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介不禁多看了几眼,但觉这老者满面龙钟之态,却不似真像如此,单瞧他那精光闪闪的两目便可知,这龙钟之态分明是装出来的。
但这也不碍自己的事,江湖上奇异人物太多,于是匆匆自顾吃喝,不再瞧望。
突然那对桌的老者砰一声放下手中酒壶,仰天嘘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喃喃自吟道:“此去西岳追双英,千里奔波用心明。伏波一夕论豪杰,英雄一言是九鼎。”
歌声虽然低微已极,但却一字一语清清楚楚传入陆介的耳中,陆介暗哼一声,忖道:“这老儿是冲我来的,不过也奇怪,他怎知那日伏波堡中之事和我此行的目的?那日堡中我并没有看见有这么一号人物。”
想着想着,不由再细看那老者数眼。
却见那老者低头重又持起酒壶,斟一杯酒,头都不抬,又自沉声吟道:“步步升高,棍打杖挑,金刃合围,禁作笼鸟。昔者谈笑,宝剑未老,卷土重来,此仇必报。”
陆介又是一怔,忖道:“步步升高——那不是华山的绝技吗?怎么……怎么这老儿如此说,照他歌中之意,分明是说他自己失过一次手,此来复仇的,但却又似冲我而来,这确实令人难以解释。”
蓦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之声,陆介一惊,就在这时店门口忽然一人呼道:“店家,店家,有酒沽吗?”
陆介听声一望,只见进店的乃一个三旬左右的汉子,提着一只酒壶,陆介猛可一惊,飞快忖道:“瞧此人手中拿的壶儿分明是方才——方才那老儿所持之物,怎么……”
他一念未完,猛听那汉子又道:“算啦!算啦!我自己进店喝,不必沽啦!”
店家唯唯诺诺,一回首,猛可一呆,“咦”了一声道:“什么?那老儿不在了?”
陆介也是一惊,跟着一瞧,但见对坐人影空空,哪还有那老者人影?
陆介哼一声,目光如电,四下一扫,仍是一点不见,这下可猛吃一惊,暗暗忖道:“竟有这等快的身法?”
一念方动,探目向店外扫去,他是临门而坐,大官道笔直地倘佯在店前,两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若说那老者混出去倒也罢了,但奇就奇在这一刻间,便连影儿也没有一个,这等脚程简直令人骇然。
店家大怒,一个箭步跑出店门,站到街心,但四下一张望,什么也没有见着。
陆介哼一声,心中不由惴惴然:“这老儿好快,若是找上我,我也只得甘拜下风。”
站在门口那三旬汉子端着酒壶怔了一下子,才缓缓步入店中,坐下来等店家招呼。
那店家主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人白吃一顿,这回火气可大了,但四处找也找不着,只得气喘端地跑回店中招呼生意。
陆介边吃边想,暗暗思想对付之法,好一会儿,蓦然店外又有人呼叫店家。
陆介一怔,醒过神来一瞥左方,那三旬左右的汉子已坐在位上,急忙反身一看,只见光顾者乃是一个少年,英气勃勃,只是头巾扎得太低一些,再加上一低首,脸孔便不大容易瞧清。
店家慌忙上前招呼他入店,猛一回首,“哇”地大叫一声
陆介随他回头一看,也是惊得“呼”地站起,原来那座位上的中年汉子又已不见,那桌上坐的却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化子。
店小二瞧了瞧左右,又瞧了瞧那老叫化,忽然“砰”一声,他手中一壶酒打在地上,店小二抱头大叫一声:“妈呀!有鬼……”往店里面跑进去。
陆介也着实吓了一跳,暗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禁双眼瞪着那老叫化,却见那老叫化独自饮着,嘴角挂着冷笑。
这时外面那人已进得店来,陆介只听得一声:“好小子,原来在这里!”
猛觉劲风直袭上来,他本能地举起身旁椅子往后一拦,“喀嚓”一声,一张硬木椅子竟被震得支离破碎。
他回头一看,猛吃一惊,原来身后站的正是武林二英,“铁笔秀士”程绰和“追云狒”罗迪宇。
程绰怒目道:“何摩,你还想逃吗?”
陆介正要道:“两位请听在下一言。”见得程绰这等态度,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双眼一翻,不理不睬。
罗迪宇大喝道:“你今天还想卖狂吗?”
这追云狒罗迪宇乃是青海柴达木河的“星海老怪”的嫡传弟子,外家功夫之强,雄称武林,他这一吼,声音响极,也嘈杂之极。
却听右面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道:“妈的,老子吃东西也不得安宁,这两个臭东西真讨厌。”
罗迪宇和程绍回头一看,却见那老叫化子正用筷子挥赶着两只苍蝇,当下也不在意。
程绰沉声道:“那么姓何的,咱们到外面借一步说话。”
陆介冷笑道:“你们在门外有帮手我也不在乎。”
罗迪宇怒道:“俺们武林三英一向是——”
铁笔秀士程绰忽然惊咦一声,向左一指,叫道:“那老儿……”
陆介回头一看,那老叫化子竟自失去踪迹,他猛可一怔,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不禁恍然大悟,暗呼:“咱们全给耍了,这老化子必是何摩……”
顾念到此,不暇细想,身形猛然拔起,往外追去。
忽闻一声怒叱:“想逃吗?”
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直袭向他小腹,他身形尚在空中,不疾不徐地打了一下转几,伸手拂向对手腕上麻穴。
“啪”一声,陆介只觉手掌如击石板,身形呼地落了下来。
回眼一看,拦击之人乃是追云狒罗迪宇。
他暗忖道:“嗯,这厮比黄方伦高明多了。”
铁笔秀士程绰开口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陆介听到这八个字,心中一凛,暗忖道:“我杀死黄方伦虽是他逼人太甚,但我亦有失手之过,这两人并非恶人。一旦交上手却必要分出生死方休,我是再不能伤他们的了……”
罗迪宇怒吼道:“姓何的,怕了吗?”
陆介冲口道:“在下并非何摩。”
对面两人却仰天长笑起来,陆介暗道:“我说这些干吗?只有增多麻烦,为今之计,只有暂时一走。”
程绰沉声道:“何摩名震武林,却不料是个懦夫。”
陆介道:“我绝不能再伤你们……”
这句话实在是真心话。
罗迪宇怒道:“你少罗嗦……”
陆介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暗道:“陆介啊,今天你争强下去的结果,必然又是两条人命,你就做一次……一次懦夫吧……”
他口头上却大声道:“我可不怕你们——”
猛然间,他身形倒着拔起,一翻旋转,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快逾奔马地飘出客店!
程绰和罗迪宇如一阵风般飘出了店门,却已不见了“何摩”的身形。
程、罗二人何等威名,何等功力,竟然连人家影子也看不着,不禁相对骇然!
程绰面带迷惆地道:“二弟,你可记得,伏波堡那夜,青木道长所施的那一招轻功绝学……”
罗迪宇抢着道:“我知道,我也在奇怪,怎么这何摩的身法竟是那‘凌空步虚’?”
陆介使出震惊天下的轻功绝技,在两个武林高手虎视眈眈之下从容而退,他解嘲似地自忖道:“看来克制争胜好强之心对于我并不算太难,如果——”
他的脸色又凝重了:“如果,那一次我忍下了,那么黄方伦就不会死了,唉!”
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形慢了下来。
华山已然在望,陆介呈了一口气,暗道:“遇上凌霜姥姥,说不得有一场好打,我且寻个地方调息一会儿。”
在他心中,凌霜是个劲敌,而他是头一遭逢强敌,可不得不谨慎万分。
他在一个林子后寻到一个绝佳的隐蔽处,干是他像是完全忘却了方才那一幕,缓缓坐了下来,合上了眼。
脑海中出现一连串零碎的影子,他下意识伸手脑前挥了挥,像是要赶走那些幻影。
然后,他凝神闭气,那天下第一的内功在他体内活跃起来。
陆介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跃上树,因为他听到一阵扑击之声。
令他吃一惊的是,林子中拼斗者一个是追云狒罗迪宇,另一个站在一旁的正是铁笔秀士程绰。而和罗迪宇交手的,竟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年约十七八岁,一身白色的衣裙,身段十分苗条,只是背着陆介,是以看不见面容。
从罗迪宇对招的情形上看,这少女分明武功极是不弱,罗迪宇和陆介碰过一掌,陆介知道他的外家掌力极为了得,而这时那少女竟能战个平手,心中不由大是奇怪。
只见这罗迪宇大喝一声,双掌化做千万幻影当头盖下,陆介知他这招威力奇大,不禁暗暗为那少女着急。
那铁笔秀士程绰站在一旁,四边监望,陆介见他向自己藏身处看来,连忙低下头来。
但闻呵一声惊呼,接着罗迪宇与程绰齐声喝道:“一剑双夺震神州是你什么人?”
陆介一听“一剑双夺震神州”七字,心中立刻就浮起伏波堡中查汝安威风凛凛的一幕。
只听那少女的声音:“什么一剑双夺震神州?我可没有听过。”
那声音又脆又甜,听人耳中令人生出无限舒畅之感。
陆介略知程绰可能在注意这边,但是他仍忍不住伸头往外一看——
只看见那白衣少女正面对着自己,陆介的脸上忽然露出肃然的神色……
这女子实在太美,陆介直觉得那是神的化身,人间不可能有这种出尘的美女!
那少女瞪着眼,嗔然地望着程绰和罗迪宇,这两个名满武林的骄子竟然呐呐不敢开言。
猛然一个念头经过陆介的脑海:“哎,我尽瞧个什么劲,这二人缠在这里最好不过的了,我正好乘着这时候上华山找凌霜姥姥解释清楚……”
但是出林的路显然被那三人所阻,他回头一看,后面似有别路,就悄悄转了过去。
哪知来到尽头,竟是一个石笋悬崖,距崖底约有数十丈,陆介忖道:“虽然有些不好走,但是下面倒似有条捷径哩……”
只见他轻轻吸满了一口气,身形斜斜纵出,下落之势竟如有什么东西托着一般缓慢平稳之极。
他落在数十丈下的地上,就如一片枯叶一样,他才站定身躯,忽闻耳边一个粗壮的声音:“何摩?你就是何摩?”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怎么,你不信吗?”
陆介心中一怔,暗忖:“怎么这么巧,又碰上何摩了?”
忍不住窜出一看,只见一个虬髯汉子,另一个是衣衫褴褛的英俊少年。
陆介聪明无比,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这少年必是何摩,难怪那天方平、温嘉等人把我认成何摩了,果然身材举止和我有几分相像,而且,衣衫也和我那套马夫的衣衫差不多,哈,看来这次是他的真面目了。”
那何摩已回首瞧见陆介,大笑道:“好,又碰上你啦!”
陆介一怔,暗忖:“怎么‘又’碰上?啊,是啦,那客栈中碰的什么中年汉子,老叫化……全是何摩这小子,怪不得他说‘又’。”
却听那虬髯汉子怒道:“你别装模作样地赖混!”
何摩道:“我自是何摩本来面目,哼,若是我易了容,凭你这废料还认得出吗?”
大汉吼道:“好,既是你,便吃我一掌。”
何摩怔了一怔,退了一步道:“请教贵姓?”
大汉道:“虬髯客颜傲便是俺。”
何摩吃了一惊,心中暗暗着急,忖道:“难怪此人功力卓绝,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也不知他找我麻烦干吗?”
可是他口头上却冷冷一哂,傲然道:“姓颜的,你这算哪门好汉?”
虬髯客怒目道:“何摩你想独吞……”
“我独吞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陆介听那虬髯客说“独吞”两字,心中一震,知道自己冒充何摩,而众人都以为自己得到了伏波堡中那宝物,是以都向何摩找麻烦,暗道:“可惜何摩打断了虬髯客的话,否则他下面必将说出那天各派争夺的宝物之名,唉……两次我都没有听清楚。”
虬髯客道:“姓何的,别瞧我颜傲长得粗野不美,其实最是讲理不过,俺只要俺们黄山派的一份,其他的我若多瞧一眼,便把这对招子送给你。”
何摩大笑道:“好,虬髯客名不虚传,可是我何摩确是不知什么独吞之事。”
虬髯客大叫道:“不成,你别逼我动手。”
其实一直是他在逼人家动手。
陆介忍不住大叫道:“喂,何摩的确没有得到那……”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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