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洋略一沉吟道:“前在陈家客栈时,见台曾说过求他相助寻找盟兄佟飞虹,在下无意间瞥见他神色有异,答话也两可,故此在下心内始终存了一个疑问,但又不敢妄断,以免樵夫失斧之错!”
卫乘燕不禁脸色微变,道:“少侠所疑非是妄断之词,此人心性既然孤僻,行事必怪异,不可以常情衡度,难道盟兄佟飞虹失踪与他有关吗?却又为的是什么?你我不如赶上他们,明问陆丘明,是否见过我那盟兄?”
岳洋不禁朗笑道:“兄台认为他们按原定之计行事么?
在下料定陆丘明必兼程赶去会合其他人等安排钓饵,诱敌入伏。”
卫乘燕不禁一怔:“少侠由何见得?”
岳洋道:“在下只觉他们双方都欲置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结怨之深,莫过于此,而且事关雪莲教存亡,其教主金臂人卫飞龙不亲身前来,却托之于五煞,此乃本末倒置之举,在下料想卫飞龙必不至谬悖如此,当暗中另有行动。陆丘明未必不知道,所以说兼程赶去可从容安排。”
卫乘燕目光飞动,忙道:“少侠高见不差,我们赶快去!”
两人身形逾电,疾奔而去,沿途景色果如卫乘燕所言,愈来愈奇,孤峰林立,宛如天狗苍幻,迷离光怪,目不暇接。
广西云南地形在地理学上,属于石灰岩地形,由于受到流水的溶蚀,形成了特殊的形态,奇异的石林,深遂的洞穴,地下的伏流处处都是,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阳朔,奇峰纷耸,令人称绝。
云南东部路南的石林,更是典型,经地质学家勘查,系属于二叠纪石灰岩,迄今已有两亿八千年历史,外观雄伟壮丽,气象万千,称之为“天开异境”,“磊落万古”实不为过。
然石林分布地区之广,以广西为最多,桂林阳朔一带尤着,石峰离主,分行竟奋,变幻万状,或巍然似宝塔,或招展如旗旌。
夏季入晚很迟,日落西山,残霞将敛,但尚有一大段时期光亮。
清风徐来,暑气渐收,卫乘燕与岳洋已奔至距平乐县四十里外。
突地,两人发现路侧岔道一块高可五尺的巨石之后,露出一只血污人腿,不禁同一怔,互投了一瞥惊疑目光,双双疾射跃去,不远处赫然现出一具雪莲教匪徒尸体,这死者从装束看,如勒竹镇上所见一般,死者遍体鳞伤,胸口穿一个拳大创口,紫血淤凝,两目凝视,口齿狞张,似是极为恐怖,满面都是斑斑血迹。
卫乘燕凝目良久,道:“这人死时距此已逾半个时辰,下手之人为一内家绝顶高手,摘取心脏用出大力鹰爪手法,不要是陆丘明吧?”
岳洋知自己见识太浅,实在看不出卫乘燕的推断根据,心想:“有他这样一位老于江湖之人作伴,不妨多问,藉增阅历!”遂望着卫乘燕问道:“兄台此话有何依据?”
卫乘燕道:“看此人胸口血凝淤紫,死时当在半个时辰以上,再者此人猝然遇袭,连下手之人异未瞧清,胸腔已被鹰爪手法裂开,他骇然惊叫奔跑,因恐怖过度奔出才不过数步就倒地,暗袭之人发出得意狂笑,他愈发恐惧连滚带爬,所以遍体被锐石擦成鳞伤,但亦未滚出数丈外,便为暗袭那人从容摘去心脏。”说着,手一指四五丈远处地面已为灰尘湮没的黯淡血迹,又道:“由此血路推断,兄弟所料虽不中亦不远矣。”
岳洋仔细察看,果然不错,暗赞卫乘燕目光锐利,料事如神,就跟目击一般。
只见岳洋目光忽然一怔,手指西南方,忙道:“兄台请看,那边还有鲜明的血迹。”
卫乘燕目光飞掠,瞥见一座矮石简之侧,留有一滩殷红血迹;应道:“死的尚不止此一人,我等寻着血迹寻去,当能发现。”
此处一片石丛,宛然天生石阵,两人之字形飞扑入林,不时发现一具尸体,死状一模一样,惨不忍睹。
卫乘燕突地收住脚步,仰面望着一片暗淡的浮云,似是陷入沉思中,良久将眼神转注在岳洋脸上道:“兄弟现在实在大感困感不解,如说是陆丘明所为,他为何选在这片石林中下手?……”
岳洋毫无思索答道:“此处形势奇佳,他暗匪明,正是下手的好所在,这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卫乘燕微笑道:“话虽不错,陆丘明同行共是三人,下手者只是一人,陆丘明人虽怪僻,出手并无如此狠毒,再说未发现雪莲五煞等人,依兄弟所料,必是另一人所为,此人亦是雪莲教厉害对手。”说完又仰面思索。
岳洋此时心中漫无主意,默不出声,一双星目直直注视着卫乘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灰淡的苍穹缀着闪烁的星群,明月半露山头,晚风扑面清凉。
只见卫乘燕垂面说道:“兄弟经过一阵熟思之后,只觉情形并不如你我所料之简单,最重要的是我那盟兄佟飞虹失踪可疑,究竟如何,兄弟因不清楚未敢妄下断词,自乱章法,以兄弟之见,石林绵互无穷,不如分道搜索,亦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万一失去联络,可在平乐县南关城楼上见面,不见不散。”
岳洋颔首道好,卫乘燕立时一鹤冲天而起,掠过三丈高的一座石峰,身形一沉顿杳。岳洋只缓缓展开身形,迈步石林中,东转西弯,漫无目的,思绪茫然。他此行志在寻师,不料心念成灰,却又撞上卫乘燕,卷入这段是非中,究属应该不应该,他也无从判断。勒竹镇上又遇少女,她竟然知道自己姓岳,难道贺束兰涉身在雪莲教中么?贺束兰对他患重情厚,他极想见上一面,询问她为何涵向雪莲邪教,还有罗浮山亦要问个水落石出。想至此处,那贺束兰玉骨冰肌,绝世风华隐隐现出在眼前,不觉勾起玉钟山温馨往事,不禁沉浸于往事。忽然,他又自责:“该死,自己万里寻师,天涯寻仇,还有星河钓客吕用师伯失踪,重责未卸,而生起非非之念,将何以为人子人徒?”由不得冒出一身冷汗,默然长叹一声。
蓦地,身后忽响起一阵悦耳银铃语声,道:“你为什么在此长叹?”
岳洋浑身一震,疾然回身,只见一个红衣少女立在身前,柳眉微挑,黑白分明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这少女貌相已非一般,且骨肉匀称,肌肤胜雪,云鬓低垂,纤腰袅娜,衬托得俏丽可人。
岳洋惊得一呆,道:“在下深入石林览胜,不觉迷失,故此出声长叹,姑娘可略为指引么?”
红衣少女不答,只以一双水汪汪的双眸在岳洋上下打量个不定,忽而柳眉一扬,轻哼了一声道:“你认为谎话就骗得了姑娘么,分明发现死尸,心奇之下,不禁深入,但姑娘知你必是局外之人,不然姑娘还会随着你身后久久不出手吗?”
岳洋又是一怔,暗惊道:“她究竟暗随自己身后良久,怎么丝毫未曾发觉,唉,可见心有旁思,意念分散,此为练武人之大忌,幸好她未暗袭于我,不然岂不死得不明不白?”
他面色镇静,微笑道:“姑娘料得不差,在下迷失石林亦是事实,但不知前见石林中尸体乃是姑娘毙命的么?”
红衣少女显然为岳洋的神采所迷,闻言眉耸微聚,启齿一笑道:“胡说,姑娘哪有这么心黑手辣,你在此林中可曾见过一个双手已残的黑面老人7”
岳洋摇首道:“未曾见过?”
红衣少女眼珠一转,道:“姑娘此刻急于去寻这老人,你如想出石林,就在此静候姑娘转来,要知这片石林是一天生奇门阵图,易入难出,姑娘所知亦仅十之五六,若你深入危境,姑娘亦无法救你出来。”说着惊鸿一闪不见。
岳洋心中一阵盘算,决定在这红衣少女身上找出真象,遂盘膝坐下静候红衣少女返来。
片刻,耳闻身后石峰响起了一声苍老的笑声,不禁一跃而起,循声反扑,低喝道:“什么人?”
扑去之际,只见一条迅如电闪身形冲天而起,只一闪,即又掠越一座石峰跌落,跟着又发出一声阴笑。笑声中含有讥讽意味。岳洋身形跟着纵起扑去,沉声喝道:“是友是敌,亦可现身一见,为何有意作弄?”
岳洋身形才一落,那身形又穿空斜冲飞起,道:“假如追上老夫,还怕老夫不见你么?若然追不上老夫,你无出得石林之日了。”曳着一声长笑,星泻流空,人影如魅,落向远处迷茫夜色之中。
岳洋不禁一怔,暗道:“他说此话莫非另有用意……”
也未暇再去寻思,身形穿起,疾向前面人影跟去。
前面人影并非朝一方向奔跃而去,横东错南,而且似乎不愿岳洋有迷失,尽量使身形显露一点。
月波横空,石林愈来愈密,纷歧错落,变幻无穷。
岳洋追出半个时辰,只见前面人影倏然一沉,即未再现,悄然无迹。他不禁一怔,身形停下,忖道:“这人为何未再现身,大概己至地头,听他语声苍沉,莫非就是那红衣少女所说黑面老人……”
方一动念,即拔身纵去,此时又听到细如以烟之声飘送入耳道:“你可循石林隙径步人,见奇即拐,左三右二,不可妄改,自能见上老夫。”岳洋心中一颤,知遇上功力卓绝的风尘奇人,遂向天空拱了拱手道:“多承老前辈指教!”
随即,岳洋便放开身形向石林隙径走入,径如蛛网扇张,如不是刚才听见指点,必无所适从。
岳洋左拐右弯,路转峰回,片刻之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只见石林中现出一泓寒潭,广可亩许,月映潭心,群峰倒映,水波一平如镜,心胸不禁为之一开。
潭那面架着一座水阁,树皮盖顶,树木为屋,屋前延伸出一条木板,长可大许,一个长须老者端坐板端,两足垂沾水面,目中冷电寒芒逼射着岳洋。
岳洋迟疑了一下,高声说道:“老前辈,是否容晚辈一见?”
老人哈哈笑道:“你不会飞渡过来么?这还用问。”
岳洋心说:“你是存心考我的武功,十数丈距离尚难不倒我!”
他提聚了一口丹田真气,“嗖”地一鹤冲天而起六七丈高下,疾变苍鸷展翅身法,蓦地弓腰一平身形,四肢张扩,旋飘而落,宛如落叶飞絮,身形极美。
那老叟目睹岳洋轻功竟如此精湛,不禁赞道:“好七禽身法!”
在岳洋下降之时,他坐式不变,突平平升起,双足一沾板缘,身形疾闪掠入水阁中,转身仁立。
这时,岳洋已落在木板上,笑道:“晚辈现丑!”说时人却已向水阁而去。
那老者目中满是惊诧之色,一转不转地望着岳洋。
岳洋又道:“老前辈请示名号,以免晚辈失礼。”话落人已落在老者身前。
老叟答道:“伤心遁世之人!忘姓名己久,你姑且称残叟吧!”
岳洋闻言不禁一怔,目光落处,忽见老叟两臂断除,各安装一只铜手,断痕相接之处用三支装上机括可以伸屈的铜条,延伸至肩部,制作得异常灵巧。
老叟道:“老朽就是那红衣小妮子所说的断臂老人。”
因光线幽暗,瞧不清老人是否黑面,岳洋早就心疑,经老叟道破,不禁惊异地望了那老叟一眼道:“老前辈想是隐在一侧察视晚辈已久,但不知老前辈为何不愿与红衣少女见面?”
老是长叹一声道:“你知道这小妮子是什么人?她就是金臂人卫飞龙独生爱女,卫飞龙也就是老朽不肖之徒。”
岳洋心神为之一震,道:“那么已故雪莲教教主也是老前辈高足么?”
老叟答道:“伪貌良善,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老朽既不能察苗杰于前,又自设卫飞龙于后,说来徒增痛心。”
岳洋心内惊诧不已,暗道:“这老人怎么没有知人之明,竟传艺非人,一误再误。”
老叟目光阴冷,沉声道:“何敢腹诽老朽无知人之明,一误再误?”
岳洋大惊,忖道:“这位老者既可察色辨人心念,怎会误传非人?”
老叟也不再言,燃亮一盏油灯,指看两把竹椅,道:“小友,你且坐下,待老朽一叙前因后果。”
岳洋道谢了一声,坐了下来,两人开始娓娓而谈。
原来苗杰与卫飞龙都是孤儿,老叟因见他们根骨奇佳,不禁动了收徒之念,将他们先后携之返山。
苗卫二人虽小,却都是天生恶根,伤生嗜杀,飞禽走兽遇上他们不死必伤,老叟虽然知道,却抱着有教无类之念,除了传授武功之外,并授以孔孟之学,苦心孤诣,欲改变他们品性。哪知他们大奸若诚,对老叟尊敬厚待,背地里却为非作歹,老叟竟然无知。
苗杰学艺先成,遂别师下山行道,未及数年,恶名彰扩天南,创下雪莲教,自号教主……
老叟说至此处、叹息道:“苗杰恶行传入老朽耳中,老朽气愤不止,飞龙料知老朽已生了除去苗杰之念,便趁机进言师有其事弟子服其劳,当时就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