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如果那可爱的小萍在旁,她不知会有多高兴,她所敬爱的董哥哥,绝不是没用的人,绝不是,可是她在哪里呢?从这条路笔直走个几十步,那里有一座大园,至少在这乡下算是最体面的房子,小萍正在和亲爱的父母及小弟弟一块儿吃晚饭,她心中还在想明天怎样逼董哥哥学游水哩!
其心望望那条路,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像他这样小小年龄,自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走进厨房,用小刀剖开鱼肚,涂上油盐,就在柴火上烤了起来,他虽是个小男孩,可是亭任技术却高,他卖弄手段,只烤得那鱼甜香四溢,他正聚精会神地烤着,忽然背后一个凄清温和的声音道:“心儿,真好本事,谁家小闺女有你这高手段。”
其心回头叫道:“爹爹,你打坐好了么,咱们趁热赶快吃。”
其心爹爹是个中年儒生,面容清矍,秀气,脸上却是惨白无比,他伸手接过烤好的鱼,便和其心对面大嚼起来。其心道:“爹爹,有个姓李的小朋友,他叔叔来了,听说那人能够力敌双虎,是个盖世霸王哩!”
中年儒生淡淡笑道:“其心你说的是真的么,那也算不了什么,那人今日下午我见过,唉!像他这般年龄时,唉……不说也罢。”
其心追问道:“什么不说也罢?”
中年儒生沉声道:“像姓李的这种人,就是十个、八个只算得三流人物。”
他吃了一口自己烧的菜,自己也觉难以下咽,满脸愧色,干笑道:“这菜不新鲜了,咱们别吃。”
其心微笑道:“是啊!是啊!这样说来,爹爹可算几流人物?”
中年儒生呵呵笑道:“爹爹么,爹爹这几根老骨头,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其心想道:“爹爹,您别这样说,心儿虽则不知高深,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超人,绝不是平凡的人……”
中年儒生眼睛一亮,随即释然笑道:“心儿,你别胡思乱想,明天上学可不是又要交课业了?赶快去作啊!来,爹爹洗碗去。”
其心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已作好了!”
中年儒生道:“那老冬烘虽则古板,学问上倒有些见地,偏偏时运不济,每考必败,看他满头白发,听说今年还要赶考哩!”
其心忍俊不住笑道:“爹爹,他读了一辈子书,从早到晚统是四书五经,夫子长夫子短,难道这几十年努力只为了考考官么?”
中年儒生暗忖:“这孩子倒是开朗,不为世俗之见所束,唉,和他伯伯的性儿是一模一样,唉……”
他自哀自怨,甚是漠落的样子。其心见爹爹神色突变,不由吃了一惊,忙问道:“爹爹你不舒服吗?”
中年儒生错开话头道:“心儿,别骗爹爹啦,明儿交不出作业,又要挨那老顽固的板子了,可不准叫苦。”
其心道:“那老顽固打我板子,简直像是替我搔痒啦!”
中年儒生道:“骨头硬么,如果震得断了板子,那老顽固可要剥你的皮啦!”
他父子两人这一说一答,实在大勃常理。要知中国自古以来,尊师犹若敬父,只听说父亲叫儿子厉行师训,珍重师恩,倒未曾听过父亲在儿子面前讥嘲老师的,这中年儒生,也是斯文一脉,不知怎的恶劣若斯?
其心道:“爹爹,我明日自有办法,不会挨上板子,对了,那姓李的叔叔还说什么天下英雄都出自峨嵋,而他的祖师爷爷,什么峨嵋三老,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
中年德生淡淡道:“峨嵋三老……呵……”
其心又问道:“爹爹以为峨嵋三老又是江湖儿流人物?”中年儒生淡淡一笑,摇头道:“这个,爹爹不知。”
忽地水门呀然一开,一个怯生生的小脸露了出来,正是小萍姑娘。
中年儒生道:“好啊,你的小朋友来了,爹爹到后面去。”
他为人甚是知趣,和其心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好友比较适当。小萍看了看中年儒生道:“董伯伯您好。”
中年儒生道:“是啊,小姑娘你也好。”
小萍转眼对其心道:“董哥哥,对联替你对好了,你趁夜赶紧念几遍,免得明天老师一问,你又露出马脚来了。”
其心满不在平接过,说道:“小萍,谢谢你了。”
中年儒生笑眯眯注视两人,小萍被他瞧得害羞了,便嚷着要回家,她嘟嘟嘴道:“路上好黑哟!又有野狗子,真吓死人了。”
她示意要其心陪她回去,其心尚未理会得到,中年儒生连忙催促道:“心儿,快送小萍乖孩子回去。”
小萍向他投以感激一瞥,其心拉着小萍的手奔了出去。中年儒生等他回来了取笑道:“这女娃子真是好生厉害。”
其心道:“怎么?”
中年儒生道:“上次你不是帮她去采栗子上山去,她便说不能让你白辛苦着,要来服侍我老人家,你道她怎样?”
其心道:“怎样?”
中年儒生道:“她一进屋,那张小嘴便灌迷汤,吱吱呱呱说个不停,偏又句句动听,只听得我老人家心喜难搔,她原来来烧饭送我吃的,结果呢?她只是指挥东指挥西,一切都还是我自己动手。”
其心笑道:“是啊,小萍刁钻得紧。”
次日,其心在课堂中对答如流,那老顽固只奇得连扶烟杆,似乎天翻地覆一般,再也不相信这笨童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如此聪慧,可是那句句对联,不但对法工整,而且字字璇玑,就是自己也未必作得出。吴胖和阿雄甚是嫉忌,他们哪知这是小小才女小萍花了一夜工夫呕心而作。小萍见其心光彩十分,心中暗喜不禁。
下了课,小萍只道其心必然又高兴又感激,哪知其心仍是平常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心中一酸,想起昨夜为他苦思佳句的情形,两串泪珠在眼睛中转来转去,她想道:“董哥哥压根儿没把这等对文弄句之事放在心上当一回事儿,老师只当他笨,其实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高兴起来,冲着其心道:“今天下课早,等会到河边来玩啊!”
其心点头应好,别了同学,一直回到家中。但是当他一进入家门,他不禁呆住了。
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的亲笔:
“心儿知之:
汝犹记得为父常言:“大丈夫当低硕磨练,吃得人间之至若,方得为人中之超人。为父有难言之隐秘,至此不得不与汝暂别,其间原委,复杂曲折,他日当法应知之时,为父自会对汝明言。”
为父此去一年必归,汝切不可兴寻找之念,遗下银钱一包,汝年虽幼,然为父深信汝必然坚强自立也。
余不多吉,无限言语当年后来归之时,自当详告吾地,笔走匆匆,心地汝儿好自慎之。
父字。”
其心系住了,这是一个晴天霹雳,虽然他早觉父亲有着一个隐秘,但是他不知是什么,更想不通这和父亲突然出走有什么关连?
从小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他心中的天神.他望着那张纸笺,父亲的字如龙蛇飞舞,屋中一片空荡,他忽然感到失去依靠的感觉,有一句话悄消飘上他的心头,“无父何估——”
他立刻暗骂自己一声:“父又没有……又没有死,你怎么这么想呢?一年后他就会回来的呀……”
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又到河边来玩了,像刚从笼里放出来的一群猴子似的,呼哨一声,有的已经冲到河中,有的已经爬上柳树,蝉鸣的声音此落彼起。
“咦,瞧啊!”
小李指着不远处,大家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华丽绸衣的小孩骑着一匹小马跑了过来,那匹小马虽然不高,但是长得十分神骏,马背上的小孩更是长得又高贵又秀俊,直挺着胸膛坐在马背上,就像观音菩萨背后站的哪咤太子一般。
得很得,那小马从河边路近,马上的孩子对一边众童瞧都没有瞧一看,直驰而来。小李道:“正是云合在那大房子里住的姓齐的阔小子。”
吴胖道:“这小子也够神气的了,从来便不跟咱们说一句话。”
小李道:“这胜齐的也真古怪,自从去年秋天搬到咱们这儿来住,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齐家主人是什么样子。”
吴胖拍手道:“一点也不错,只是有时这阔小子出来骑骑马,便是他家那个仆人也从来不与人说话。”
小李抓了抓头道:“不过我清他家里一定很有钱的。”
吴胖道:“那还用说,你瞧他们也不种田,也不开销,却买了那么大的一栋房子,还不有钱么?”
这时候,一个如火似玉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她似乎没有看见这边马地奔过,竟然横跑过来。
小李第一个瞧见,他不住叫了起来:“呀,小萍——小心呀
小萍猛一停身,那马收不住脚,已经冲了上来,马上的孩子飞快地一提缰绳,那骏马一声长嘶,飞身跃了起来,直从小萍头上跨过,小萍却被惊得跌倒地上。
那漂亮的孩子勒住了马,转回来对小萍道:“可受了伤?”
小萍其实没有伤着,只是她恼怒这男孩鲁莽,白了他一眼不加理睬,在她以为那孩子必然害怕,谁知那孩子喃喃道:“幸好没有伤着,真是谢天谢地。”
说完便骑马儿跑了。
小萍心中十分气恼,爬起身来,那群孩子也都跑了过来,见到小萍没有受伤,方才放心。
吴胖道:“那阔小子好生无礼,不屑跟我们交往倒也罢了,骑马撞着了人,连抱歉的话也不说一句。”
阿雄挤在小萍身边问长问短,听到这句话,便大声道:“吴胖,哪天咱们找个机会把这阔小于拖到水里来好好整治一番。”
吴胖第一个拍手赞成。阿雄围在小萍身边讨好了大半天,小萍却只心不在焉地问道:“咦,董哥哥今天怎么还不来?”
阿雄气了起来,忿忿地道:“若说那小孩子不理人可恶,咱们这儿姓童的人才更可恶哩。”
众孩童想起平日董其心看着他们爱理不理的样子,都道:“正是,正是。”
小萍噘着嘴走开,吴胖叫道:“董其心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不理我们,老师说他是全村最……最不好的孩子,又笨又不用功。”
小萍气道:“这样说来,你吴胖是挺聪明挺用功的了?”
吴小胖从树上跳下来,吹牛道:“前天老师还私下说我吴小胖人很……很不错,文章也……也有见地……”
小萍哈哈笑道:“文章有见地么?上一次作的文章我亲眼看见的,老师在文章的最后批的是什么?哈哈。”
吴小胖满面赤红,不再言语,偏是小李不识相,追问道:“批的是什么?”
“哈哈,老师批了四个大字:胡言乱语!哈哈……”
小萍说完笑弯了腰.吴胖自觉很不得有个洞钻进去,只噗通一声跳到河里游水去了。
而这时候,董其心正呆呆地站在家门口。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离去?”
这个问题仍在他脑海中盘旋,他痴然站在那里,已经有几个时辰不曾移动过了。
忽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孩子,有水给我喝喝么?”
其心吃了一惊,他向左边一望,只见一个老叫化子正对着他微笑。
他虽觉这老叫化子来得古怪,但仍连忙答道:“有,有,我就拿给你。”
他转身进房,拿了一只大碗和一壶开水走出来,却见那老叫化早已大馍大样坐在他家堂屋里,他一身衣衫虽然破旧已极,补丁累累,但是穿得却整整齐开,每一个扣子都扣得好好的,更奇的是旁的叫化子都是拿着一根打狗棍,这个老叫化却是没有,只是背上扛着的一张金黄色的小弓。
老叫化见其心提水出来,笑嘻嘻地道:“多谢你啦,小娃儿。
其心见他银发根根飘动,目光却是炯炯有神,背上那个金色的小弓耀眼异常,其心不禁暗暗奇怪。他替老叫匕倒了一碗水,老叫化一口饮尽,似乎干渴得紧,从其心手上接过水壶,一口气喝了七碗,才称心快意地道:“痛快,痛快。”
其心是个面嫩的孩子,也不知该如何与陌生入交谈,便胡乱道:“老人家可是一路风尘仆仆,许久没有喝水了?”
老叫化拍了拍手道:“其实这一路来是沿着这条河水而下的,哪会没有水喝?只是赶路赶得急,没有时间生火烧水罢了,生水是喝不得的,喝坏了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他自言自语,罗罗嗦飕,其心暗暗惊奇,心想倒看不出这个叫化子吃东西挺讲究卫生,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却见那老叫化从腰间解下一根软皮带来,那皮带是夹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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