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一个痴儿
武林中有这么一句话:“虎门无犬子,良师出高徒。”意思是说,武林中的一流上乘拔尖高手,所调教出来的弟子,武功绝没有不好的,起码也可以跻于一流高手之列,有的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享有盛名的武林世家,他的子孙后代,必然都身怀家传的一二门绝技。即使是资质差、悟性不高的子弟,虽达不到上乘境界,其武功也该懂两下,起码可以在江湖上行走。
但是这句话,对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慕容家来说,就不大适合了。尽管奇侠一枝梅慕容子宁身怀绝世神功,却不能传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在武林中始终没有什么名气。幸而第三代出了一个慕容小燕,技压群雄,慧冠武林,以家传的武学,名扬天下,重振祖威,致使慕容一家,雄踞武林近百多年。慕容世家所在地孟莫山紫竹山庄,成了武林的一块圣地,黑、白两道英雄人物,无不慕名前去拜访。到了第四代,又不行了。慕容子宁一身的九阳真气和慕容小燕丈夫墨明智一身的怪异真气,那是别人怎么也练不出来的,这就要讲求资质、机遇了。尤其是墨明智那种怪异真气的练法,谁也不敢去尝试,否则,不死也会走火入魔,终身残废。至于家传的西门剑法、灵猴百变身法和迎风柳步,那得要有深厚的内功才行,就算是你学会了西门剑法的招式,没有内功为基础及上乘的轻功相辅,便达不到雄、险、幽、奇、绝的佳境,发挥不出西门剑法的威力。所以第四代慕容墨,根本无法继承墨明智和慕容小燕的绝学。
因此武林中就有人说,恐怕这大概是慕容家族的运数,隔代才能出现一位能人。武林中人,都将目光放在慕容家第五代人身上。可是这第五代人比第四代人更不争气,一个慕容明,说话的口才还不错,似乎得了慕容小燕的遗传,但却不认真扎实去学武功,反学得一套西门剑法,便自以为了不起,可以打尽天下。于是他到外面转了一圈后,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因为凡是与他交手的人,不是甘拜下风,便是被他击败,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其实这些与他交手的人,有的是看在慕容小燕份上,交战四五回合后,便自认武功不及,赞他剑术高超,家学渊博,但心里却暗暗纳闷:这是西门剑法么?有的一听说他是慕容家的人,便拱手退让,连称不敢献丑。至于黑道上的英雄豪杰,更敬畏慕容小燕和墨明智的盖世神功,害怕得罪了他们,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几乎是不战而退。如此一来,慕容明更是目空一切了。这就是江湖上的所谓“捧杀”,这一招比暗箭杀人更为厉害。
慕容明的弟弟慕容智,就更不成材。慕容智小时候,十分精乖伶俐,天赋极高,慕容小燕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其他武林人士,也都刮目相看,认为慕容家果然每隔一代,便出一位能人,不知是慕容智太精乖伶俐了,还是慕容小燕和墨明智过于望孙成龙,逼他练武学艺,他越大就越古怪,干出了种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叫他练掌法,他无端端将一部掌法要诀烧掉,将纸灰倒进水里全部吞到肚子里去。慕容小燕惊讶极了,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得叫人哭笑不得:“奶奶,我吞掉了掌法,掌法都在我肚子里,以后不用练我也会了。”
“混帐东西,世上有你这样学武功的吗?要是将所有剑法、内功心法全部都吞到了肚子里,那还有人辛辛苦苦去学武功吗?幸而你烧掉的只是六合掌法入门招式,倘若是六合掌法精要,这份武功秘笈不给你毁了?你这个小脑瓜,不想想怎么去练功,却想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办法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时,慕容小燕要传授慕容明西门剑法,叫他在旁边好好看着,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要记在心里。他回答得顶爽快:“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看。”
不错,他的确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微笑,时而惊奇地呼喊起来。初时慕容小燕还以为他真的用心在看。但渐渐发觉不对头了。见他蹲了下来,直望着前面的草丛发呆,小燕不禁走过来问:“智儿,你看清楚了没有?”
他仍望着草丛,头也不抬地说:“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好呀!那你到场中央去,将剑耍一遍我看看。”
他淡然地抬头说:“奶奶,你叫我干什么?”
“我叫你耍剑,你不是说已看清楚了剑法么?”
“耍剑?我,我,我没看呵!”
小燕扬了扬眉:“那你在看什么?”
“奶奶,我,我在看草里的一只小螳螂在捉虫虫。”
“什么?你不是看剑法,而是看螳螂捉虫子?”
慕容智不知奶奶已生气了,却高兴地回答:“是呵!它好凶恶,从虫虫后面一下便扑上,将虫虫咬死了!”
“它怎么不咬死你的?”
慕容智大吃一惊,吓得一跳而躲开:“我这么大,它能咬死我吗?”
小燕气极了,“啪”的一声,一巴掌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他四脚朝天翻倒,嘴角也流出血来,骂道:“你这小浑蛋,我叫你看我耍剑,你却看什么螳螂捉虫来着!”
“奶奶!”
小燕朝慕容明喝道:“去!去将这小浑蛋捆起来,扔到柴房里,饿他三天三夜,看他以后还看不看螳螂捉虫!”
慕容明迟疑了:“奶奶……”
“什么!你也敢不听我的话?”
“奶奶,兄弟还小,不懂事……”
“十六岁的人了,还小吗?我和爷爷像他这般年纪,早已在江湖上闯荡了,有他这般的不争气么?”
慕容明不敢再说话,只好将兄弟捆了,送到柴房关起来。慕容智问:“哥哥,怎么将我关到这里的?”
“兄弟,奶奶生气了,谁叫你不好好学武呢。”
“我学了的呀!”
“兄弟,你暂在这里睡一夜吧,说不定奶奶气消了后,明天就会放你出来。”慕容明摇摇头走了。
小燕是紫竹山庄的女庄主。在紫竹山庄,她的话如同圣旨,谁也不敢违背,就连墨明智,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一向惧内惯了。
全山庄的人,以为慕容智给关进柴房里,一定会难过,会忏悔。谁知他在柴房里,不是呼呼大睡,便是将柴草搭成小房子玩,还嘻嘻哈哈地自娱自乐,半点也没忧愁的样子。
关了两天,还是墨明智说情,将他放了出来。他还感到愕异:“怎么?这么快就放我出来了?这柴房里可好玩呢!”
看守他的人感到好笑:“小少爷,你快去吧,老太爷在书房里要见你哩!”
“原来是爷爷要见我,太好啦!”
慕容智一溜烟跑到书房去见爷爷了。墨明智一见他,似乎在他的眼角眉梢中看见了小燕的影子。这时墨明智才感觉到这个贪玩淘气的小孙儿不像自己,也不像他的父母,反而像他奶奶。怪不得小燕对他那般深爱而又格外厉害。的确,这个小孙儿,性格有点像他奶奶一样的精灵古怪。墨明智中年才得一子,钟爱极了,他儿子也像他一样忠厚老实,因悟性不高,学武虽勤,但始终成不了武功高手,使小燕甚为不快,所以将希望放在第五代人的身上。这时墨明智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忠厚性格如初,见了这个小孙儿,不由慈祥地问:“智儿,你怎么不好好跟奶奶学武,惹得奶奶生了那么大的气?”
“爷爷,我不知道奶奶不喜欢我看螳螂捉虫虫,是不是螳螂太凶恶了,奶奶讨厌?”
墨明智感到好笑,说:“别胡说了,我问你怎么不好好跟奶奶学武的?”
“爷爷,学五不好玩,又辛苦,我还是学六吧!”
墨明智愕然:“学六!?什么学六的?”
“爷爷,你怎么连学六也不懂的?就是读书写字呀!”
“读书写字怎么是‘六’了?”
“五经加上写字,不是六样么?而且,这才是高功夫呢!”
“它怎么又是高功夫了?”
“爷爷,你怎么又忘啦!这是你说的。”
“我几时说的?”
“嘻嘻,爷爷还说我记性差,原来爷爷的记性比我还差。爷爷不是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吗?”
“不错,不错,不过这话不是爷爷说的,而是书上这样说的。”
“书上也这么说,那它更是高功夫了。我要学高功夫,不学一二三四五低功夫。”
“哎!这不同,读书不算武功。”
“它当然不是五功,是六功。”
墨明智对这个说傻不傻、说精不精、行为怪诞的小孙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说:“好,好,是六功,六功,但武功你也要学。”
“我既然学高功夫,学低功夫干嘛?”
“学低功夫,可以强身自卫,不会受人欺负。”
“爷爷,我身体够强的了,而且更没人欺负我,干吗我还要强身自卫呢?”
“你怎知以后没人欺负你?”
“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谁敢欺负我了?”
墨明智怀疑眼前站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六岁的人。再想起这小孙儿平日的行为的确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心中不由一紧:莫非这孩子不正常,心智仍然停留在五六岁年纪?还是平日我们太娇纵他了?他将这种想法跟妻子小燕一说,小燕也紧张起来:“不错,这小浑蛋是有点不正常,行为作事与常人不同,明天请位大夫来给他看看。”
大夫请来了,却不知道慕容智跑到哪里去了。家人四处寻找;最后才找到他。原来他和小厮在后花园里捉迷藏,玩得浑身是草屑泥土。小燕看得又生气又心痛,问:“你不是学六功么?你跑到哪里去学了?”
“我学完了,跟小三子捉猫猫玩。”
“哦!?你这么快就学完了六功?不错呵!那你抖抖你学到的高功夫给我看看。”
慕容智可不知该怎么向奶奶说才好,高功夫怎么抖的?他眨眨眼似乎想到了,说:“奶奶,我在花园里已抖了呀。”
“是吗?你怎么抖的?”
“我跟小三子捉猫猫呀!”
“那是高功夫么?”
“是呵!书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当小三子是朋友,见他来了,就跟他捉猫猫玩,很快乐的。”
小燕见他一本认真地说出,不禁又气又好笑,说:“好呀!等会我也跟你到花园里不亦乐乎去!”
慕容智高兴得跳起来:“奶奶,那太好了!你以后不会再教我学什么五功了吧?什么剑呀掌的,那多不好玩。”
小燕喝着身边的家人丫鬟:“拉他下去洗干净身子,换上衣服,带到前厅去看先生。”
慕容智奇异了:“看先生!?看什么先生?”
一个丫鬟说:“小少爷,是特意请来给你看病的先生。”
“看病的先生?我没病呵!”
小燕一挥手,叫家人将慕容智拉去洗澡。慕容智挣扎叫喊:“奶奶,我没有病,我不吃苦药。”
小燕一颗心沉了下来,这明显是一个五六岁小孩子说的话,哪像个十六岁的人?她叹了一口气说:“智儿,你去吧,不会叫你吃苦药的。”
慕容智一听说不会吃苦药,便高高兴兴地去了。他洗得干干净净,换过一身衣服,来到前厅,见父亲、爷爷陪着一位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的老人在品茶谈话,他觉得这山羊先生的模样好笑,当看稀奇般地望着这位先生。爷爷一见他出来,便说:“这是小孙智儿,麻烦先生费神看看。”
先生连忙说:“老庄主客气了!小少爷,你过来坐下,让我看看有什么不舒服。”
慕容智说:“我不吃苦药,这是奶奶说的。”
先生说:“好,好,小少爷,其实苦口良药利于病呵!”
“我没病。”
“小少爷,你伸过手来,没病自然就不会吃苦药了。”
先生诊过脉后,看了看慕容智的面色和眼神,面露困惑之色,又问了慕容智几句话后,对墨明智说:“老庄主,令孙经脉正常,面色极好,吐字清楚,可没有病呵!”
墨明智拱拱手说:“先生劳神了!”
慕容智一听自己没病,高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