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窄门,是一列长长的石阶,走完石阶,眼前现出一条宽坦的白石甫道,背道约莫十丈长,尽头,三间成马蹄形排列的石室,形成了一个小小三合院,中间是一方小天井。
迎面的一间,珠帘遮掩着房门;另两间,房门由外扣着。
徐文略一踌躇之后,迈步向居中珠帘遮掩的那间石室欺去。“天台魔姬”要他自己进秘室查看,当然内中必有文章的。
掀开珠帘,一阵幽香,直扑鼻而来。只见室内的布设,极尽奢侈,珠光宝气,目迷五色,椅披桌搭,全是精工刺绣,桌上陈列的,尽属古玩珍品。
靠里,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锦帐低垂,情景有些像富室的闺阁内寝。
尼庵而有如此的秘室,其他不问可知了。
突地——
他瞥见床前有一洼刺目的鲜红。
血,那是鲜血,还没有凝固。
他不由心头一紧,弹步上前,揭开锦帐……
“呀!”他惊呼一声,连退数步,一张俊面,变成了红柿子。原来床上躺着的是两具尸身,一个是牛山濯濯的妙龄女尼,一个是壮硕的于思大汉,精赤条条,一丝不挂,上身分开,四条腿仍缠夹在一起,血,从两人身下流出……
徐文生平从未见过这等秽相,站在当地直发愣。
久久,才回过神来。看样子,这一双男女必是“天台魔姬”下的手,这种事她可能羞于出口,所以要他自己来看。
徐文哼了一声,掌挥处,把那些古玩陈设扫得满室迸飞,哗啦啦散碎一地。这是下意识的发泄,也是对这种尴尬场面的直觉反应,当然事实上毫无意义。
他转身出门,打开上首一间反扣的石室,不由又是一震,室中横卧着一具青衣少女的尸身,装束与死在外面佛堂前的那青衣少女完全一样。
据“天台魔姬”说,这“送子庵”是“聚宝会”的一处分舵,这两名已死的青衣少女,当是该会所属弟子无疑。只可惜让那老尼走脱了。
折转身,顺手打开了下首一间石室。
室内布设较之中间的一间,毫无逊色,桌上一炉兽香,还在袅袅冒着轻烟,锦帐半掩,绣枕凌乱,看来室内人离开并不太久。
至此,已无可看,徐文走离秘室。
“天台魔姬”笑迎着道:“怎么样?”
徐文愤愤地道:“罪恶渊薮,放了火烧了它吧!”
“我也正是这意思!”
“大姐怎知此庵是‘聚宝会’分舵?”
“你看到那青衣女尸了吧?是她供述的,两名青衣少女,是陆昀的侍婢,他到哪里,跟哪里……”
“可有方紫薇的消息?”
“有,在一个时辰之前离开了。”
“与陆昀那小子一道?”
“不一道也不行,她已成了陆昀的掌中物……”
徐文觉得有些不太受用,感情的确是奇怪的东西,他已明知红衣少女方紫薇是仇人一伙,他也曾下决心斩断这一分单恋之情,但事到临头,却又不能自己,他一向冷酷,乖戾,任性,可是这一线情丝,似乎十分柔韧,竟然有剪不断之势。
他沉默了。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兄弟,我们还得赶!”
“赶?”
“嗯!不能让娃陆的小子得手!”
“得手什么?”
“‘石佛’!”
徐文志不在“石佛”,闻言之下,并无特殊反应,淡淡地道:“那倒不必我们费心思,‘聚宝会’志在聚积天下之宝,但这一宝可能聚错了,‘卫道会’那些老怪物,随便一个,都够他们瞧的。”
“天台魔姬”一颔螓首,道:“兄弟,话虽不错,但方紫薇一条命可就难保了……”
“索命债也自有人!”
“那我们此行目的何在?”
徐文一怔之后,口不应心地道:“我只想杀姓陆的那小子!”
“我们也得兼程追赶,否则就嫌迟了。”
“即使赶不上,‘聚宝会’总不会搬了家?”
“兄弟,我们不到‘聚宝会’……”
“去哪里?”
“天下第一庵!”
“大姐是说‘白石庵’?”
“一点不错。”
“难道姓陆的……”
“据青衣侍婢供述,陆昀业已带方紫薇前往取宝,而我在桐柏山中,听方紫薇向陆昀透露‘石佛’埋藏的地点是在‘白石庵’后面的白石峰顶。”
徐文剑眉一紧,道:“‘石佛’是方紫薇师门重宝,她何以会把藏处告诉别人……”
“天台魔姬”深沉地一笑,道:“男女之间的事很微妙,尤其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更加难说。”
言中之意,当然是指男女双方关系已不平凡,徐文听来非常刺耳,他感到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也许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弱点。
“大姐知道‘白石庵’的所在么?”
“知道,如果漏夜疾赶,明晨可以到达地头。”
“我们去吧?”
“先烧了这狐穴!”
徐文扯下佛龛幛幔,在灯上点燃了,抛向佛龛,刹那之间,火势熊熊而起。
两人离了“送子庵”,觅道向东奔去。
朝旭初上,晓雾氛红,一条羊肠小径上,奔驰着两条人影,他俩,正是“地狱书生”徐文与“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手指不远处的峰腰一座白色建筑,道:“那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庵‘白石庵’了。”
徐文口里“嗯”了一声,不说什么。
顾盼间,到了庵前,只见庵门紧闭,全庵是由一方方白色石块所砌造,映着苍松修篁,大有神秘仙境之概。
“天台魔姬”道:“兄弟,我们上后峰!”
徐文望了一眼庵门,道:“不进庵内瞻仰一番?”
“此庵从不许外人亵渎,虽说神尼业已圆寂,还是以尊重这规矩为上。”
“也好!”
就在此刻——
徐文一眼瞥见山脚下数条人影簇拥着一乘小轿,如飞向此移来,木由脱口道:
“轿中人,想不到‘卫道会’。业已闻风而至!”
“天台魔姬”向山径上望了几眼,道:“对方既已赶来,无须我们出手了。”
徐文心存别念,不愿与“卫道会”中人在此朝相,忙道:“大姐,我们避一下如何?
“天台魔姬”困惑地看了徐文一眼,道:“好,我们到竹丛中暂避!”
两人拨开枝叶,钻了进去,分别掩好身影。徐文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姐,‘卫道会’会主,到底是何许人物?”
“你不是被尊为上宾,与他同桌了吗?”
“我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明白何以被尊为上宾?”
“这就奇了。”
“大姐清楚他的来历吗?”
“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现,也许……”
徐文心中一动,道:“什么,那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不是,他戴了面具。”
“哦!难怪我总感到对方的面色滞暗,神情异样,但既能使‘丧天翁’、‘无情叟’之流老怪物听命,来头定然不小……”
“当然!”
破风声中,七八条人影泻落庵前,小轿随后而至。
徐文定睛从叶隙外望,不由大是惑然,这小轿不是“轿中人”那小轿,随行人中,没有一个熟面孔,这批人
小轿面对庵门放落,随行的三老者五壮汉垂手肃立轿前。
轿中,传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何堂主,你带人入庵搜搜看!”
三老者之中,一个尖脸削腮,颔留鼠鬓的老者,躬了躬身,道:“禀会主,此庵数十年来,无人敢涉足!”
徐文恍然而悟,轿中人是“聚宝会”会主,想不到她为了“石佛”竟然亲临。
“聚宝会主”冷冷地道:“何堂主,这是命令?”
姓何的堂主凛然恭应了一声:“遵令谕!”
用手一招,三名壮汉车转身,随定姓何的堂主向庵门走去。
姓何的堂主战战兢兢地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才硬起头皮用手推门,想不到庵门竟是虚掩,应手而启。
由门内望,花树修齐,台阶通道,一片洁净,纤尘不染,像是有人经常清理,只是寂无人影。
当门处,一方自石碑,上面刻了八个朱红大字:“修真净地,凡俗止步!”
姓何的堂主与三名弟子,望着石碑,趑趄不敢举步……”
“聚宝会主”在桥中又发了话:“何堂主,‘白石神尼’业已坐化,你到底是怕什么?”姓何的堂主一脸凛惧之色,回过头来,栗声道:“会主,那只是传闻……”
“你想抗命令?”
“卑座不敢!”
“哼!李堂主!”
另一个三角脸老者应声横跨一步,面对轿门,躬身道:“卑座在!”
“你入内一探!”
“遵令谕!”
姓李的堂主一回身,昂首便朝庵门走去……
姓何的党主可能栗于会律与顾及自己的身分,一弹身,抢先入庵。
“哇!”
惨号声中,姓何的堂主身形倒射而去,“叭”地一声,倒地不起。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齐齐傻了眼,像脚下生了根,半步都不能移动。
徐文侧顾了“天台魔姬”一眼,悄声道:“难道‘白石神尼’仍在世间?”
“天台魔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粉腮上一片疑惧之色。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白石神尼”的确是不可一世的人物。
徐文心念一转,忍不住又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不管庵中是‘白石神尼’本人,抑或是别人,‘石佛’是神尼之物,陆昀此去取宝,虽有方紫薇随行,也无异是寻死。”
“天台魔姬”道:“谁说不是?万紫薇虽受了蛊惑,恐难瞒‘卫道会’那般老怪的耳目!”
“聚宝会主”可能被这意外情况震撼了。半晌没有作声,久久才扬声道:“庵内何方高人?”
没有应声。
那姓何的堂生这时巍巍站起身来,语不成声地道:“禀会主……卑座……”
“怎么样?”
“功力全废了!”
“可曾看清出手的人?”
“没有,卑座甫入庵门,便被不知其所自的罡风震了出来。”
“聚宝会主”再次扬声发话道:“庵内朋友何妨现身说话?”
依然没有应声,场面显得诡秘而恐怖。
“李堂主,你们退回来!”
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如获大赦,飞快地退回来。
“聚宝会主”冷哼了一声,又道:“朋友,用不着藏头露尾,既然见不得人,本座失陪了!”接着,吩咐手下人道:“何堂主带两名弟子先行下山,其余的随本座上后峰!”
声落,一行人分头离开。
徐文问“天台魔姬”道:“我们呢?”
“去看看热闹也好!”
两人从“白石庵”的另一侧,奔上‘白石峰’。
峰顶,白石堆累,寸草不生,仅边缘上点缀了几株虬松,亭亭如盖。那些白石,突兀峥嵘,分布在数亩大的峰头,奇形怪状,如走兽,如飞禽,伏、卧、腾、跃,不一而足,令人不禁赞叹造物之神奇。
居中,一座莲台,莲台上耸起一座丈许的宝塔,塔的正面,嵌了一块石碑,碑上镌刻着一行金字:“白石神尼之舍利城!”
这便是“白石神尼”圆寂后藏骨之所。
神奇有如仙境的峰头,却被诡秘的气氛所笼罩。
艳丽的阳光,驱不散人为的阴霾。
峰后,突起一峰,高出云表,陡峭如削,与“白石峰”中断相隔约七八丈,形成了一道天堑,下望无底。
“白石峰”顶,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众,看来“聚宝会”为了这一尊武林中传为至宝的“石佛”已出动了全部精锐。
徐文与“天台魔姬”鹤行鸠伏,直逼峰头,隐身石罅之中。
“聚宝会”少会主陆昀与红衣少女方紫薇并肩坐在一条龙形石背上,“聚宝会主”业已离轿现身,坐在两人侧边丈外的一块突石上,身后散列着老少不等数十名弟子。
莲台宝塔之后,七八名彪形大汉,各执铁杵钩锹。
一个黑衣老者,来回度量,最后,脚步停在宝塔后五丈之处。
陆昀侧顾方紫薇,柔声道:“薇妹,不错了吧?”
方紫薇木然地点了点头。
陆昀高声发令道:“拥下去,动作要快!”
一时斧凿之声大作,石屑纷飞。
徐文咬了咬牙,道:“大姐,方紫薇的本性业已被物所制……”
“你看得出?”
“不曾错的。”
“你准备怎么办?”
“先毁那姓陆的小子。”
“且慢……”
“大姐有何高见?”
“看来此中大有蹊跷,‘白石庵’那出手废何堂主功力的人,不管是谁,总是方紫薇一边的人,所表现的那一手,相当惊人,何以不现身阻止?据说方紫薇是神尼传人,当然与那暗中出手的人有密切关系……”
“以大姐之见呢?”
“无妨来个隔岸观火,好戏必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