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璎说罢,领了众人折向崖后,面前突现一片平地,数十株大逾十围的参天老桧矗立其间,树干上各生着好些寄生兰,叶长二三十丈,花大如杯,累累下垂。左边一片危崖,更有千百种奇珍名贵的幽兰丛生其上,异香芬郁,相与融会,令人闻之心清神旺。
众人除石玉珠在凝碧仙府观赏过两次,余人均属初见,方在心中赞绝,小寒山二女和石玉珠已先往危崖上飞去。众人随上一看,那崖高只十余丈,自腰以下壁立如斩,通体玲珑剔透,形势奇妙。上半一段突缩进去四五丈,现出一片平地,疏落落长着十余株老松。
松下磐石上置残棋,两旁设有三四个石墩,似是真人平日与客对弃之所。全清皆种幽兰,独有此片石地寸草不生。那些老松俱自石隙之中怒生,盘纤磅礴,夭矫腾舞,清奇古拙,各具姿态。清风过处,发为松涛,与狂波击石之声相与和应。四望清波浩浩,天光云影,浩无际涯,真令人有出尘遗世之感。后面还有六七丈高的危崖,洞穴甚多,主人便就着原有形胜,因势兴建,辟成三层洞府,地方不大,精妙异常。
众人正待循着崖脚石级走上,忽见二层洞内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笑朝小寒山二女道:“李哥哥嫌二位姊姊不肯同去,已赌气回武夷山去了。家师请你们稍候,他就出来。”谢琳道:“他回山最好。”石玉珠见谢琳说时,使了一个眼色,道童便不再往下说,只笑问二女道:“令世弟也同来了么?怎我先未看见?道法想必又更精进了,真是难得。是同来的么?”谢缨笑道:“你还夸他呢,都是家父爱他过甚,惯成这样子。
以前便爱惹事,近年又奉家父之命,出山修积外功,越闹得不成话了。见了风,就是雨,不管对方深浅,一味蛮干。偏又运气好,居然很少吃亏。他和齐金蝉、石生。南海双童、易氏昆仲等八九个人最好,只要凑在一起,必有事故。我姊妹两个也不知为他操了多少心。去年和峨眉这几个小弟兄假名到金钟岛去看我叶姑,路过小南极无定神洲,成心找人晦气,将黄沙老祖的爱子、爱妾杀死,给叶姑找了不少麻烦。今早随便得了一点风闻,又想淘气。因金、石诸人正奉教祖齐师伯之命,在炼济世用的灵丹,没处找伴,恐自己法力不是对方敌手,来找宁真人借件法宝。我姊妹还是为他才赶了来的,因他早来,你未看见。适才我说他两句,还是嬉皮笑脸,他向来不管多大乱子,只一说就要做到,赌气回山,决没好事,不知又安甚心思呢。”
道童笑嘻嘻插口道:“是真赌气。二位姊姊不许去,师父又不借他法宝,他怎敢深入虎穴、否则我也同他去了。”谢琳笑道:“你也不是甚好人,定是通同作弊,想瞒我怎行?你才有多大气候,也跟他学?迟早吃了人亏,再偷偷去哭吧。”道童笑道:“漫说我不会吃亏,就吃人亏也不会哭,姊姊放心吧。”谢璎道:“如何?话漏出来了不是?
小世弟真胆大包天,我简直想不爱他了。”石玉珠笑道:“你姊妹两个这叫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令世弟自从由妙一真人引进到令尊门下,彼时才只两年光阴,如非你二位爱他,带往小寒山,强磨着令师传了不坏身法,又喜他到处游行惹事,怎会胆子越来越大?自己先诱人犯法,如今又要充好人了。”谢氏姊妹还未答话,道童已在旁拍手笑道:“这话真个通极,要不是每次出事都有二位姊姊赶往相助,小世哥还未有这样胆大呢。我如有一位有本领的姊姊,也早和他一样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石玉珠料知二女姊弟此来必非细故,否则彼此交厚,决不致连自己也隐而不宣。还有宁一子素来对人谦和,从不以尊长自居,适才已令谢家姊妹来唤进见,到了这里又令少待自出,内中均似有文章。久闻此老虽然性情谦虚,永不与人争斗结怨树敌,在前辈散仙中如论法力,并不在神驼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黄等人之下,看这情景,弄巧许与自己同来诸人有关都说不定。正寻思间,一个相貌清灌,长身鹤立的葛衣道人,已由石级上款步而下,石玉珠忙引众人上前通名拜见。宁一子含笑命起,说道:“你们远来不易,本想延人洞中小坐,盘桓些时,不料适才有人相约同往西昆仑访一道友,此时便须起身,无暇接待。昔年炼有一炉灵丹,久无用处,现赠你们每人两粒,以备不时之需。等你们将来便中路过,再作长谈吧。”宁一子说罢,取出十粒丹药,命道童代为分配。长袖一摆,一道白光直射空中,宛如长虹经天,飞星过渡,眨眼无迹可寻,众人各自向空遥谢了一阵。
裘元见那小道童生相清秀,神情俊爽,想走过去请教姓名;道童也觉裘元年纪比他大不许多,是个好道伴,由不得惺惺相惜,对走近前。双方正要开口,石玉珠笑道:
“我们只顾说话,还忘了给小主人引见呢。这是宁真人新收不满十年的高足蒋栩。他和谢真人高足李洪一样,都是三岁入门,十余岁便得了师门心法。休看人生得似幼童,如论法力,差一点的异派中人都不是他对手呢。”随说,又指众人向蒋诩分别引见。蒋诩笑道:“裘师兄,休听石姊姊的,我如何能与李哥哥相提并论呢?”谢嘤笑道:“诩弟不要大谦了,至不济,你两人淘气爱惹事总是差不多的。”蒋诩闻言,朝二女扮了一个鬼脸,引得众人都忍不住要笑。
吕灵姑见二女仪态大方,又听法力那样高深,衷心倾慕,听说要走,好生不舍,脱口道:“二位姊姊道法高深,难得有缘,不期而遇,我等正想多领教益,如何便走?”
余人也随声附和,一致挽留。舜华姊妹因听二女近日无事,更想约去冷青虹那里小聚数日,再行分别。谢琳笑道:“诸位姊妹厚爱,我岂不知?听石姊姊说起冷青虹为人,也颇想见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些日我姊妹自会寻你们去,何必忙此一时呢?”
灵姑又问二女谁长谁幼,到底有无分别,请说出来,会见时也好称呼。蒋诩在旁插口道:“朋友相交,总该彼此相识才是。她两人偏长得一样相貌身材,又爱一样打扮,好些同道到现在还分不出长幼来,真个笑话。诸位姊姊已来了些时,怎还未分出谁是姊妹么?”灵姑、舜华、裘元齐说,二女容貌身材、举止神情无不如一,着实不易看出。
南绮独笑而不言。蒋诩道:“虞二姊不说话,想是看出来了?”南绮手指谢璎方要开口,刚说得一个“这”字,谢琳忙道:“我知甫妹看出来了,但这样认法不算,我倒要考你一考。”说罢,拉了谢璎,转风车般在场中转了几转,各绷着脸,同声问道:“诸位姊妹认来。”南绮见二人颊上梨涡全都未现,笑道:“我只看出二位姊姊相貌身材以及神情动作无不相同,只玉颊梨涡一左一右,略分长幼,但非到笑时仍看不出。这等宝相庄严,就认出来,也是碰上的了。”众人闻言方始省悟。
石玉珠笑道:“不见二位妹子这等童心,已近十年了。今日有甚可喜之事,如此高兴?”谢璎道:“琳妹天性如此,我只好随着她些,否则又不高兴了。”谢琳微嗔道:
“没见你这样老实人,自己先认了姊姊,还教人猜呢。我是妹妹,没的教人认错了你,屈尊吃亏。这酒涡真讨厌,要都生在一边不好么?”说到末句,忍不住嫣然一笑,右颊酒涡立时现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二女和石玉珠始终未提何日再见,又聚谈了片时,二女作别先走。灵姑见二女只朝众人含笑挥手,道声再见,跟着祥光微闪,便即无影无踪,不知去向,既未见飞起空中,更未听到甚破空声息,心中赞羡非常。
众人正要跟着起身,蒋翊忽拉裘元,笑指道:“裘师兄慢点走,又来人了。”众人随手指处一看,两道剑光宛如白虹贯日,在西北遥空云影里,夹着破空之声,朝香兰诸这面电驶而来,晃眼飞坠,现出两个道装少女。石玉珠和蒋诩忙向众人分别引见,才知来人乃是峨眉派门下弟子墨凤凰申若兰和女空空吴文琪。二女见面之后间起,知道宁一子已赴西昆仑,谢家姊妹已然来过。申若兰惊道:“想不到谢家姊妹竟有如此神通,我们真惭愧极了。”
蒋翊问故,申若兰道:“我和吴师姊日前路遇一位老前辈,本命我两人先来这里,后去小寒山,托谢家姊妹办一件事。我因那事重大,谢家姊妹分别数年,渴欲一见,又以为时尚早,宁师伯轻不出门,路又顺便,意欲先去小寒山约她姊妹一同来此。不料到时,她姊妹正随侍忍大师坐禅入定,留有一纸,上写她姊妹得忍大师指示先机,早知就里,如欲晤谈,请在小寒山少待。否则,日内必去峨眉与一班姊妹道友共谋良晤。我素来性急,等了一日不见醒转,她又没写明准时候。那位老前辈命我两人先来这里,对她姊妹二人坐禅入定之事必已前知。心想往返不过半日,何必在那里枯候?便赶了来,谁知她们竞分身神游到此。既与宁师伯见过,此事定已有了眉目。蒋师弟可知道么?”蒋诩笑道:“知是知道一点,暂时还不能说。”吴文琪道:“那就难怪了。谢家姊妹说日内要往峨眉相见,我们还是回山等她们好了。”
石玉珠道:“我与二位姊姊也有两三年不见,难得不期而遇,如何便走?谢家姊妹峨眉之行也无这么快;二位近年已得师门真传,掌教师尊近已闭关,不须随侍。反正山居清修,出入任意,并无要事在身,何不在驾同去敝友那里小聚数日呢?”申若兰笑道:
“妹妹哪里知道。那年掌教师尊和诸前辈师长奉师祖玉筐金敕,就着旧居凝碧崖,以玄门无上法力化石熔沙,模山范水,鼓铸峰岭,陶冶邱壑,宏开五府,冉建仙宅。群仙盛会之后,门下男女弟子便奉师命,各本自身根器、功候、法力,分由左元。右元二洞所设各种魔障险阻闯将出去。或由火宅冲出,或由十三道铁门限内越过,一切均无阻滞危难,方许去至正殿,领了法宝传授,经由飞虹桥上下山积修外功,从此自立洞府,往来自如。众弟子中除了本来根器深厚,功力高深的寥寥十多人通行无阻外,只李英琼妹子法力不济,但根器、缘福极厚,仗着白眉禅师前赐佛门至宝,硬由火宅冲出;向芳淑,司徒平二人各得乙,凌二位师伯之助,也勉强转危为安,越过十三限。余者多是知难而退,甘在两洞危壁石穴之中苦修,静俟水到渠成。有那心存侥幸,或是急于成就,自恃大高的,火宅冲出大难,走的人还没两个,都想用自身飞剑、法宝护身,强以定力由十三限冲出,不料全碰了钉子。总算师恩深厚,一到危急时便加解救,否则,纵不遭劫身死,也须重伤,或是走火入魔。
“我便是其中之一,因想一人力薄,还约了凌云凤等六位姊妹,将各人法宝、飞剑联合一起,先以为怎么艰险也能渡过。谁知人数越多,心念越不齐。尤厉害的是,开头已然联合,便成一体,休戚相关,牵一发而全身皆动。尽管事先商定,潜光内照,护住元神,一任护身宝光、剑光拥着缓缓前行,心想不论有多厉害的景象,视若无睹,不去睬它,又有师父加恩护持,决不至于真正受害。明知是幻象,这还有甚可虑?谁知上去真个容易通过,到了第四关上,不知怎的一来,六人分明在一处,并未分开,竟会成了六起,各自为政,晃眼如醉如痴,入了幻景。如非师父恩怜,全都走火入魔,就到如今,也休想行动一步。大家一齐遇险,受害深浅却各有不同。我侥幸算是较好,修炼最快,二次通行时也最容易。可是欲速不达,直到如今,所许外功仍未修积圆满。前年掌教师尊二次传授本门心法,又须加紧修炼,内外功同时都要修积。表面上好似正路出身的弟子,不比奉有特命出山,大都身负重任,无甚闲暇,来去行止均可由心随意,毫无拘束,实则一天也不敢松懈。幸而自知道浅力薄,难与诸先进同门争衡,不敢自立洞府。约同吴、李、万、裘诸同门,禀明师长,仍旧在山居住,在师门庇护之下,不用担心外道邪魔侵扰,以便一面修积,一面随时领受恩师训海,省却许多烦扰则有之,要似英、云、八姑姊妹和严、庄、金、石、诸葛、林、岳诸先进同门那样,法力既高,功行也将圆满,行止施为更是无不由心,那就差得大多了。这次只是偶和吴姊姊抽空出山,修积一点外功,遇见一位老前辈,命为代办一事,方得到此,出来已有多日。近来奉命采药的两辈弟子已相继回山复命,各地同门应交灵药也都送到,不久开炉炼丹,就许命我二人随同守炉,如何敢在外面逗留呢?”
石玉珠见文琪虽只两年不见,道气益发盎然,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