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诚格天,才有这次因祸得福的变局。束帖无用,师父早已收去。鹦鹉灵奴曾受异人豢养,深通灵性。日前外出省视旧主,得知此中因果。知道老主人该有此劫,事前如得信,有了准备,不特误却仙缘,反为玉灵崖诸人异日留下后患。但它认识仙师,惟恐旧主推算不详,特意急飞大熊岭苦竹庵,求询此事虚实。经仙师告以经过,归来主人业已应劫。因回时仓促,忘了请问灵姑何时起行,途中有无险难,以备随时报警,好有准备。仙师颇爱此鸟忠诚灵慧,已然告以一切,到时自知。昨日自己奉命送药,本心也想在出事以前赶到,无奈定数难移,终未赶上,连毛霸也被逃走,甚为愧对。兹乘灵奴回山之便,附致一函,吩咐灵姑,父体已然埋葬,须要早来,不可迟延。自己正在勤修之际,无暇分身前来接应。
至迟三日之内,必要动身。相聚不远,务望珍重。
灵姑知运数前定,对于灵奴也就不再嗔怪。当下玉匣又佩好。王妻方始提起牛子私出之事。灵姑自读欧阳霜来函,志虑已定,便答道:“记得去年曾杀四贼,都是牛子挑到远处喂了虎。我想人已死了,何必再为计较?那森林以内却是没雪,地又幽静,莫如我们用雪橇将贼运去,掘一个大坑,掩埋了吧。”众人赞好。匆匆用罢午饭,径去掩埋贼尸。雪橇只有一架,十几具贼尸,往返十次,才得运完。昨日所采掘的山粮,尚存当地,也都带回。
事完天已昏黑,牛子一直未归。因有欧阳霜来函催促起身,灵姑至多再延一日必走。
想起贼党盗走的许多牲畜用具,尚在贼巢未曾取回。天已不似前些日酷冷,灵奴既能往返大熊岭,查探贼巢地点当非难事。反正明日空闲,何不命它前往探看,顺便找寻牛子。
当下灵姑把灵奴招至臂上,说道:“听牛子说,贼党似与后山所住土匪一伙。只因冰雪险阻,不知途径,天又大冷,不舍命你往探。近两日天已转暖,我后日一早便须动身,竟欲尽此一口光阴寻到匪巢,取回失物,兼寻牛子。你能前往一探么?”灵奴答叫道:
“匪窟就在后山,主人也曾去过,用不着先去查探。只那路径曲折,须绕一个大圈子。
中间隔着高山,冰雪布满,又滑又险,人不能过,料那匪党必有一条通行之路。日前主人出猎,我去连找几次,橇迹到了山上便止,偏找不到他的通路。昨日由大熊岭飞回,这才看出,他那通路就在橇迹尽头,对面有一个山洞。因忙着赶回,不及进内查看,大约那洞必与山后通连。主人既还有一天耽搁,明早我陪了同去一看好了。”
灵姑闻言,立即和张、王诸人商定:次日未明即起,留王氏夫妻守洞,由灵姑、王渊和张鸿父子带了灵奴乘橇同往。匪党来路,灵姑早寻过数次,因橇迹虽然直抵岭脚,上下通路却是苦搜不获,因而中止。这次匪党预料毛霸必胜,倾巢而出,不但未将岭脚路掩饰,连以前所布疑阵全未使用。四人穿过横岭,便一路直驶,无甚转变,比前近出许多。众人循着昨日匪党遗留的新橇迹,不消多时,便已寻到。见那通路是一洞穴,穴前散摊着许多碎雪残冰。洞内还有一层木门,色质尚新,好似制成不久,已被人用刀劈裂,斜倒在旁。一试宽窄,所乘雪橇通行足有宽裕。灵姑便将飞刀放出,在前面开路,张远、王渊抬橇居中,张鸿持剑继后,一同走进。约行里许,只拐了两个弯,便把岭腹穿过。岭后出口更宽,雪中橇迹纵横,甚是明显。灵奴日前只在岭前查看,不曾留意岭后,所以未被看出。这一来更易寻找。众人于是二次乘橇,循着匪党所留橇迹,滑驶前行。
驶约十来里,路忽弯曲,灵姑暗查途向里程,似以弯向后山。果然不多一会,便经昔日斩众猩、救文叔的水帘岩洞。但那橇迹滑向右方,并不向着孤峰去路。沿途峰峦绵亘,涧壑起伏,乍看似甚难行,但因都有贼党开辟出的途径,上下巧妙,橇一滑至,容容易易便可驶过。
似这样又滑行了数十里,走上一片雪原,去路渐高。尽头处烟笼雾隐,灰蒙蒙仿佛与天相连,弥望无涯,静荡荡的,看不见一点物事。众人见雪中橇印只剩笔直两列,路也走了不少,知快到达匪巢,各自加劲奋力,箭一般在雪皮上朝前驶去。不消片刻,渐渐看出前面斜列着一片雪崖,仿佛去年追逐逃鹿所经崖中暗峡。橇行迅速,转眼离崖不远。灵姑目力最好,看出匪巢竹楼位置在山崖之前。最奇怪的是,别处冰雪堆积甚厚,独贼巢附近数十亩方圆地面并无雪迹。竹楼茅瓦,显然如昔,只四周积雪都逾数丈,几与楼顶齐平。若非以前来过,知道地点,又有橇迹引路的话,远望看不出来。灵姑见雪地将要走完,再前行数丈便入贼村无雪之处,便立即告知众人,将橇停住,各把兵刃弩剑准备在手内,步行前往。
贼巢背倚危崖,三面积雪包围,上下之处都有冰雪筑成的瞪道。一行四人,途中不见牛子踪迹,恐有余匪潜伏在内,甚是小心。一到下面,便照张鸿之计,先不进攻,以防中匪暗算。张氏父子与王渊三人分三面将楼围定,齐声呐喊。灵姑手指飞刀,选一高处以为接应。谁知呐喊了几声,楼内并无回音。张鸿便命两小兄弟后退,独自一跃而上,登着楼栏,往里仔细一看。只见全楼数十间楼房,只堆有不少粮肉用具。当中正房内有一个大火盆,火已熄灭。随唤灵姑三人同上,寻遍全楼上下,不但人影全无,连旧日失盗的牲畜和群贼原有的鹿群,也都不见一只。那许多粮肉,俱是去年被贼盗去之物,皆堆在四间楼房以内。三间俱甚齐整,惟独靠外的一问凌乱异常,米谷青稞掉落满地,直到楼下还有遗粒,楼门下还散乱着许多应用之物,痕迹犹新。一摸火盆,炭灰也有余温。
张鸿知有人来此匆匆取物,走没多久。灵姑料是文叔,昨晚见贼党伤亡殆尽,又被擒有活口,恐众人间出巢穴,来此搜拿,匆匆赶回,取些食粮用具,逃往别处山洞潜伏去了。
老贼素贪,既然逃回,必不舍他多年积聚的金砂珍物。灵姑忙和王渊一翻看,文叔所有各物,果比在玉灵崖存放时少去多半。尤其是金砂等便于携带之物,一袋也不见。因知文叔狠毒,牛子昨夜寻来,此时不见影踪,多半为他所害,好生忿怒。连日天热雪化,便于逃走,便命灵奴首先飞空查看。
四人刚到楼下,张鸿往楼底一探头,瞥见楼柱底下堆着不少枯柴和石煤、松香之类引火之物,泥地上足迹凌乱,还有几根扯落下的白须发。看神气,似有人欲在楼下纵火,被另一人撞见拦阻,争斗甚烈之状。随唤灵姑来看。灵姑一看,便认出那是文叔头上的乱发。遂往里面查看,又寻到一枝弩箭和几滴血迹。揣测文叔逃时,自知众人必定寻来,回到贼巢,先将金砂、财货和一些食粮、牲畜运藏别处。所余粮肉、用具尚多,自己无力再取,却恐为人得去,打算在楼底放一把火,烧个精光。当时不是还有别的余党,互相争杀,便是牛子寻到,仇人相见,自是眼红,两人拼命恶斗起来。照此情势,内中必有一人负伤,以致留有血迹。受伤的如是牛子,文叔应该将楼焚掉;如是文叔,牛子安心寻仇,决不轻饶,杀死应有尸首,扛回处治,路只一条,来时又未相遇。可见二人必是一逃一追,跑到别处。灵姑惟恐文叔刁狡狠毒,牛子受他暗算。既然血迹尚新,火盆里又有热灰,断定出事未久,赶紧搜寻,也许能够迫上,忙和张、王三人说了。赶出去一看,贼巢三面上坡处,俱有橇迹、足印,不知往何方搜寻是好。仰望空中,灵奴也是绕着贼巢往来飞翔,没有定准。灵姑无法,只得把人分成两起,舍却来路一面,请张鸿父子往南,自和王渊往北,循着雪中迹印,分途搜寻。
张鸿年老心细,见那橇迹起头甚乱,驶出半里,便时多时少,最多之处,均有往后驶行之迹。内中一条着力较重,好些浮雪俱被溅起,好似新近从上面急驶而过。越看越似成心做作。再望前途去路,暗云弥漫之中虽有山峦隐现,但相隔辽远。暗忖:“此贼一夜之中,运走不少牲粮财货,相隔若远,怎能办到?定是故布疑阵,乱人眼目。”忙命返回,去追灵姑,另作计较。
灵姑因张鸿乃父执年老,初来山中,滑雪不惯,贼橇没有寻到,雪橇只有一架,便让给张氏父子,自和王渊脚踏雪滑子前往,比乘雪橇原快得多,加以救人心切,不消片刻,便滑出老远。先未觉出有人作伪,等滑出十来里远近,忽见前路中断,绝壑当前,不能飞渡,方疑上当。忽听灵奴飞来直叫:“主人快去,牛子现在崖上,老尤要杀他呢。”叫罢回飞。灵姑闻言大惊,急忙回驶。恰值张鸿追来,会合一路,匆匆说了两句,仍和王渊跟着灵奴赶去。
灵姑见灵奴去处正对贼巢。暗忖:“灵奴说牛子现在崖上,而贼巢后面危崖高峻,冰封雪固,人如何上去?”正寻思间,已经滑到楼前。灵奴竟向楼顶跳落,回首相待。
灵姑、王渊断定楼顶必有上崖之路,忙把雪滑子脱下,插在身后,攀援而上。越过楼脊,首先人眼的便是一架长三丈的竹梯。灵奴已往右楼对崖飞落。二人再往灵奴落脚之处一看,崖壁正对楼角处突出一块,左近散着好些崩雪。试把长梯取来,搭将过去,刚巧够用。估量文叔藏身其间,只奇怪人既在彼,怎无上下之迹?因见灵奴不住点头示意,却不出声,知文叔必在附近,忙同纵过。再细一查看,才知道离头不远,有一极隐密的崖缝,因为崖势陡峻,只落脚处略为突出,缝形倾斜,深隐壁间,突出为檐,掩住缝口,外面附上冻结的冰雪,如非灵奴引导,便是近前也不易看出。
这时灵奴已往石缝里飞入。二人正待翻跃上去,忽听灵奴急叫之声隐隐传出,空洞传音,仿佛甚远。灵姑恐有疏失,将身微纵,手便攀住缝口,忙即钻进。王渊也跟踪追入。那缝口外面甚狭,人须侧身而进。入内渐宽,只是时低时高,坎坷不平,加以石尖森利,碍足牵衣,虽有刀光照路,仍是不能快走。缝径前半,只隔着薄薄一层外壁,有的靠外一面还附有冰雪,似是平日透光石孔。走过十余丈后,缝径转狭,宽只容人。二人因听不见灵奴再叫之声,又未回飞,不禁优疑,径又往里走去。行不几步,忽见下面有火光。恐被觉察,方想收了刀光悄悄掩进,猛听牛子暴吼之声,跟着又是一声惨叫,似重物倒地,震得轰轰直响,随后听灵奴高叫:“主人快来!”灵姑听出后一声是文叔的口音,心中一定,循声追去。缝径突然下落两三丈,下面火光明亮,全洞毕现,似甚宽大。旁边倒着两人:一个正是牛子,身上还缠有绳索;另一个定是文叔无疑。
二人飞身跃下,近前一看,牛子上身衣服已被撕裂,背和两膀满是伤痕,两脚缠着绳索,身旁不远有一枝断箭,人已晕死过去。文叔一眼已瞎,鲜血淋漓,咽喉爪印甚深,气息无全,似被牛子扼颈而死,状甚惨厉。只灵奴停在洞上,剔爪梳翎,意甚闲适。灵姑见火旁放有水壶,忙命王渊取来,给牛子灌救。待有一会,不见醒转。张鸿父子也跟踪寻到,洞中上下之处原有长梯,正在沿梯而下。
灵姑刚回头答话,不料牛子回醒,倏地暴吼,声随人起,径伸双手,突向灵姑颈间抓来,其势绝猛。灵姑出其不意,闻声回头,牛子双手已触到颈间,连忙跃起。如非牛子适才双手力已用尽,十指酸麻,灵姑非受伤不可。王渊见状大惊,忙喝:“蠢牛,你疯了么?”一抬腿,踹向牛子手上。牛子跃起心急,忘了脚上还缠有绳索,再吃王渊这一踢,立即绊倒。恰巧跌在文叔身上,口中急喊:“你这老狗,害死我老主人,还想骗我。今日上了我当,定要你的狗命!”随说随将文叔颈骨扣紧,张嘴就咬。灵姑知他满腔忠义,不顾生死,为主复仇,适才和文叔拼命恶斗,急怒昏迷,人虽醒转,知觉尚未恢复。不禁又敬又怜,又是心酸,深觉王渊不该踹他一脚。忙赶过去拉他道:“牛子,快放明白些。尤老头被你弄死,仇已报了,我们都在这里,你还乱咬死人做什么?”
原来牛子昨日见吕伟一死,全是文叔引起的祸事,痛恨人骨。算计贼党俱是后山土匪,巢穴必定未移,当时就要拔刀追去。王渊将他劝住以后,回房抱定吕伟尸首,按照山人复仇习惯,暗中祝告,誓复此仇。外表虽未怎哭泣,心却悲痛已极。本想等吕伟葬后再走,到了葬时,陈太真偏不许他随下,牛子又是伤心,又是气忿。因知陈大真是仙人,不敢硬抗,一赌气,便退将出来。
那伤贼面朝洞口,横躺在地,又渴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