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入室高弟,却也没学到他这路奇功,但全真教玄门的正宗武功,耶律齐却已学到了十之八九,这时施展出来,但见台边十多根火把的火头齐向外飘,只此一节,足见他掌力之强。一根火把映出两个影子,十多根火把照耀着相斗的两人,高台上数十个人影或浓或淡,飞舞来去,当真是好看煞人。
黄蓉问郭靖道:“靖哥哥,你说这何师我是何家数?”郭靖道:“迄此之止,他未露出一招自己本门的武功,显是在竭力隐藏本身来历,再拆八十招,齐儿可渐占胜势,那时他不是自愿认输,便得露出真相。”这时两人越斗越快,一转瞬间便或攻或守的交换四五招,因之没多时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云,耶律齐的掌风已将对手全身罩住。郭靖和黄蓉凝目注视着何师我,知他处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仍用旁门杂派的武功抵挡,非吃大亏不可。耶律齐也已瞧出此点,掌力虽渐渐加重,但毫不盲进,只是稳持先手。
眼见何师我非变招不可,蓦地里他袍袖一拂,一股疾风向外一吐,跟着缩了回来。台边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时一长,登时熄灭。群雄眼前一黑,只听得耶律齐和何师我同时“啊”的一声大叫,腾的一声,耶律齐跌到了台下,何师我却在台上哈哈大笑。众人惊讶之下,谁都没有作声,静寂中只听得何师我得意之极的笑声。
梁长老叫道:“点燃火把!”早有十名丐帮弟子上来将火把点亮,只见耶律齐左脸上鲜血淋漓,破了一个酒杯大的伤口,何师我伸出左掌,冷笑道:“好铁甲,好铁甲。”手掌中抓着一把鲜血。郭靖和黄蓉对望一眼,知道郭芙爱惜夫婿,将软猬甲给他穿在身上,因之何师我击了他一掌,手掌反被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齐脸上如何受伤,如何跌下台来,黑暗中却未瞧见。
原来何师我与耶律齐激斗正酣之际,突然使出“大风袖”功夫,将高台四周的火把尽数吹灭。耶律齐一怔之下,急忙拍出一掌,以护自身,猛觉得指尖上一凉,触到了什么铁器,立时醒觉,知道何师我久战不胜,忽施奸计,在黑暗中取出兵刃突击。他拳脚功夫精妙卓绝,虽是赤手空拳,原朼不懂敌人兵刃在手,当下拳招一变,施出“大擒拿手”,意欲夺下对方兵器,将他奸谋暴于天下英雄面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师我身前两尺之处,右腕一翩,已抓住了敌人兵刃之柄。他左掌跟着拍出,直击敌人面门,这一来,何师我非将兵刃撤手不可。黑暗之中,何师我果然侧头一避,松手放指,耶律齐挟手将他兵刃夺过。便在此时,他脸颊上猛地一阵剧痛,已然受伤,跟着拍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稳,登时被震下台。他那料到对手的兵刃甚为特异,中装机括,分为两截,半截给他夺去,余下的半截斗然飞出,击中了他的面颊。这一下虽然深入半寸,创口见骨,但所中尚非要害,何师我的杀手本来是藏在那一掌之中,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长袍内暗披软猬甲,这一掌他非但未受损伤,何师我的掌心反而被刺得鲜血淋漓。
郭芙见丈夫跌下台来,急怒交攻,忙抢上去看视。梁长老等明知何师我暗中使诈,然而无法拿到他的证据,同时两人一齐受伤带血,也不能责那一个违反了“点到即止”的约言,看来两人都只稍受轻伤,但耶律齐被击下台,这番交手显是输了。郭芙大不服气,道:“这人暗使奸计,齐哥,上台去跟他再决胜负。”耶律齐摇头道:“他便是以智取胜,也是胜了。何况纵然各拼武功,我也未必能嬴。”
只因在紧要开头中台上一黑,郭靖和黄蓉仍是没瞧到何师我用什么招数取胜。黄蓉向耶律齐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夺来的那半截兵刃时,却是一根五寸来长的钢条,似是一片扇骨,一时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用此作为武器。
何师我昂起一张黄肿的丑脸,说道:“在下虽胜了耶律大爷,却未敢便居帮主之位,须得寻到打狗棒,杀了霍都,那时再听凭各位公决。”众人心想,这几句话倒说得公道,眼见他虽然胜得暧昧,但武功究属十分高强,听了这几番话后,丐帮中便有许多人喝起采来。
何师我站到台口,抱拳向众人行礼,说道:“那一位英雄愿再赐教,便请上台。”他那“台”字刚出口,猛听得史伯威“啊”的一声大叫,围在大校场四周的五百头猛兽忽地站起,齐声吼叫。单是一头雄狮或猛虎纵声而吼,已有难当之威,何况五百头猛兽合声长啸?这声音当真如山崩地裂一般,但见大校场上沙尘翻腾,黄雾冲天,群雄身前之酒杯菜碗,被那巨声震得互相碰撞,叮叮不绝。
群兽吼叫声中,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时跃到台边,抽出兵刃,团团将高台围住。大校场口火光明亮,八个人高举火炬,朗声说道:“神雕侠恭祝郭襄姑娘芳辰,来献第三件礼物。”只见那八个人足不点地般进场而来,一转眼间便到了郭襄身前,人人露了一手上乘的轻功,中间那四人各伸右手,抓着一集大布袋,看来那第三件礼物,便是在这布袋之中了。那八人躬身向郭襄行礼,自报姓名,群雄一惊,无不骇然,原来当先一个和尚,竟是嵩山少林寺达摩院的监院无色禅师,其余赵老拳师、青灵子等,无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辈名宿。
郭襄却不理会这些人有多大的名头,起身还礼,笑靥如花,说道:“有劳各位伯伯叔叔了。那是什么好玩的物事?”
提着布袋的那四人手臂轻轻一振,喀喇一声响,布袋裂成四块,袋中滚出一个光头和尚来。那和尚肩头在地下一靠,立即纵起,身手竟是十分矫捷,但见化怒容满脸,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却没人懂他说的是什么。郭靖与黄蓉识得这和尚,乃是金轮法王的大弟子达尔巴,不知他怎地给无色禅师、赵老拳师等擒住。郭襄本来猜想这袋中定是袋着人么好玩的物事,忽见是一个形貌粗鲁的藏僧,微感失望,说道:“大哥哥送这和尚给我,我可不喜欢。他自己在那里?怎么还不来?”
来送第三件礼物的八人之中,青灵子久居藏边,会说藏语。他在达尔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达尔巴脸色大变,大吃一惊,目不转瞬望着台上的何师我。青灵子又用藏语大声说了两句话,将手中的黄金杵交给了达尔巴。那本是达尔巴的兵刃,他受八大高手围攻因而被擒,这兵刃也给人夺了去。达尔巴一纵身,跃到了台上。青灵子向郭襄笑说道:“郭姑娘,这和尚会变戏法,耶律齐叫他上台做戏,变戏法给你看。”郭襄大喜,拍手道:“原来如此。我正自奇怪,大哥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了这和尚来有什么用呢?”
达尔巴对着何师我,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何师我喝道:“兀那和尚,你说些什么,我一句也不懂。”达尔巴提着金杵,猛地踏步上前,呼的一声,将金杵往他头顶碰了下去。何师我侧身避过,达尔巴舞动黄金杵,着着进逼,何师我赤手空拳,在这沉重的兵刃之前,只有不住倒退。丐帮帮众见这藏僧如此凶猛,都起了敌忾同仇之心,鼓噪起来。梁长老喝道:“大和尚,休得莽撞,这一位是本帮未来的帮主。”但达尔巴那里理睬,将金杵舞成一片黄光,风声呼呼,越来越响。
丐帮中早有六七名弟子忍耐不住,跃到了台边,欲待上台应援。但青灵子等八大高手、史氏五兄弟、西山一窟鬼,一共二十三人团团围在台边,阻住旁人上台,丐帮虽然人众,一时却抢不上去。正乱间,青露子一晃身上了高台,拔起了何师我插在台边的铁棒。何师我大惊,纵身来抢,但给达尔巴的金杵逼住了,竟是无法上前一步。郭靖和黄蓉不明其中之理,想不透杨过派这些人来捣乱,到底为了何事,但想他送给郭襄的第一件和第二件礼物,于襄阳大大有利,这第三件礼物不该反有敌意。因此夫妇俩袖手不动,静观其变。
耶律齐虽给何师我击下台来,但他立志承继岳母的大业,决为丐帮出死力,眼见何师我给达尔巴逼得手忙脚乱,大声喝道:“何兄勿慌,我来助你!”纵身窜向台边,猛听得左首一人叫道:“谁都不得上台。”横臂阻住了他的去路。耶律齐伸手一拨,那人反抓擒拿,招数竟是十分精妙,而内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耶律齐吃了一惊,看那人时,正是史氏兄弟中的老三史叔刚。耶律齐连变量招,终是不能将史叔刚击退,心下暗暗骇异:“这人只是神雕侠手下的一名走卒,已是如此了得。那神雕侠叱咤号令,驱使得动这许多高手,他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人物?”
青灵子高举铁棒,大声道:“各位英雄请了,请瞧瞧这是何物。”突然伸出右掌,向铁棒拦腰一劈,喀的一响,那铁棒登给他一掌劈碎。这棒原来中空,并非实心。青灵子拉开两截断了的铁棒,露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棒来。丐帮帮众一见此棒,剎那间寂静无声,跟着齐声叫了出来:“帮主的打狗棒!”正在和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等动手的帮众一齐退开,人人都是大为奇怪:打狗棒何以会藏在那铁棒之中,何以会落入何师我手中,他又何以隐瞒不说?
众人静待青灵子解释这许多疑团,那知青灵子却不再说话,跃下台来,将竹棒交给了郭襄。郭襄睹物思人,想起鲁有脚的声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双手持棒,递给母亲。
这时达尔巴的金杵招数更紧,何师我全仗小巧身法东闪西避,险象环生,丐帮的帮众自见了那打狗棒后,知道青灵子等所以擒了达尔巴来对付何师我,中间必有重大绿故,当下不再有人意图上台应援。眼见不出十招,何师我便要命丧在金杵之下,黄蓉猛地想起一事:“何师我用兵刃打伤齐儿,他袖中明明藏有兵刃,何以到此危急关头,仍不取出御敌?”
只见达尔巴的金杵掠地扫去,何师我跃起闪避。达尔巴金杵倒翻,使一招“后羿射日”,自下而上攻了上去。何师我双脚离地,身在半空,这一招无论如何没法闪避,忽听得铮的一响,兵刃相交,何师我借势跃开,手中已多了一件短短的兵器。达尔巴怒容满脸,大声咒骂,黄金杵舞得更急了,但何师我兵刃在手,劣势登时扭转,但见他点、戮、刺、打,所使的兵刃虽短,招数却极尽奥妙,与达尔巴打了个旗鼓相当。
朱子柳看了片刻,忽地醒悟,叫道:“郭夫人,我知道他是谁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黄蓉微微一笑,道:“那是用胶水、蜂蜜,调了面粉、石膏之类涂上去的。”耶律齐和郭芙、郭襄姊妹这时都站在黄蓉身边,听了他两人的对答,半点也摸不着头脑。郭芙道:“朱老伯,你说谁是谁了?”朱子柳道:“我说的是打伤你丈夫这个何师我。”郭芙道:“怎么?他不是何师我么?那么又是谁了?”朱子柳道:“你仔细瞧瞧,他使的是什么兵刃?”郭芙凝神瞧了一会,道:“这短兵刃长不满尺,却又不是娥眉刺、判官笔,也不是点穴橛。”
黄蓉道:“你得用脑子想想啊。他何以一直不用兵刃,宁可冒着大险,东躲西闪,直到给那和尚逼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才不得不使出兵刃来?他用兵刃打伤齐儿,又何以要先灭烛火?”郭襄道:“想是这场中有人认得他兵刃身法,他不愿显示真相。”朱子柳赞道:“照啊,郭二小姐聪明得紧。”郭芙听他称赞妹子,心中很不服气,道:“什么不愿显示真相?他不是清清楚楚的站在台上吗?谁都瞧得见。”郭襄想起母亲适才的话,说道:
“啊,他脸上凹凹凸凸的疮疤,原来都是胶水面粉假装的。这张脸啊,真是吓人,我只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第二眼。”黄蓉道:“他越是装得可怖,便越是丕易露出破绽,因为人人觉得丑恶,不敢多看,那么乔装的假脸上如果有什么变形,别人便不会发觉。唉!乔装十六年,可真不是一件易事呢?”朱子柳道:“脸型可以假装,武功和身法却假装不来,练了数十年的功夫,那里还变得了。”
郭芙道:“你们说这何师我是假的?那么他是谁啊?妺子,你聪明,你倒说说看。”
郭襄摇头道:“我一点也不聪明,所以我一点也不知道。”朱子柳微笑道:“大小姐是见过他的,那时候二小姐可还没出世。十七年前,荆紫关英雄大会上,有一个人和我斗了数百合,那是谁啊?”郭芙道:“是霍都?不,不会是他。嗯,他用的是一把折扇,这兵刃倒有点儿像,是了,这把扇子只余扇骨,没有扇面,因此一时瞧不出来。”朱子柳道:“我跟他这场激斗,是我生平的大险事之一,他的身法招数,我怎能不记得?这人若不是霍都,我朱子柳是瞎了眼啦。”
郭芙再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