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心中暗笑,生怕有失,急忙回转,只见陆无双骑在驴上,不住向这边张望,显是等得焦急异常。她一见杨过,脸有喜色,忙催驴迎了上来,低声道:“傻蛋,你好,你撇下我啦。”杨过一笑,将长剑横捧手上,拿剑柄递到洪凌波面前,行了一礼,道:“多谢借剑。”洪凌波伸手接过。杨过正要转身,李莫愁忽道:“且慢。”原来她见杨过武艺了得,心想留下此人,必为他日之患,乘他此时武功不及自己,随手除掉了事。
杨过何等机警,一听“且慢”二字,已知情形不妙,当下将剑又递前数寸,放在洪凌波手中,随即撤手离剑。洪凌波只得抓住剑柄,笑道:“小道人,你武功好得很啊。”李莫愁本欲激他动手,将他一拂尘击毙,但他手中没了兵刃,自己是何等身份,那是不能用刃伤他的了,于是将拂尘在后领中一插,问道:“你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下。”杨过笑道:“我是王重阳的弟子。”须知他对全真教诸道均无好感,心中没半点尊敬之意,丘处机虽待他不错,但与之相处时日甚暂,这一点点好处,尽教赵志敬、郝大通等待他的恶处掩过了,是以他不愿自认是赵志敬等那一个的门下。他在古墓中学练王重阳当年亲手所刻的九阴真经要诀,若说是他的弟子,原也说得上。
若照他的年纪,只能是赵志敬、尹志平辈的徒儿,李莫愁因见他功夫不弱,才问他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人,其实已是抬高了他的身份,杨过若是随口答一个丘处机、王处一的名字,李莫愁倒也信了,那知他孩子气心重,不肯比杀死孙婆婆的郝大通低着一辈,于是抬出王重阳来。那重阳真人是全真教创教祖师,生平只收到七个弟子,武林中人人皆知,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阳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李莫愁心道:“你这小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谁,在老娘面前胆敢捣鬼。”转念一想:“全真道士那敢随口拿祖师爷说笑?但他若不是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
杨过见她脸上虽然仍是笑吟吟的,但眉间微蹙,正自沉吟,他想自己当日扮了牧童,与洪凌波闹了好一阵,别给她在语音举止中瞧出破绽,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就要纵马奔驰,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问我什么?你要问我有没见到一个跛足的美貌少女?可知她身上带的那本书到了何处?”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书到了何处?”杨过道:“适才我和这位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跛足少女和三个化子动手。
一个化子中了那少女的银弧刀,但又有两个化子过来,那少女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动声色,但想到陆无双既被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入他们手中,不由得脸上微现焦急之色。杨过见自己谎言见效,更加张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里掏出一本什么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给那化子打了老大一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说八道损我,瞧我收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教人生气?
那姑娘给几个教化子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啊,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头,只得“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传呼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欲查知陆无双的行踪,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尘,百余名兵将拥着一个蒙古官员疾驰而过。那官员穿的是文官服色,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痛一下,要知道这一拂若非轻轻拂去尘土,而是落在旁人头上,那人立时脑浆迸裂。
李莫愁拂去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伸手指着北方,道:“几个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听说是要去潼关。”李莫愁点一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姓李叫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练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练魔头,你听见过我的名字么?”杨过摇头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这般美貌,该当称为仙子,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年逾五十,但内功深湛,皮肤雪白粉嫩,脸上没一丝皱纹,望之仍如三十岁左右。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王重阳门人,本该要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我就只用这拂尘教训教训你。”
杨过摇头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无端的跟后辈动手。”李莫愁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我怎么是你后辈啦?”杨过道:“我师父重阳真人,和你祖师爷林婆婆是同辈,我岂非长着你一辈?”李莫愁心中怒极,但仍是浅浅一笑,而洪凌波道:“再将剑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不成……”话未说完,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擦的一响,她手中拿着的只是一个剑柄,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内。她愕然一怔,立即醒悟,原来杨过还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强牵连,拔剑时稍一用力,立即断为两截。
李莫愁脸上变色,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动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过招,这样吧,我空手接你的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缠不清啦。”杨过心知在此情势之下,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若当真跟她比拼,自己绝不是她对手,索性老气横秋,装出一副老前辈模样,再用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李莫愁岂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杨过道:“不敢……”
只见灰影一晃,身前身后都是拂尘的影子,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入”,乃是向敌人周身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千招万招,竟是同时点他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原来李莫愁适才见他与两个丐帮交手交招,剑法精奇,确非庸手,若要三招之内伤他,实是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她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杨过忽见怪异招数,吓了一跳,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情急之下,突然一个觔斗,头上脚下,运起欧阳锋所授的功夫,经脉逆行,全身穴道尽数封闭,只觉三十六处穴道上同时微微一麻,立即无事。他身子急转,一腿踢出。李莫愁见明明点中他的穴道,他仍能还手,心中大奇,跟着一招“无所不至”这一招点中的是他周身七十二处偏门穴道。杨过伸出左手,一指戳向她的右膝弯的“委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无计所不为”跟着上前。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人身柔软之处。因此叫作无所不为,实在已有点无赖的味道。
但她练此手毒招之时,那里想到世上竟有人动武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部位攻击敌手,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了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虚,逢其坚实,竟然没半点效用。
李莫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只是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却万想不到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咬住了她拂尘的尘尾,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被他将拂尘夺了过去。
诸君若是读了拙作“射雕英雄传”,当知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的手指,险险送了他的性命。因当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任何人全身之力,均不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胡桃,而大力士手中再强,亦难握破胡桃坚壳。因此武敦儒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用牙齿一咬住拂尘,竟能夺下她用以扬威数十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李莫愁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竟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转,泥沙剥落,露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瞧清楚了陆无双的容貌,叫道:“师父,是师妹啊。”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所骑的驴子,同时士手弹处,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骑的驴子脑袋。
李莫愁盛怒之下,不再思索,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驴子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乖媳妇,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在马上,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双不待他招手,早已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上四腿的牲口,只是她被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近,不住用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么啦?”洪凌波道:“驴子闹个性儿。”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猛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一跃而起,叫道:“师父,咱们追!”但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一跃下地,俯耳在地上一听,并无马蹄声音,道:“不用怕啦,慢慢走吧。”当下两人并辔而行。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么连我师父的拂尘也教你夺来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摸,她心里一乐,就将拂尘给了我。”陆无双道:“哼,她为什么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么?”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么?”
两人缓行一阵,终究害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或急或缓,直至黄昏。杨过道:“小媳妇儿,你若要保全你小性命,拼着伤口疼痛,今晚再跑一晚。”陆无双道:
“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了,再跑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马嘶,杨过喜道:“我们换马去吧。”两人急驰上前,奔了里许,见一个村庄外套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当下翻身下马,走进村去。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到窗下向内一瞧,见一位蒙古官员背而向窗坐着。
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不如换人。”待了片刻,只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走动。这人约摸二十来岁,原来是个少年官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身时,轻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伸指往他背上点去。那官听到背后风声响动,倏地抢上一步,待杨过一指点空,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如两把铁爪,猛插过来,竟是极厉害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微一惊,不意一个蒙古官员竟有如此高强武功,当下身子一侧,从他双爪之间闪了过去。那蒙古官连抓数抓,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避了开去。
那蒙古少时曾得鹰爪门的明师传授,自负武功卓绝,气凌当世,但与杨过数招一拆,竟被他制得绝无施展手脚的余地。杨过见他又是双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喝声:“坐下!”一股内力直透双臂。那蒙古官双膝一软,坐在地下,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呕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一跃而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方道:“你是谁?
来干么?”原来他一口汉话倒说得字正腔圆,与汉人一般无异。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什么名字?做的是甚么官?”那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卸,毫不费力,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受了伤,别使力才好。”那官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