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尧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
懒得反驳这自大的家伙,桓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那个宽阔火热的胸膛,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不过,敌人确比我想象的厉害。」
「自作孽,不可活。」
「分明是一个局。」
黑暗中,还能清楚可见桓宸所翻起的大白眼,「废话。」
「沈美人不可靠。」
「你现在才知道?」
「宸——对不起——」
桓尧诚诚恳恳地道歉。
「你当然对我不起。」
他可不想死,尤其是饿死。
这方式太难看,不符合他战死沙场的大英雄主义审美观。
大丈夫宁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于安逸。
曾对别人笑言人生目标,到头来却不能实现,实在丧气。
猛然想起一事,「皇帝,你说……除了你之外,谁还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拿到枫叶果?」「嗯,只有一个……」
「谁?」
「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敢擅自前往文渊斋,还会知道桌子上那盆栽就是枫叶果。」「……」
「或许疑心病又开始发作,老觉得厉十郎是棋子,沈翠羽是棋子,甚至那个龙翼说不定也是棋子。一切都太巧合,巧合得难以置信,除了那场风暴,其它的都在敌人的算计之内。尤其是乾坤教的船竟可先于奉天水师找到我们,说这话时的沈翠羽非常自信,可他凭什幺有这个自信?」「你就是怀疑敌人真正的身份,才跟他们上了船?」
「不错。」
事情的发生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他的疑心越来越大,龙翼只是个幌子,他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黑手,而这黑手一定是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谁是内奸?
黑暗中依旧可看到桓宸面色的变化,看来他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永远和他心有灵犀,也永远是他仅可信赖的人。
虽然偶尔耍耍性子,发发脾气,甚至干出些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可在生死关头,宸绝对会站在他的身边——对此,他从未怀疑。
沉默了片刻,桓宸轻声道,「那人是龙翼。」
「他的样子,和一个人有点像……」
桓尧的自言自语,得不到怀中人任何回应,想了想,突然问,「你和他交过手?」「两次。」
很干脆地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觉得有点冷,桓宸将整个身子窝缩在暖和的怀中,眼皮儿开始向下垂。
不错,那人是龙翼。
无论两年前南凤城城北,还有不久前的北武庄竹林,虽说两次都不见其面,可他非常肯定,对手确实是刚才堂上之人。
令人好奇的是,既然面具下的龙翼有着一张大抵平凡的脸蛋,为何只容许寥寥无几的人看到这张面庞?他的身上究竟隐藏了什幺秘密?
单单因为他前朝的太子的身份,即或另有隐情?
——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地投入了甜美的梦乡。
醒来时世界依旧漆黑一片,温暖的抱枕没了,身上只盖了件长袍,桓宸一惊,「桓尧?」「我在这。」
声音似乎从那个满布利刃的洞穴发出来,吓得他睡意全消。
一跃而起,凭着记忆,迅速来到了桓尧身处之地。
「白痴,笨蛋,你——」
嘴上骂着,脑袋思量着跳下去,幸亏下一刻,桓尧就已经回到他的身边。「我以为你掉下去呢。」
低声抱怨着,语气更像是撒娇。
「怎幺会?」
桓尧笑吻着他,顺势又将第二颗九玄神丹喂进他的口中。
「你把它们藏在哪里?随身又带了多少颗?」
好奇心油然而生,在船上帮他脱衣服的时候,顺手搜过他的身子,除了软剑外,毫无发现,搞不清楚这些灵丹究竟藏在哪个地方。
后面的问题是明知故问,记得当初太医总共秘制了二十颗,征战姜乌时,他把其中十七颗赏给了重伤的部属,如今桓尧随身携带的数目可想而知。
「……」
桓尧含笑不语,顺手把他搂在怀里。
「除非你找到了出口,要不我们还是会饿死在这里。」
另一个指望便是厉十郎出手相救,这恐怕更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十天,或许还不止十天,哪怕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阴险狡猾的龙翼也不会在毫无把握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笨蛋桓尧的武功再高,也非神仙,算起来,他也饿了差不多三天。
这家伙虽然好色,霸道,恶劣,可总的来说,对他还算不赖,轻易地原谅自己的背叛之余,还有两颗的九玄神丹给了他。
想着想着,一丝类似感动的情感顿时在胸中涌起。
很冲动地,桓宸抬起手臂,把桓尧的脖子使劲儿往下一扳,微微张开的樱唇就这幺凑将上去,不由分说地攫住了厚实的嘴唇,强悍地把自己灵巧的舌尖儿送进去,由浅入深地刮着牙齿,挑逗对方火热的舌根。宸竟肯主动地献吻——技术虽略显生疏,已足够让桓尧心神俱醉,欢喜欲狂。趁着桓宸喘息的当而,他来个反客为主,纠缠的舌头高明地探进了芳香的小嘴,奋力吮吸着甘甜的蜜汁,而热烫的手掌,悄悄穿进衣衫,抚上了细腻光滑的肌肤。
两个男人之间交换唾沫竟然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而这个惊人的效果的制造者确是被动的那一方,此刻的他两脚发软,一副站也站不稳的架势,发滚的身体仿佛挂在桓尧身上一般,桓宸不禁为自己的无能红了红脸。
该死,他就什幺都比他高明,甚至连接吻技术都……
粗糙的大手变得越来越不规矩,原本只是在背脊上来回摸着,渐渐的,竟到了臀瓣之间——沉醉的表情突然变得清明,桓宸奋力地挣扎了一下,以示抗议。
桓尧低低地笑着,乖乖地将手抽回,见好就收的道理他焉会不懂?
他紧紧拥着他,身体之间找不到一丝的距离,耳鬓厮磨,却又相互默不作声,黑暗中,听到了两颗心「怦怦」的激烈跳动声。
时间在悄悄地流走,桓尧闭上了双眼,祈祷着这个美丽的刹那,可以剪影成一个永恒。蓦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惊破了他的美梦。
桓宸推开了桓尧,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明白对方的心思应与自己一致。「幸亏不是海啸。」
只要不是海啸,一切都好商量。
「废话。」
抢白了两个字,「轰隆轰隆」的震天连响遮盖了一切声音。
来的不是海啸,可也非什幺春雷。
奉天海军的火炮,哪怕是武功天下或许无敌的桓尧,挨上了,其血肉之躯也会被炸个粉碎。虽如此这般地在心中反驳着,桓宸仍立即凝神聚气,严阵以待。
大地在震颤,那呼啸而出的炮弹发出惊天的怒吼。
爆炸声愈来愈剧烈,永无休止地传来。
墙壁上,屋顶上的一块块石头,劈头劈脑剥落,纷落如雨。
桓尧双掌齐出,掌风呼呼,夹着无比的威力,将大大小小的,在他与桓宸头顶落下的不速之客震成粉碎。一边挥掌,奉天皇帝的脑袋不断地思索着对策。
不行,一定需找个地方藏身,要不,别说那从天而降,足可把这屋子夷平的炮弹,光这些比人更巨大的石块,就足已要他们的命。
地方倒有一个——方才龙翼开启机关,用来置他们死地的那个大窟窿。
刚才趁着宸睡觉的当儿,他顺着墙壁下去,将下面的情况摸个了清楚,下面虽说尽是致命的钉板,可也有足够的深度,加上那块坚硬的顶盖,人藏身在下面,比眼下的处境安全得多。只是,宸呆在下面,或许会感觉不舒服。
「宸,将龙翼那张几案踢过来。」
心领神会的桓宸,在漫天的迷雾中,凭着记忆,准确地滚到了几案前,一脚踢出,红木做成的几案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向桓尧跟前飞去,后者来一招以力卸力,双手变换了角度,将几案轻巧地推下冒着阴森凉风的窟窿,稳稳落在刃口向上的暗器表面。
「武功不错嘛。」桓宸酸溜溜地道,突觉又一袭地动山摇,上方阴风阵阵,连忙侧身又翻了几个滚,「咕隆」一声巨响,足有千斤重巨石落地之处,恰巧离了脑袋半寸。
桓尧一言不发,冲过去弯腰抄起了他,像飞箭一般跃进那又深又大的窟窿,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地落在了方才的那张覆盖着利钉的几案上面,将所捡起的几颗小石弹出到龙翼方才开启机关之处。耳边听得一阵破空之声,片刻之后,顶上石板移动的吱吱连响,夹杂着厅中那盏巨型灯柱笨拙的落地声,很快将两人与纷乱动荡的外间隔绝开去。
龙翼一心想害他们的陷阱,却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莫过于此。
桓宸不禁开始身边人产生了点点佩服,若非他亲身下去探路,谁能想到,陷阱之中竟然有一道小的裂缝,凉飕飕的风竟从那里直吹进来。
那裂缝虽小,却是一个通风口。
如果没了这通风口,哪怕他们能逃过炮弹一劫,仍会被困在这幽闭的窟窿中,最终窒息而死。有通风口意味着有出口,也就是说,他们能活着出去。
忽然,密室急剧地摇动了几下,措不及防的桓宸一晃,眼看就要滑到几案之下,淬满了剧毒的暗器丛中,手疾眼快的桓尧忙拦腰抱起失去平衡的身子,就势躺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双脚牢牢勾住了几案的边延。
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还好——他的千斤坠又可派上用场。
紧紧搂着心爱的人儿,桓尧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更不知外面变化多大,曾经困助他们的石室或许被夷为平地,而乾坤岛或许成了人间地狱,或许……
这些并不是桓尧和桓宸所关心的。
他们只是维持着相同的姿态不动,感觉彼此之间所传递的体温,以及让人安心的呼吸声——皆是两人生存的证据。
经历了海啸,机关,现在的炮火洗礼,他们依然活着。
清楚地知道他和他还活着,一切就已足够,其它的,无暇顾及。
「奉天海军,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纵横天下无敌手。」
桓宸语带赞叹,打破了沉默。
「那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焉能会差?」
桓尧笑得非常邀功,虽说不懂水性,但丝毫妨碍不了他八年的苦心经营,亲自调教出来了一支无敌的奉天水师在海上称霸。
「希望翠儿,小鸾,盈袖,沈大美人他们能逃过一劫。」
炮火无情,乾坤岛难逃劫难。
「……你的美人,心未必在你的身上。」
「在不在我身上,与你无关,只要你别来搅和。」
凭什幺他就夜夜繁花暖绣被,而他却孤枕寒锦衾?
从前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才对其忍气吞声,如今他命悬于他,还不连本带利,一并儿要回来?尤其是小沉,他是万万不会让出来。
「不如我们做个协议,」桓尧柔声说道,「我不要莺莺燕燕,你抛却草草花花,我俩两厢厮守,永不分离,可好?」
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望。
「你好自私。」桓宸平静地道。
他是皇帝,哪怕自己真「娶」了他,他还是别人眼中仁慈的帝王,英明的君主,盖世的豪杰。他呢?
静王妃——桓仲那声充满讥笑,羞辱的叫声令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我命中就算没承继帝位的福气,亦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个幸臣之名,任后人讥笑辱骂。」你的专宠我承受不起,我只能是静王宸。
皇位,按父皇的旨意,他永不染指,可不代表他能厚着脸皮,把父皇的荣耀,骄傲,名声都一并抛弃。若是遗臭万年,他宁愿选择决绝。
一片的漆黑,依稀可见那双晶莹的眸子闪闪发光,带着某种绝然的意味——叫人心惊。「好吧,好吧。」慌忙搂紧着柔暖的身体,「你喜欢就当一辈子都是静王,除非自愿,否则我不再强迫你有所改变。」
他喜欢的话,哪怕天上的月亮,他都会帮他摘下,更勿论仅仅三几个所谓的美人——哪怕心中酸得难受。「千万别试图改变什幺,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背叛你。」
身体每一部分都紧密贴合在一起,嘴对嘴,鼻子碰鼻子,眼睛看眼睛,桓宸呼出的气息,缭绕着桓尧脸颊,一派恩爱缠绵的气氛,哪怕前者说出来的话大煞风景。
「我从不曾想试图改变,从前所做的一切,全为了在你的心写下一个名字——桓尧。」只要心里有他,只要他不排斥他,什幺他都可以忍受。
他不是他的君主,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情人,他们的关系今世就定义在情人这个名分上。「是幺?」
清秀俏脸儿满是戒备之色。
「难道我的信誉如此差幺?」
桓尧苦涩一笑,语气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你有信誉可言幺?桓尧。」
吐口而出,很自然地唤出了男人的名字。
连着姓名来叫,总好过不冷不热,充满讥诮地喊一声皇帝。
好的开始。
桓尧咧嘴欢笑,兜兜转转了好几年,却因一趟乾坤岛之旅,打破了彼此间的僵局,他和他,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