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有变化的表情始终扬着气定神闲、云淡风也轻的适意笑脸,以同样轻松的口吻如是道:「桃花汛愈严重,到贩子手上的孤女恃儿就愈多,这货源愈多,采花堂会也就愈热闹,原来你是巴不得桃花汛多淹几户人家呵。」
「呃……」小厮闻言,脸色一阵青白。
唔……主子的笑脸没变,可是──发寒吶!「小的知道错了。」
「我有说你错吗?」
「没、没,是小的自己知道错了!」怕啊!就怕主子来这招笑里藏刀,看得人心寒、听得人胆颤。
难怪认识主子的人暗地里都叫他笑面虎。小厮在心里嘀咕道。
「在心里偷骂我?」莫昭尘垂眼看着被推上台待价而沽的货样,却神准地抓住身旁下人的心思,让人不怕也难。
「喝!没、没这回事!」这样也能听见?见鬼了真是!
「的确没什么令人惊艳的货色。」年年水旱交替、饥荒连连果然连孩子都养不起了,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难以入他的眼。
收合扇面起身,莫昭尘转身便走。「回厦门。」
「爷,您不买了?」
「宁缺勿滥,买错了宁儿也不会饶我呵。」
看吧!连您都怕白宁姑娘了还说我哩!
「我不是怕宁儿,而是懒得应付她翻天覆地的本事。」果然是他脾气太好才教这票子下人跟在他身边也敢在心里头犯嘀咕。
「爷……您……」怎么知道他在想这事儿?小厮瞠着眼,好半天愣在原地。
「怎么?我猜中你想的事?」
「这……这……」小厮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莫昭尘要走出专为贵客隔出的楼台间时,楼下台子一阵凶恶狂吼顿住他的脚步、拉回他目光。
一道红影在台上挣动,压根不像其它安安分分站在台上低头,等着被卖被买的小姑娘。
那挣动的激烈就像被猎人的陷阱困住的小猛兽。
只见红影左躲右闪,一下子弯腰闪过贩子伸来的狼手,一会踹倒跟着上来帮忙的伙计,须臾又将另一个伙计踢下台。
呵,这可有趣了。莫昭尘扬扇轻搧几许微风,回到座位上坐定。
「爷?」小厮跟上前,本想再说话却教主子扬手制止。
乱成一团的台子仍然不见平息,不时还能听见出自小姑娘口中的臭骂,字字带脏含浑,没一字干净,粗鲁得很。
「呵呵……」
「爷?」看人家闹成这样还笑得出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爷啊。小厮忍不住叹息。
「放开我!你们这票狗娘养的,没心没肺没肝的畜牲!我不是──唔唔唔唔……」毕竟还是三餐没个温饱的小姑娘,再怎么顽强,最后仍然敌不过三、四个臂壮手粗的彪形大汉,转眼便被五花大绑强压上台,排在最后。
买卖也就立刻展开,一阵吆喝、箭影满天的场面立现。
之所以箭影满天,是采花堂会不知从哪儿天外飞来一笔立下的规矩,由于与会贵客众多,若以喊价方式为之,定是闹哄哄一片,于是乎,想到利用竹箭喊价的方法,展示一个便在台上立一面箭靶,一枝竹箭价值十两,从最底价开始喊,最高价者得标。箭尾刻有宾客代称作为辨识,若所欲喊之价超过十两,则可用手边纸墨写下银两绑在箭尾射出,喊价三回无人加价便成交一桩。
这,就是采花堂会最特别之处,人称射售。
为方便控制场面想出的法子连带也考验宾客们的射术,于是,有本事的便自己上阵,没本事的也得请个射手一同前往。
潇湘楼莫大爷昭尘老兄,向来亲自上阵。
「领弓箭来。」
「爷?」不会吧?买下那小姑娘?小厮揉揉眼定睛再看──这么一个青不溜丢的小姑娘?就算养胖了也不会有什么姿色吧?「买下她回去也难跟白宁姑娘交代啊。」
「我自有主张。」
「可是──」
「潇湘楼是我的还是宁儿的?」始终含着浓浓笑意的桃花眼,即便在此刻也不见笑意稍减一丝一毫,不过──看得人心惊;一脚横上扶手,斜倚在另一头的闲淡坐姿却让跟随多年的下人感觉到自主子身上隐约约发出的怒气,一点一点渗透进骨子里,教人冷汗直冒。
「小的立刻去领!」
不消片刻,小厮拿来一袋竹箭与一张弓。
也在这时,台上叫卖的贩子头儿像是担心那像野兽似的红衫小姑娘再次闹事,卖掉前一个小姑娘之后立刻将排在最后的她推到台前,一开价只有十两,低得不能再低,大概是心想经过方才的闹剧之后这粗鲁的小姑娘肯定乏人问津。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满天箭影齐飞,竞标这个野性粗鲁的小姑娘,转眼最高价已近百两。
恐怕正是看上她那野火般的性子。
「自找苦吃的人还真不少。」莫昭尘闲闲道,还没有出手的打算。
而台前待价而沽的小姑娘似乎知道自己逃不开也放弃了挣脱,静静地站在原地任人评头论足。
这么简单就放弃逃跑的打算?莫昭尘坐起身向前倾,垂落的视线仍胶着在台上的鲜红身影。
如果这么简单就放弃,也没有他出价买下的价值了。莫昭尘本来打算执弓箭的手失望地垂在腰间,不准备动。
像是感觉到被某道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视线注视,红衫小姑娘猛地抬起头,准确抓住射来目光的莫昭尘,凶恶得像匹伺机而动的小狼。
我会逃出去!绝对会!从大胆迎上自己的目光中,莫昭尘读出这丝强烈的笃定,暗暗加深唇边不曾减过的笑意。
这小姑娘性子之烈,下头的人难道都没有发现?
「看来有好玩的呵。」莫昭尘起身,右手执弓左手取箭。「写,一百五十两。」
「一、 一百、一百五十两!」这……这是天价啊!「爷,您──」
「难道你不识字?」
「不是,但这──」
「写。」
无可奈何之下,小厮乖乖写上一百五十两。唔……为主子的银两心痛啊!之后顺手绑在箭尾。
莫昭尘拉满弓瞄准靶心射去,无视靶心上已被一枝枝竹箭箭头占满。
只听见咻的一声自两楼高处射向台上箭靶,准确劈开原先没入靶心的竹箭,取而代之。
台上贩子头儿取来纸条,高喊:「潇湘楼莫爷,一百五十两──」
一、一百五十两!四周忽起交相谈论的嘈杂声。
另一枝箭随后在众人喧闹声中划空而过,同样的,取代莫昭尘的竹箭抢下靶心。
「若竹阁柳娘,二百两──」
二、二百两?这价钱让全场为之静谧。
又是她。莫昭尘站起身往下望,果然看见一张仰首看向他这楼台的花容月貌。
隔空向楼下名花拱手。「许久不见了,柳娘,妳依然风华绝代。」
「比不上莫爷您的英姿焕发。」托全场错愕无语的福,柳娘不必拉大嗓门便可隔空与楼上的莫昭尘对话。
「可惜那小姑娘在下要定了。」
「谁出的价码高谁就能得。」
年年这样吸引他注意到底是为什么?莫昭尘含笑的唇暗暗叹了气,向身边小厮不知交代了什么,忽地大手撑上护栏,长腿一跨,轻轻松松落足在柳娘面前。「妳何苦相逼?」
「你明知我心意。」一双眼,是含情脉脉,也夹怨带恨,流转间暗斥眼前男子的薄幸无情。「这些年我的心意不变,这一辈子也不会变。」
「何必作茧自缚。」笑脸迎人,可惜,得不到佳人友善响应。
「我就不信白宁长得比我美、比我更惹你怜爱!」她不但是漳州若竹阁的花魁,更是若竹阁的主人,白宁算什么!最多也不过是他潇湘楼中的花魁而已,凭什么得他怜爱宠溺,这不公平!
「牡丹芙蓉本不同,何来美丑之说。」折扇托起柳娘完美的下颚,莫昭尘凑近脸细看。「要我说,妳比宁儿美上千倍不止。」
「那为何……」柳眉含悲微蹙,怨怼迎视忽然逼近自己的俊容。「你选她不选我?」
「并非故意──」拉长了尾音,在另一手轻触柳娘右颊轻蹭时才续言:「而是情非得已,我啊,生平最怕一件事。」说话间,吐出的热气也在太过短促的距离间有一下没一下轻触柳娘吹弹可破的美肤。
「最怕……什么?」像啜了酒似的,柳娘双颊微红,醺醺欲醉地咕哝疑惑,瞧着笑容可掬的俊容当真令人醺然。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容貌神态不曾变过吶!柳娘心想,依然俊秀、依然风雅卓尔,依然能在一举一动间拨乱她心弦。
如果能与他相依相偎、白首终生,就算舍去漳州的若竹阁她也甘愿。
女子再如何貌美、如何受人爱慕追求,到最后不过也只望能与心仪的男子共偕白首啊!
她的这份情意,他懂了吗?
不知柳娘心里翻转何种念头的莫昭尘笑着欣赏近在眼前的美丽容颜,自动送上门的美景不看白不看。
「说啊,莫爷您最怕什么?」
「最怕──」
「潇湘楼莫爷二百一十两得──」台上,贩子头儿高叫定下买卖的声音打断莫昭尘的话。
这一声,同时也叫回柳娘散去的心神,美目冒火怒瞪。
「你!」原来刚才只是──可恶!
「在下最怕野心勃勃的女子呵!」得逞后立刻松手退步,莫昭尘这才道出真心语,双手抱拳行礼。「多谢承让。」
「莫昭尘!」他竟敢这样对她!
无视美人怒气,莫昭尘只是抬头,笑着对楼台上的小厮道:「小三子,这么点距离竟然没有射中靶心,回头练满一千箭,听见没有。」
啊?「爷……」小三子闻言,眉头打了死结。「能不能五百就好?」连续一千箭中靶心──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没得说,下来领人。」
「是……」
第二章
办正经事总是累人,所以事成之后难免会想好好搞赏自己一番,莫昭尘更是吃喝玩乐的个中翘楚,一回落脚的客栈便叫小二准备佳肴美酒送进厢房,一手动箸、一手执壶,兀自吃喝起来。
反正其它琐事有小三子代理,他何苦事必躬亲这套异于常人近乎不负责任,甚至可说是懒散的行事作风,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下人们不怕他却怕花魁白宁姑娘的原因说起来,白宁姑娘反而比较像潇湘楼真正的主人,至于他们的正主儿麻……
就像靠女人讨饭吃的小白脸。
事实上,也的确是靠女人讨饭吃吶身为掌控厦门花街,首屈一指的潇湘楼主人,谁不知他手下姑娘千娇百媚、各有风韵。
但如果因为他一脸无害的笑容以为他好欺负,那个人可得吃大亏了。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跟他作过买卖的人无一不是这么说的,他可以说说笑笑让对手卖了自己的家产而不自知,等醒神时却已回天乏术,跟在他身边不少年的小三子如是想。
「想吃就说一声,用不着眼巴巴的看着我。」这小子进来扰他就只为了要他吃不下吗?「有什么事?」
小三子一醒神,红了脸。「爷,那个小姑娘我将她安置在前面的厢房,现下正交给翠儿打理。」
「很好,明日起程回厦门。」
「是。」小三子应道,却没有退出去的打算。
「还有事?」莫昭尘索性放下木箸,撑额笑瞅。
「爷,我看那小姑娘没啥姿色,您何必花二百二十两买下那样的货色,就算真能调教可再怎么也比不上白宁姑娘不是?」
「女人不光靠姿色。」跟了他这么久还弄不清吗?「女人的姿色再怎么美也敌不过时光荏苒,宁儿之所以能成为我潇湘楼的花魁不单是靠她的姿色,若没有才情,空壳美人不过只能养眼,怎么引来王公子弟、贼王冠首?仔细看着,那小姑娘我买的是她的性子,呵呵,我还打算让宁儿亲自调教。」想到两匹同样性如火的烈马相向的情景,莫昭尘忍不住坏心嗤笑。「不知道宁儿接到这烫手山芋会有何反应。」
把那小姑娘交给白宁姑娘!「爷……您是赚潇湘楼太平日过久了吗?」这、这不演出全武行,他小三子就把自个儿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确实是觉得近来日子过得没啥意思。」呵呵,这可有趣了,紧张成这德行。
「爷……」整个脸皱成麻花结似的小三子,苦哈哈瞅着看似俊秀文弱书生实则满腹坏水的主子。「您」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吶!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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