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道:“结果,他死了。”
何摩在一边异样地抖颤着。
老人的目光移封了第五幅,他看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能明白,他又看下一幅,结果更是困惑地摇了摇头。
第五幅画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手中牵着一个小童,对面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看模样倒像是一对夫妇,那妇人把一块古玉递在少年的手上,那古玉正是第一幅中所绘的形状。
第六幅却是那个小童躲藏在一个马车厢后,车上驾驶的正是上幅图中的一对青年夫妇。
老人似乎看不太大懂,皱眉沉思着。
何摩忽然缓缓地道:“那个……‘小眉’,带着年仅半岁的孩子,听到丈夫死讯,立时昏死过去。后来,孩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又生了孩子,他才知道父亲是怎样死去的,于是他把孩子交给婆婆,夫妇俩寻仇去了,‘小眉’已做了婆婆,却无法阻止儿子报父仇的决心,临行的时候执意把那块古玉要儿子带着。”
何摩走到第六幅前,续继道:“但是那个顽皮的小孙子,却不愿离开父母,他鬼灵精地留了一封信给婆婆,偷偷溜上父亲的马车,等到父母发觉时,已离家外几百里了。”
老人如石像一般听着,渐渐,他抬起了目光,落在第七幅画上……
那是一个破烂的小庙中,为父报仇的青年站在破旧的竹床边,他双拳紧捏着,虎目泛着血泪。小童抱着床脚,似乎在号陶大哭。床上,那美貌的小母亲宛如睡着了一般平静地躺着。
何摩的声音颤抖了,他的描述像是流水的呜咽:“就在他们得到仇人踪迹的时候,那年轻的妈妈罹病死去了。她死得好凄凉,在荒山上,破庙中,但是她轮流地看着丈夫和孩子,安详地——去了。”
老人走到第八幅画前——
那是一个平原上,或许是高原,总之地势很平。那为父报仇的青年,不,画上已苍老了许多,像是中年了,那身旁牵着手的孩子,也像有十几了,他的对面,站着白发皤皤的老人,就像眼前这伤情的老人一样。
老人的声音变得沉重而哀伤:“终于,他找到了我——在云贵高原上,他和他的儿子,我说:‘孩子,是我不好,你来杀我吧。’他倔强地说:‘不行,当年家父之事不分对错,只是他因武艺输你而死在你手中,我只要和你公平地决斗——用武功分高下。’我要求着他,站着不动,让他动手,他却执意不肯……”
第九幅图上,两人已打起来了。
老人沉重地长叹了一声,他颤然道:“结果……我们还是打起来了……”
那第九幅画上,只刻着两人在拼斗,而那小童却不见了。
老人说下去:“他把孩子点了睡穴,放在石后,免得影响他对敌时的情绪。啊,那是深秋的夜里,有猫头鹰在啼着……‘咕’……‘咕’……你们听,你们听,是猫头鹰在叫吧……那广原,石笋……一点也不错……”他近于癫痴了,他的双目发直,一步一步走近画面,而他的灵魂似乎已飞回到昔年的云贵高原上……
“小眉的儿子,他功夫真不错啊,瞧,‘小猎鹰’剑式,‘风劲弓呜’,他是崆峒派的弟子哩……我在心中立誓,我要保全小眉的后代……”
陆介飞快地瞥了何摩一眼,却像一具英俊的木偶,一丝表情也没有。
“嘿,他进攻了,‘草枯鹰疾’,‘雪尽马轻’……‘后界弯弓’……嘿……”
老人像疯狂一般舞着双臂,而他双臂一招招舞出,莫不妙绝人寰,劲力大得出奇。忽然,老人停止下来,崖顶上是令人心惊的沉静。
良久,他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尽无比力气,从喉咙里迸出!
“我又杀了他!……我又杀了他!”
崖顶上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像刀刃一样刮着人的脸孔,老人的白发白髯满天飘舞着。
忽然,老人指着第十幅壁画,大声叫道:“你们瞧,他死了——死了,躺在那儿——”
第十幅上刻着那青年死在地上,被震撕破碎的衣襟中滚出了那块古玉。
“啊……这玉块,这玉块,是我送给小眉的啊,小眉叫他带在身上,就是要我看在她的份上手下留情啊!我对不起小眉……杀了她的丈夫,又杀了她的儿子……”
老人的声音已由哀伤变为凄厉了。
陆介觉得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拉得紧紧的,他心中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忽然老人惊咦了一声,他发狂似地奔到一块山石后面,乱翻乱找,喃喃叫道:“那孩子,那孩子到那里去了?奇怪……怎么那孩子不见了?”
他的白发飞动着,全身颤抖着,似乎每一丝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着。
陆介看了第十一幅画,心中了然,也是惨然。
第十一幅画上刻的是那白发皤皤的老人。在一块巨石后面失魂落魄地寻找着,而那小童却不见了……
陆介心中暗暗忖道:“是谁把那被点了睡穴的孩子带走了呢?”
老人似乎停止了疯狂,原来他凝神正看着第十二幅画图。
图上刻着那老人仰首望天,嘴唇似乎嚅嚅而动,也不知是在怨天,还是在尤人?
不过这幅画只画一个人头,其他部分未画完。
老人的声音忽然出奇平静:“你——你把它画完!”
何摩缓缓走上前去,伸指一刻,那石壁却动也不动。
何摩自知心情过分激动,一口真气一时提聚不起,他闭目默立了片刻,才猛一吸气,一指刻将上去。
只见他手指愈动愈快。或勾或挑,霎时石屑纷飞。
片刻,他刻完了最后一笔,倒退三步。
霎时,那画中的老人似乎要走出来一般,那满天的星光像是讥刺地闪烁着,老人的眼角滴下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
老人看着画,颤抖着,终于“噗”地跌在地上。
他像是全然崩溃了,双目紧闭着,轻轻地喘息着。
陆介震惊于这心灵痛苦的责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疑问的眼光望着何摩。
那眼光像是在说:“你怎能知道这老人的秘密呢?这些是你原来就知道的吗?”
何摩走到那壁边山洞旁,向陆介招了招手。
陆介望了望地上的老人——这时已闭目盘坐着,似乎静了不少。他缓缓走向山洞。
才入山洞,何摩递给他一卷东西,他打开一看,只见一卷古旧无比的羊皮纸,上面是潦草的字迹——老人的手画:“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后面的字更小更草:
春华秋月,此漫悠之岁月如何度?
以此偷生苟喘之躯,浪荡天下,偶得此绝谷,遂驻焉。
日月椎心泣血,以巨鹰残啄吾体者,欲以肉体之痛暂代心灵之荷负也。
韶光易逝,余与小眉本青梅竹马之密友也,岂料……
每一字都勾起陆介无限的伤感,那壁上的十二幅画又随着那字里行间,一一浮现在眼前……
陆介看完了这卷文字,他明白了何摩悉知秘密的原因,但是他仍然不解,为什么第五第六幅画,连老人自己都看不懂,而何摩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凝视何摩,忽然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要这样刺激一个可怜的老人?”
何摩颤声道:“我就是那个在山石后面失了踪的孩子!”
陆介和何摩走山洞里,更惊人的事发生了——
那地上的老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是地上留着几行字。
陆介、何摩连忙跑前一看,只见地上的字迹极是潦草,和那羊皮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陆兄足下:
“老夫虽抱撼天之恨,每欲自责至死,然昔日之约岂能或废?青木道长既依诺命兄赴约,老夫亦不得不暂收寸断之肝肠,静待明春六盘山之约也。任厉白。”
陆介震惊道:“他,竟然就是‘人屠’任厉?昔日魔教五雄中的人屠任厉?”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从头再看一遍,“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陆兄足下”十三字印入眼帘,他振奋地叫道:“是啊,在决斗的时候,我和他们五人是平辈的!”
他的热血沸腾着,是为了那“陆兄”两字,还是为了那即将到期的决斗?
沉沙谷第五章 魔教五雄
第五章 魔教五雄
画阁魂销,
高楼目断,
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
天涯地角寻思遍。……
疏影暗香,碧绿青葱,又是春天了。
在一个宽广的花园里,栽满了移自各地的名花异卉,有白香山品题过的紫阳花,又有苏子瞻盛赞过的万年松,然而这些都无法盖过那柳丝下的黄衣少女,她的衣裙在和风中飘荡,隐现于丛绿之中,飘然有出世之概。
然而这漂亮的少女,却正有着世人皆有的烦恼,只听她口里轻声唱道:“野酌乱无巡,送君兼送春;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
这时,几瓣桃花飘落在她身前的池中,一阵阵的漪涟渐渐传远,仿佛要把她的心事,带到天涯地角……
忽然,一个白衣婢子从花丛中钻出,打断了黄衣姑娘的沉思,她笑道:“小姐,去练练功夫吧。”
这位姑娘,正是姚畹。她被这白衣婢子一打扰,不知怎他脸儿突然飞红起来,忙道:“别闹了,让我静静,好吗?”
梅香还待打趣,忽地从林子里传来了几个人谈话的声音。
畹儿和梅香都为之愕然,因为这东园里常人都不能进入,除了她们外,只有一位幽居已有三十多年的张大哥在此。
这园子里的花木,曲径通幽,十分错综复杂,两地相隔虽只十丈不到,有时走走却要半个把时辰。
她们主仆两人凝神细听,只觉说者中气甚旺,声音虽然颇小,但却震得两耳生风,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过了半晌,梅香贴着畹儿的耳朵道:“是鹰堂的李总管!”
原来畹儿离堡甚久,况且亦不大过问堡中事务,竟不知道这李总管是何人。
这时,忽有另一人的声音亦传了过来,这次畹儿可听出是她的哥哥姚百森。畹儿和梅香交换了个眼色,便双双隐入花丛之中。
显然,那边有几个人正边走边谈地往这边来,渐渐,其声已可辨,除了姚、李之外,尚有神笔王天等人。
只听得那李总管道:“等我从凤堂得到消息赶回,那蒙面人已得了手,我堂下人竟拦截不下来,被他连伤了三个高手。这时堡主又正好赶到前面去了。”
姚百森道:“李兄,你看这厮究竟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歇了一会儿,又听那李总管道:“这厮使的是把宝剑,剑身青光泛白,功力颇高,想必是名门大派之后,但这厮也很狡猾,出手的招数非常杂乱,几乎人大派别都沾上了边,而事后一想,却又都是一鳞片爪。”
神笔王天忽然开口道:“还是请李兄把当时的情形说一下吧。”
只听姚百森唔了一声,那李总管又道:“等我赶到聚宝楼,那个子已往西园那边逃了,幸好各堂弟子都已闻警,四面拦截,虽然挡不住他,却也缓了他的冲势。”
“他被龙堂第八道卡子发现了身形,我闻声赶到,已晚了一步,被他瞬眼之间,连闯三关,废了十二个兄弟的招子。”
程松长叹一声道:“这也不能怪你,不过此人出手之辣,却不似名门高弟咧!”
姚百森道:“这人有否用过罕见的招术?”
李总管道:“他出手虽快,但身形到底受阻,等他从左堡翻出墙外,我正好飞身上墙,只见他一跃而起,在空中连连虚踏,那宽可八丈的护城河,竟被他在一起一落之间,轻易渡过,这等身法,完全是昆仑嫡传的‘八步赶蝉’!”
神笔王天却道:“也可能是九华派的‘日落风生’。”
李总管怒道:“难道我会不知这日落风生和八步赶蝉的不同?”
姚百森也道:“九华的火文剑方平这时正在前面,大概不会是他吧。”
这时,他们的声音渐渐又远去了。畹儿和香梅两个正听得出神,因为她们是不许参与这等事的。
她们互换个眼色,双双循声追下去。
不一会儿,她们又听到那李总管大声道:“我和那厮只差五丈,本可喂他几个暗育子,但我伏波堡岂可背后伤人?
眼看他还差十来丈便可奔到那桃花林子,我心里正暗暗着急,那厮身形忽地一停,反身笑着说:“你这老头追着我干吗?我一不欠你伏波堡银钱,二不缺你人情。”
他倒一股不在意的样子,我可怒了,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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