地飞拔而上。
后追者是一灰衣老僧,身法亦是绝快,相距不过五丈上下。
金顶上人不由一怔,两条人影先后登上金顶,为首一人向金顶上人大喝一声,剑随手出,挥起千万朵银星攻击。
此招高奥无比,金顶上人当然识货,疾速后跃三丈。
何乐迁已看清持剑那人正是平儿,出手凌厉,恨不得一剑把金顶上人劈成两段。
平儿一剑挥空,一剑又出,后追僧人,正是弘明禅师,登卜峰顶,疾抡禅杖,一式“怨龙卷江”,划带漫天劲风劈向平儿后胸。
只听平儿一声大喝,撤剑回保,一招“烘云托日”斜出迎击来杖。
叮叮两声金铁交鸣过处,火花迸出,人影倏分,弘明禅师察示禅杖,不禁心中一颤,原来鹅卵粗细杖身,竟被砍缺一道半寸深的口子。
弘明禅师目放怒光,低声喝道:“好孽障!”
话才出口,平儿已自欺身攻到,只见剑同飙狂卷,芒星如雨,凌厉奇猛。
平儿一出手就是九剑,将弘明禅师逼开五丈,反身疾跃回扑金顶上人。
金顶上人早就蓄势戒备,已折下一段树枝,喝道:“大胆!”
以枝代剑,平胸缓缓圈出一招,似缓甚速,劲力直指平儿胸腹九处大穴。
平儿不禁一惊,暗道:“这老秃驴果然不凡,不愧为一派掌门。”掌中“巨阙”斜挥而出,一溜寒光反削金顶上人手中树枝。
哪知平儿一出手便感觉不对,剑势滞阻,只觉金顶上人一截树枝带出如潮潜劲,重如山岳逼来,不由大惊,剑势连变。
金顶上人一派至尊,数十年修为,火候精深,平儿所学虽堪称顶尖妙手,究竟年轻,真力修为实不够炉火纯青。
但平儿机警智慧,心知硬拼不得,倏地身法一变,疾走如风,剑势矫若龙蛇,寒飙飕飕,每三四式中即有一出人意料之奇招。
金顶上人脚步不离径尺方圆之地,缓缓吐招,逼住平儿不能侵越半步。
平儿占了掌中一柄春秋神物“巨阙”的好处,一时立间打了一个平手。
弘明掸师曳着禅杖凝神而观,他目睹掌门人面色凝重,不禁心惊,他知掌门人不遇劲敌,不会有此神色。
何乐迁低声间道:“大师,你可知此人是谁么?”
弘明禅师道:“只知多为庐山鼠辈,不悉姓名,但据花起所言,庐山少主手中持的是一柄巨阙剑,瞧此人衣着形象及手中剑,当是庐山少主。”说时一怔,露出疑容道:“檀樾,你不是会过他么?”
何乐迁点点头道:“他今番只是独身一人前来吗?”
弘明禅师答道:“鼠辈甚众,共三十余人,因本山为十方圣地,向例不禁游人赏览,所以上门正途仍然开放一如往昔,秘径险道则设暗卡,但金顶及万佛顶则设禁,普通游客仍可通行无阻……。”说着冷笑一声,又接道:“庐山鼠辈过于狂妄,在金顶之下突施获袭,攻向本山弟子,此人竟乘人不防潜身拨上金顶,幸为老衲发现。”
何乐迁叹息一声道:“此时此地还须忍让才是,不然冤仇一结,何时可解?”
语声突高,金顶上人字字入耳,暗道:“他是有意点破本座,这话说得极是。”他想变式出招,一击将平儿致命,心意一定,仍是原样出式。
何乐迁疾闪而至,微笑道:“少山主,别来无恙?”
平儿撒剑斜跃三丈,怒道:“你又要多管闲事么?任凭你们三人联手,少爷丝毫不怯。”
何乐迁笑了笑道:“上次老朽已说过,决不出手伤人性命,如今再度晤面,身居客位更不愿出手,老朽只是请问来意。”
平儿面色铁青,冷笑道:“少爷手下之人无故失踪,经探明才知是受峨嵋无耻暗算被擒。”
何乐迁微笑道:“你误会了,你那手下之人是被环宇三绝之一吴峰毒蝎所伤,那时峨嵋门下十数人亦同遭此危运,急急施治,现在……”说时,目注金顶上人问道:“上人,请问他们现在何处养伤?”
金顶上人道:“现在朝霞宫中与本门受伤弟子一处。”
何乐迁目注平儿微笑道:“事经解释即可冰释,老朽陪你前往探视……”遂对金顶上人道:“上人有无解药?”他知邱道岭所赠解药还在金顶上人处,故作此问。
金顶上人取出一支小瓶,道:“瓶中只剩十五颗,不知可够全数中毒者分配?”
何乐迁微笑接过。
平儿突冷笑道:“此事如非峨嵋所为,就此作罢,但还有二事,不容不问……”
何乐迁一怔,目视平儿道:“少山主,还有什么事,请道其详。”
平儿面色阴冷,沉声道:“本山灵免太阿双剑请即赐还。这事阁下又非不知情,何必明知故问?”
何乐迁哈哈大笑道:“少山主言之差矣,双剑是夺自下五门小贼之手,并非向少山主手下公然夺取,少山主出言未免不当。”
平儿脸孔一红,大怒道:“不管取自何人之手,但武林中无人不知双剑是庐山之物,原主索还怎有不当?”
何乐迁目中逼射出两道摄人寒光,凝视乎儿面上一阵,沉声道:“双剑真个是庐山之物么?”说着,冷笑一声,道:“据老朽所知,少山主手中这柄‘巨阙’剑亦非庐山之物,以不正当手段获有,别人亦施不正当手段窃去,有何不可?何况峨嵋并非在自于少山主,强词在理,传武为强,难塞人口,老朽以为少山主太不明智。”
平儿不禁语塞,胸中愤怒难忍,只觉周身热血沸腾。
只听何乐迁叹息一声道:“少山主且请息怒,峨嵋掌门本老朽至友,倘双剑仍在峨嵋,老朽劝言将双剑归还本非难事,可惜双剑亦为吴峰窃去。”
平儿不禁面色一变。
何乐迁哈哈大笑道:“老朽向不打诳言,信与不信但凭少山主,请问其二?”
平儿暗叹了一口气,道:“风闻家姐贺束兰亦为贵派掳禁。”
何乐迁大喝一声道:“只是风闻,又怎可为凭?”
平儿亦厉声道:“江湖传闻,言之确凿,岂能有疑?!”
何乐迁却和颜悦色道:“老朽本息事宁人,义充鲁仲连,但听信与否,端在少山主。”
平儿暗道:那日客栈相晤岳洋,他说兰姐无疑与峨嵋及大凉有关,听他此语,莫非囚在大凉?遂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