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节奏。
两条枯骨般的瘦臂,乌爪般的瘦长手掌,箕张着快要垂到地上,随着双足起落,蹒跚而行,身又干瘦,远看直像个猩猩,端的生相丑怪凶恶,无与伦比。
这时罗银好似知她必要追来,成心气她,一纵落地上,先跑了两步,突又轻轻跃过一旁,左手持着藤鞭,背手而立。那怪山婆滚到楼下,口里不住厉声惨号,径往罗银先前立处摇晃双手抓去。抓了几下未抓着,急得伸颈昂头,鼻孔翁张,不住乱嗅,口里更是哇哇乱吼不已。室中请人俱是悄没声地静以观变。随侍诸山女更吓得面容失色,屏息旁立,不敢走动。
灵姑看她双手频抓,连扑了几个空,神情越发丑怪,先还强忍,后来实忍不住,不禁哧地笑了一声。范洪见状,连忙摇手拦阻,业已笑出声来。王渊年幼,早就忍耐不住,灵姑失声一笑,两人再一对看,也是扑哧的一声笑出来。灵姑又打了一个哈哈。范洪知道快惹出事来,忙打手势叫二人避开原坐之处。那山婆本疑楼下有人,下来一阵乱嗅,刚嗅出有生人气息,暗中付度地点,蓄势欲起,这一闻得笑声,直似火炮爆发,立时激怒。倏地转风车一般旋转身形,跟着脚一点地,长臂伸处,两只手长如乌爪,向空一晃,人便连身纵起,捷如飞鸟,径往二人坐处扑去。范洪知这恶婆心辣手狠,灵巧轻快,毒手利爪甚是厉害,专惯寻仇拼命,不伤人不止。灵姑虽有本领能放飞刀,但此人又不宜加以杀害,惟恐骤出不意,受她伤害。匆匆不暇顾忌,忙喝:“师妹不可出声,也不可以伤她。”说完跟着一招吕伟,往旁便纵。
吕伟见其来势猛恶,也甚惊心,知道爱女身手矫捷,虽可无防,王渊却是可虑,不暇多说,飞身离座纵起。寨堂广大,这时两下里相隔本有三丈来远。等刚把王渊夹起,未及纵避,山婆已似喜鹊上枝,接连两三纵,疾同弹九,到了灵姑父女身前。中间虽有石鼓、火架等阻隔,竟和明眼人一般,全被她纵时轻轻跃过,没有绊倒,才一临近,便就着下落之势,猛伸利爪,照灵姑当头抓下。吕伟见灵姑托大,好似看出了神,没有在意。王渊恰在灵姑下手,所坐石鼓,间隔甚稀,约有六七尺左右。吕伟左手夹人,须转身用右手抵御,山婆来势又准,快慢相悬。方大喝:“我儿仔细!”耳听灵姑一声娇叱,身随声倒,往后一仰。眼看山婆快要扑到灵姑身上,知灵姑已有准备,故显身手,大放了心,说时迟,那时快,果然山婆厉吼声中,似抛球一般倒飞出去,手脚乱舞,叭的一声,仰跌地上。同时灵姑腾身跃起。罗银也手持长鞭,纵落二人身前。灵姑疑他要代山婆报仇,方一作势准备。罗银见山婆仰面飞跌,已跟踪追纵过去,大喝一声,持鞭就打。
原来山婆闻声追扑时,灵姑也恐匆促中伤了王渊,准备迎敌,并未躲闪,口里仍在发笑引她。山婆耳灵心巧,地势又熟,循声专注一人,以为此乃惯技,一扑必中,不料撞在大岁头上。灵姑等她临近,仍坐石鼓上面,上身往后一倒,紧跟着拳起双腿,运用全力,朝她胸腹上登去。山婆料准敌人在彼,一下扑空,也知不妙。身又悬空着不得力,当时只防要跌,知道石鼓后是平地,百忙中方欲变换身形,免得上身先着地受伤,已被灵姑登个正着。灵姑家学渊源,两腿之力何止百斤,用的又是回振弹力,老山婆如何禁受得住。还算是范洪先打了招呼,不愿送她的命,登时脚沾肚皮,方始用力登出;如是不等挨近,硬踹出去,这一下纵不踏破肚腹,血出肠流,内腑也必受了重伤,难免于死了。
罗银粗心,先未想到山婆会迁怒来客,遽下毒手。见她追扑灵姑,又惊又怒,忙即纵来赶打时,人已被灵姑跌出老远。忙赶过去举鞭就打,手沉力大,只打得山婆满地乱滚,鬼哭神号,惨厉之声,令人心恻。吕伟天生侠义性情,虽听范洪说她可恶,自己并未亲见,终觉一个失明老女,不应如此毒打,忙纵过去拦劝。范洪见状大惊,知这恶婆无殊毒蛇毒蜂,不能沾手,任凭侄儿毒打,死而无怨,别人对她多好都是仇人。只顾关切着师父安危,竟忘了自己适才已种怨毒和此时处境之险,忙奔过去拦道:“师父不要管她。”一句话才出口,罗银因贵客拦劝,不由手一停顿。山婆先欲伤吕伟,闻得范洪语声,心中恨毒已极,早把怪嘴唇一努,两只獠牙一错,倏地乘隙纵起,利爪一伸,冷不防将范洪肩背紧紧抱住。罗银见状大怒,过去刷刷照山婆背上一连就是几藤鞭。叵耐山婆衔恨已深,一任毒打,死不放松,将那两只獠牙朝范洪身上乱咬。范洪虽是会家,无奈山婆猛如嫡虎,犯了失天凶野之性,状类疯狂,不可遏制,又有许多顾忌,不能伤她。骤出不意,吃她一下抱住,两只铁也似的鸟爪早深陷肉里,人被抱紧,挣扎不脱,当时手忙脚乱,晃眼工夫,腰背间已吃那獠牙伤了两下,鲜血透衣,直往外冒。如非自负汉子,咬牙忍耐,几乎叫出声来。
还是灵姑心灵,高叫道:“范师兄,你挣怎的?还不扯她头发往外推么?”一句话把范洪提醒,才用手抓住山婆发根,往外硬推。虽不再吃獠牙的亏,可是山婆双手抓得更紧,全身几乎吊在范洪身上,仍分不开。吕伟先因身是客,范洪又非弱者,不致吃山婆大亏,满想罗银必定上前一分就开。及见罗银一味狠打,并不上前拉扯,范洪肩背已然见血,实忍不住,忙纵到山婆身后,喊声:“寨主停手。范老弟休动。”随说,手已点到山婆胁下,手指到处,山婆立时应手不动。跟着吕伟便拉住范洪,不令走动,以防将山婆甩跌。然后抓住山婆两手腕一扯,手便松开,双脚方全落地,脱了毒手。再看山婆,凶睛怒凸,目定口呆,站在当地,双手斜举,如庙中塑的恶鬼相似,言动不得。
罗银知山婆虽然年迈,力气甚大,除自己她不肯还手伤害外,通常二三十个强壮山民一齐拥上,俱要吃她打得落花流水,受伤败退。适才那般凶猛,自己也知分扯不开,才发狠想将她打死再说。见吕伟只一指点,立即制得她半死不活,容容易易地放解开来,越当神法高妙,敬畏已极。方自寻思,吕伟借着医伤为名,乘机向他要些白药。罗银道:
“这只抓伤,大郎家的药一搽就好。”吕伟知他不肯,改口道:“范家有伤药,那就罢了。此人这样凶性,久必为害。寨主可乘她未醒,托了她腰,抱向楼上禁闭起来,命人好好看守,免得逃出伤人。醒来可对她说,我若不念寨主情面,实不能容她活命呢。”
罗银道:“这老狗婆近来越发可恶。今日和她要药医伤,先是一定不肯,说药用完了。被我一顿打,才拿出来,又是假的。直到摸着断手,才抱了我一乱跳,给我医治。
因恨那每日给她东西吃的女娃儿,她已给我接上,硬说我这手指时候过久,接了日后仍然要断,冷不防将那女娃儿的手指咬下两小截,还要再咬,吃我拉开。咬的还是只左手,就说接也无用处。我留心看她医我,已知药怎样配,手怎样接。等问明她方法不错,她忽觉得我有二心,便拿话吓我。我心想照法医那女娃儿试上一试,乘她一转眼,抢了药包,藏在怀里,就往下跑。她从后追来,想伤贵客没伤成,却伤了大郎。这狗东西专与拼死,不是吕老仙会神法,除了打死她,真分不开呢。我不知法子学得灵不灵。她还藏有要紧东西没交出,容她多活些天也好。”
吕伟巴不得他试那白药,从旁怂恿。罗银始而应诺。及将山婆抱到楼上,遍寻断指不见,当下将山婆点醒锁禁,任其独自号叫,下楼唤来受伤山女一问,知她当时急于逃脱毒口,断指并未抢走,伤处敷上另一种山人惯用的伤药,业已包好,止血定痛了。罗银跑上楼梯,隔楼门喝问。山婆怪声鬼气叫骂着,说是追下楼时已生咽了。气得罗银又要上楼打骂,吕伟将他劝住。范洪忍着伤痛,还想请他取药观看,并探配制之法。遥闻寨外高坡之上皮鼓嘭嘭,芦笙四起,盛会行将开始。罗银也说时候到了。山人多疑,急反败事,吕伟忙使眼色止住范洪,令先回家敷药之后,再去坡上相会。范洪应命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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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
话说这里罗银早发下令去,众山女纷纷送上服饰,给他穿戴。头戴白绸做的包笼,上绣金花,高约尺五六寸,笼沿上右方插着一枝银灵鸟羽。银灵鸟本名鸩鹊,身高六七尺。其尾上翎毛尤鲜明,闪闪泛银光。性极灵慧,能通人意语言,极难捕获。山酋以其尾翎为冠饰,视若异宝,非大祭盛会,不轻佩用。其声如其名,山人多谓之为银灵子。
包笼即高帽子,式样各地不同。以麻布绸绫等材料,照头大小,缠一桶形高帽。颜色彩绣,各从其俗;精粗贵贱,亦视其寨之贫富大小而定。霜毛如雪,长约二尺,羽上茸毛厚约三寸,颤巍巍直闪银光。身穿一件白麻布的衣服,式样奇特。前面短只齐腰,密扣对襟。胸前左边绣着一朵大红牡丹,右边绣着一个骷髅、一支长矛和一弓三箭,色彩鲜明,绣得甚是工细。袖甚肥大,但是长短各异。左袖长齐手腕,袖口紧束,渐渐往后大去,仿佛披了一件和尚衣在肩上;右手长只齐时,却又上小下大,袖口肥几径尺,满缀小金银铃和五彩丝穗。后面衣服长到拖地,各种花绣更多,好像是用许多大小绣片重叠错落缝缀上去,五色缤纷,只觉鲜艳夺目,人物、乌鲁、花卉、骷髅、弓矢、刀矛无一不备,乍看真分不清绣的是些什么。
罗银年轻雄健,穿上这华美工细的衣服,配上半截白麻筒裙,露出精铜也似的皮肉,赤足穿一双黄麻草鞋,越显得雄壮威风。看去只觉新奇,并看不出一点俗恶,走路也改了庄严一派,比起日里的轻瞟躁妄,大不相同。右手本应拿着一柄上有叉头为饰、形如蒺藜的金钟,因手指受伤新接,用鹿皮包紧,不能持物,改用左手拿着。身后有两个年轻貌美山女替他提了衣摆,另四山女各提红灯任前导。
吕伟看出那些绣货和纱灯、绸丝等物俱都购自汉客,单这件衣服连材料带手工就所费不货,知道此寨必定富足非常。正寻思间,寨外鼓吹越盛,罗银已然喊走。吕伟让他当先,罗银坚持比肩同行。吕伟知他豪爽,必有原故,只得听之。灵姑、王渊紧随身后。
才近寨门,便见寨外一片火光,青烟突突,触鼻清香。出门一看,本寨山人俱已齐集,手中各持松枝等香木扎成的火把,分作两行,由寨门直排列到前面坡下,高下参差,接连不断,望过去直和两条火龙相似。遥望坡上,已闪出一片空地,四外的人围了一大圈,芦笙、皮鼓之声汇为繁响。另有数十山人各持山乐,列侍寨外,见寨主一出来,即纷纷吹奏。坡上闻得乐声,越逞精神,两两相应,声振林樾,端的热闹已极。所过之处,两旁持火山人各把手中长矛向空一摇,倏然连火俯伏在地,等人过后才行起立。前面的火光随人行进,如同潮水一般依次倒退,后面的火光又似浪一般卷起。无数刀光矛影,摇舞生辉,前瞻后顾,此伏彼起。地旷山高,天空云净。头上明月朗照,清辉四澈,寺地上到处都似铺了一层霜雪,与这些眼前人物、火光一陪衬,显得分外雄浑豪旷,情趣古野。尤其灵姑、王渊觉得新鲜有趣,依在吕伟肩侧,不住地指点说笑,间长问短。吕伟虽然见多识广,颇谙山俗,但各地山民的习俗多不相同,未尽深悉,随口答应。
不觉行抵坡前,坡上山人越把芦笙、号筒乐器拼命狂吹,皮鼓加劲疾打。先在寨外奏乐的山人,等寨主、贵客一走过,早跟踪追来,彼此争胜,各不相下,洪洪鸣鸣之声,聒耳欲聋。山人却个个兴高采烈,连蹦带跳,欢喜非常。那两行持火山人也跟着散了行列,纷纷持着火把,往坡上跑来。人人踊跃,个个争先,都是抢前绕越,没有一定道路,霎时之间,只见满山遍野都是火光闪耀,山人走得又快,纵跃轻灵,宛若群星乱飞,野火疾流,煞是好看。
寨主罗银早大踏步到了广场中心现搭的木台之上,山人纷纷罗拜在地,身后众山人也都赶到。罗银站在台口,将左手持的金钟丁铃铃连摇了几下,群乐立止,声息不闻。
山人男女俱都跌坐在地,静听号令。范氏父子和王守常夫妇也从汉客丛中走向台上。吕伟见那汉客另聚一处,乃是一座较低的木台,上面设着几席酒筵,相隔甚远,不似这边台上空无一物。客主相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