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租,这种活上了年纪的人,有几个愿意做,夜班,上一晚,伤一年,可是没法子,存折里快要个位数了,眼看着孩子马上又上高中了,除了没日没夜的做,还能怎么办。
原本还指望着把婗建刚那房子出租了赚点钱,回头给安雅留下一份,他们暂时就先借用另一部分,可是那晦气的房子,在信息部挂了几个月了也无人问津。
昨天倒是有人要租了,结果一看,是一个建筑公司给工人找住处,问了下说要住20多个人,弄那种宿舍上下铺的,这隔壁邻居能答应,20大口人,能给那个小巷挤死去,他也就回了。
现在想想,多少有点儿后悔,其实就算是扰民,大不了到时候再说,能收一个月房租就收一个月再说,他干嘛好心眼给别人考虑这么多,这个世道,谁还不是为自己着想,好人有几个见得有好报的。
想到这,他感慨的翻了个身,如果早知道城市里的生活会压弯人的脊梁骨,他也就不来了。原本以为,离开了那个小地方,到了这种最发达的地方,生活就会出现什么变数,现在看来,这变数确实有,就是越变越惨而已。
可怜那积攒了一辈子,卖掉了老家的房子的钱,全在婗建刚身上打了水漂,他当时心要是硬一硬,不拿出来那本存折就好了。
“哎!”寂静的夜,只听得到外面的狗吠声,平常出车回来累的倒头就睡,今天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想到银行里那笔白白打了水漂的钱,他就心疼。
婗安雅他是没指望她能还,好好的书不念了,大学不考了,现在天天不知道在哪里瞎混,前几天还来借钱了。
说到这他又后悔,他老婆给那孩子拿了300的时候他怎么就知道抽烟不说话呢,300啊,生意好的时候也得跑半个晚上,这钱还得往出租公司交上一大半,他当时怎么就一句不坑呢?
这钱啊,他给的真实不窝心啊,自己和个死狗一样累死累活的,却到头来都给了别人家。
老子生病花了他好几万,女儿拿他的家的零零碎碎算算少说也又个万把了。
肉疼,可是能问谁去讨。
婗安好?别说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说这人在哪里,谁知道呢?
今天跑出租的时候倒是遇见个乘客和电视里的婗安好长的有点儿像,可是仔细看看又不像,电视里的看上去没那么好看,车上那个一直在笑着,电视里的那个一直都板着脸,怎么也不像
他还笨拙的搭讪了,结果聊了两句感觉更不像,对方是A市本地人,这就是说一直生活在A市,可是安好可是个外国人,不错,那叫个什么,外籍华裔,说白了还不是外地人。
还有,那小姐还接了个电话,看那幸福的样子和通话内容,显然是老公之类人。
他把人家送到的里海小区,人家说这是她的家,可是安好在A市一直住的酒店,哪里来的家,说来说去,反正不可能是安好了。
“哎!”沉沉叹息一口,反转了个身,沙发太软了他腰疼的厉害,索性往地上一躺,也不管脏不脏,做这一行的,还能有多干净,那那城市的烟尘,一口口的吸一天。
往地板上一躺,凉快,也硬实,舒服了,他也不再乱想了,呼噜声,渐渐响起。
*
“老刘,你怎么又睡在这里。”
婗家姑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婗家姑父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婗家姑姑心疼的很,伸手推醒了她男人。
婗家姑父朦胧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人还在梦游状态,就往房间里梦游了进去。
婗家姑姑心里酸的很,看着那沙发,打定了主义今天晚上她先在沙发睡了,等她男人回来再一起回房睡,天天这样,晚上跑车,睡沙发要不就是地板,这人还吃得消。
进了厨房,女儿是放暑假了,不过城市里孩子竞争激烈,她们也入乡随俗的给孩子报了个英语补习班,她孩子成绩不大好,尤其是英语,从小镇转来的,根本跟不上这些大城市的孩子,请家教太贵,一个专业的英语来说就得一小时50多,一天2小时就是100,一个月就是3000,这顶了她一个半月工资了。
所以报的补习班,几个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办的,补一个上午,一个月1000,也吃力,可是咬咬牙怎么也不能让孩子的功课落下。
这孩子,就是她们夫妻的希望了。
刘晓艳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洗脸刷牙,而是到阳台上看了一眼她养的花花草草,用嘴巴当洒水壶喷了好几口水,才心满意足的出了房间,进洗手间洗漱。
洗漱完婗家姑姑就在哪催。
“赶紧吃饭哈,妈妈要去上班了。”
“我知道了妈,你路上小心。”
“上课别迟到,知道吗?交了钱的,一分一秒都是钱啊。”
刘晓艳有些厌烦这句话:“知道了知道了,妈你赶紧上班去吧。”
“对了,你改名字的事情我昨天去街道办问了,有点麻烦,看来要找人拖拖关系啊。”
“我不要改名字,干嘛要给我改名字。”
“不是找了算命的算了,你五行缺水,你这名字对你不好,而且城市里的娃娃,名字都洋气的很呢。”
“我才不要洋气,我不改名。”
刘晓艳也讨厌母亲的迷信。
婗家姑姑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不是她感应到了女儿的厌烦而打住,只有生分的母女之间,才会用不耐烦这个词儿尴尬和无措,她只是上班要迟到了。
拿了保温瓶,她急匆匆的下楼,刘晓艳听到了自行车的铃铛声,低头顾自己喝粥,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正要下楼,就听到一个戈登戈登高跟鞋踩着上楼的声音。
这房子是木质结构的,旧房子,一楼住着一对老头老太,二楼就是她们。
那高跟鞋的声音,踩在木头地板上,格外清脆。
她探头去看,就看到了一张她越长大就越不想见到的脸。
“安雅姐。”
“晓艳,姑姑呢?”
“我妈去上班了。”
“哦,那我晚上再来吧。”
那高跟鞋没再往上,走到半楼梯,窗户透进来一点点光,刘晓艳清楚的看到了婗安雅左边脸颊上的红肿。
“姐,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儿。”
婗安雅笑笑,转身向下,刘晓艳不放心追了下去:“姐,你真没事?”
“没事,姑姑说你在上英语补习班。”
刘晓艳却没听见婗安雅的话,站在了婗安雅的对面,她才清楚的看到,婗安雅的脸,不仅左边半边红肿着,右边还有点淤青,显然,挨打了。
“姐,你这是谁打的啊,这,这都是什么啊,挨而光了吗,都肿了?”
刘晓艳讨厌婗安雅,只因为婗安雅放弃了学校放弃了学习放弃了梦,而这些年,刘晓艳向来以婗安雅的成绩为自己的榜样和追求目标,婗安雅的自暴自弃,才让她讨厌婗安好。
所以这种讨厌,无关亲情,所以看到婗安雅手上,她会担心,会难过。
“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谁打了你,我告我我爸,爸,爸……”
“晓艳别叫了。”
“爸爸,爸爸你来啊。”
婗家姑姑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女儿的几声尖叫吵醒,木头房子,完全不隔音,他给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冲到楼梯口,就看到了婗安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痛快,不过当刘晓艳指着婗安雅的脸说婗安雅给人打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生了一股护犊子的心。
“打了,哪里我看看。”
婗安雅忙道:“没事的姑父,真的没事。”
就要走,又被刘晓艳拦住:“要不要去医院啊姐,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爸爸你看整个脸都肿了。”
婗家姑父赶紧下去,狭窄的楼梯,他也只能看到婗安雅的侧脸,果然浮肿的厉害,依稀可见五个手指头印,把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脸蛋,打的都和气球一样浮了起来。
婗安雅不想她们担心,急匆匆绕过刘海燕往下走,却被婗家姑父伸手拉住,掏了掏裤兜,摸出昨天晚上赚的一百多。
“拿去吧,买点药,别和人打架。”
婗安雅鼻子一酸,没忍心接那钱,或者说是羞于接那钱。
她任性的离开了考场,想着要用读大学所浪费掉的四年时间报复婗安好,结果呢?
她对婗安好来说,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她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她走了,而她最在乎的人,跟着她一起走了。
美国,她起初还发短信打电话给陆觉,但是最后,那高额的长途话费,不是她能负担的起的。
而且陆觉的回复,几乎为零,她知道,或许在他看来,她就像是个纠缠不休的碰瓷者,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搭理她了。
对婗安好的报复计划,她搭进去了自己的未来,结果输的一败涂地。
现在的她,无疑是狼狈的。
本来想打份工作养活自己,高中肄业的学历,在这个社会根本无法立足,她只能找到奶茶店这种工作,心高气傲的她,做了几天就不做了。
然后,工作一份一份的换,老板好心就给你点钱补偿你做的那几天,多数时候,你做不到一个月,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她捉襟见肘,山穷水尽。
只能到一家游戏厅做那种陪玩女仆,工资很高,一天有至少三百多。
每天打扮成女仆模样,陪那些打游戏的男人一起玩游戏。
老板说,这是一个新兴行业,让她们自己不要带着歧视的眼光看自己,她们不顾就是和导购导游一样“导玩”而已,可是,这挡不住别人对她们的看法。
她的骄傲和尊严,似乎在那架游戏厅全部被磨光了,还遇见了一个纠缠不休的烂仔。
烂仔的穷追猛追让她厌恶至极,对方先还柔情蜜语企图融化她,发现她根本不为所动,开始耍各种无赖无耻的手段,工作丢了,再也没有任何店敢用她,钱也花光了,即便如此她宁可硬着头皮来和姑姑借钱也不愿意委身烂仔。
烂仔的无赖招数也宣布失效后,终于露出了凶残的面目。
昨天,他打了她,强吻,抚摸,羞辱……
这一切,回忆起来,对婗安雅来说,都像是噩梦,要不是他出现,要不是那个人的再度出现,或许在那条无人问津的小径,她的这辈子都完了。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难过,太多的绝望,太多的不堪……
婗家姑父叹息了一声,把钱塞到她手里。
“哎,不然,把房子卖了,重新去念书吧。”
婗安雅吸吸鼻子。
“谢谢姑父,我走了。”
说完,大步离开,那脊梁似被困顿压弯,可是背影,却依旧是那么的倔强。
婗家姑父心里沉沉的,口袋空空的,回到楼上倒头睡下,不想了不想了,对那孩子,就是不能狠心,狠心了,反倒过意不去和欠着那孩子什么似乎的,睡吧还是。
*
100多块钱,这是婗安雅唯一的钱了,回到家,被游戏厅辞退后她就回家住了,她没有去处,除了家里还能去哪里。
钱,是不可能用来买药的,买了药,怎么吃饭。
房子早就断电断水了,回到楼上房间,东西也早就搬空了,只有一张床,躺在床上,屋子里很闷,有种压抑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大口的呼吸着,眼泪不住的滚落,终于,呼吸也不足以减缓心口的疼和闷,她开始嚎啕大哭。
原来,不是呼吸困难,而是太难受了。
楼下,有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幻觉,在喊。
“有人吗?有人吗?”
安雅心口一紧,烂仔又找上门了吗?
想到昨天晚上小巷子里的一幕,她浑身止不住的战栗,那个声音,似乎再靠近楼上。
“有人吗?有没有人 ?'…'”
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这个声音。
“你放心,我已经把里面关于你的部分删掉了。”
“别怕,别哭,他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家。”
是他吗?
还是,只是在做梦。
走到门口,开了门,门外的唐子枫正提着一包东西过来,陡然打开的门吓了他一跳。
等看清楚门里面的人后,他大松了一口气:“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这是你家,你每次都说你家到了要下车,怎么骗我呢,你家明明还要走好大一截你,怎么哭了?”
那是一阵风,凉凉的,清爽的,带着薄荷的香气,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的颜色。
安雅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来。
会在她难过孤单的快要死掉的时候出现。
“唐子枫。”
他的名字,对她来说,已成了一种信仰。
每次难过的,伤心的,绝望的时候,喊着他的名字,都能够继续活下去。
昨天也是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他出现了,一拳打飞了那个烂仔,救了狼狈的她。
今天她以为自己会难过死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这一切,像梦。
只是,如果是梦,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个房子里,不要在她这么丑的时候。
她瞬间拍上门,徒留下唐子枫愕然的站在门口。
“你,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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