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不因为他的身份而重视他,沅琊一直都不知道,有人倾听自己说话,是这
么的快乐和舒畅的一件事。
沅琊怔怔地想着,一时间竟发起呆来。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展悦凡见沅琊不再说话,以为他累了,于是关心地询问
着。
沅琊点点头,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是这么大半天转下来,也确实有些疲惫了。
路边刚好有一座凉亭,亭里摆着一个卖茶的摊子。这时候,凉亭里已经满满地坐了十几
个休息的人。
两个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沅琊顺手取下纱帽放在了桌子上。他一取下纱帽,凉亭中顿
时鸦雀无声。众人哪里见过如此秀丽绝艳的人物,一时间被沅琊的绝色容颜所摄,一个个都
目不转睛地呆望着沅琊。
"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眼睛出来。"沅琊心头火起,重重一拍桌子,冷冷
斥道。
众人没想到这个秀丽绝伦的年轻男子脾气竟然如此暴戾,吃惊之余,纷纷转过头去,不
敢再明目张胆地盯着沅琊看,不过还是有几个人隔上一会就忍不住偷偷看上一眼。
这时候,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伙计送了茶上来。小伙计战战兢兢地定到沅琊面前,低
眉垂首地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却还是忍不住看了沅琊一眼。
沅琊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小伙计吓得手一抖,茶碗失手落下,若不是展悦
凡一把推开沅琊,热茶几乎全部倒在沅琊身上。
"你找死是不是?"沅琊大怒,一巴掌就扬了过去。
小伙计早吓得呆在哪里,忘记了闪躲。展悦凡赶紧拦住沅琊的手臂,婉转劝说道:"他
也不是故意的。你也没烫到不是,算了算了。"
展悦凡的话音未落,沅琊已经反手一掌挥向了他的面颊。
展悦凡并非躲不过去这一巴掌,好歹他也是延请名师学过武的人,可是看着沅琊凤眉微
挑,皓齿咬唇的嗔怒模样,心头爱怜之意大盛,只觉得若能让沅琊顺心高兴,别说自己挨上
一巴掌,就算要他此刻死去,也是甘心情愿的事情。
"啪"的一声,沅琊一巴掌已经正正地掴在了他的脸上。
一掌打实,沅琊也楞了楞,他这一巴掌不过是习惯性动作,出手之后也后了悔,可是就
算后悔,沅琊也是绝对不会道歉的性子。看了展悦凡微红的面颊,他悻悻地别过头,再也没
说一句话。
"你不生气吗?"离开茶肆,走了半天之后,沅琊还是忍不住问道。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展悦凡反倒纳闷起来。
"我刚才无缘无故打了你啊!"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果打我一巴掌能舒服点,我不介意你多打几下的。
"展悦凡轻轻一笑,回答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沉默片刻,沅琊低低地问。虽然知道展悦凡对自己爱慕,可是,
很多人也为他的容貌惊艳过,却在领教了他的坏脾气和恶劣个性之后立刻变了态度。为什么
展悦凡却始终温柔依旧?他真的不在意他的恶劣霸道?
"我喜欢你啊!"
展悦凡认真的回答。他说的那么轻松坦白,半点都没有不自在,就好象他说出的,不是
向一个同为男性的人表白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而不过是告诉沅琊今天是晴天一样,简单、
轻松、坦荡。
沅琊反倒被展悦凡自然且随意的态度给弄愣了。
为什么展悦凡会这么平和随意?难道向喜欢的人表白不都会渴望对方答应吗?他说完了
却好象一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似的。
"我可一点也不喜欢你。"
沅琊的口气冰冷而生硬,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展悦凡平淡的口气和随意的态度而
心生不满。
"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的。"展悦凡笑了笑,和和气气地回答。
"你?"
沅琊极为诧异地望着展悦凡,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你这么漂亮,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一定很高贵,我没什么本事,而且还是
个男人,不管那方面都没可能让你喜欢我的。不过没关系啊!我喜欢你就好了。其实,我第
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本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你不到,可是老天对我太好了,竟然让
我有机会能再见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做人不能太奢望的,多陪你一天我就多快乐一点啊!
"
展悦凡平和地解释着自己的感情,却没有听到沅琊的回答,他不解地转头看去,见沅琊
怔怔地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以己度人,以为沅琊对于他单方面的感情觉得为难,立刻歉疚
起来。
"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其实我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你的,可是还是没忍住,我想让你
知道我的感情……可是忘记体谅你的心情了。对不起,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不用觉
得抱歉的。你看,我都没觉得难过,你就更不用难过了不是吗?"
展悦凡努力地安慰着沅琊。
他哪里会觉得歉疚和难过?展悦凡果然是一个大笨蛋。沅琊别过头,不肯去看展悦凡温
和深情的目光。
身在帝王之家,沅琊见多了兄弟、父子、夫妻,亲眷、同僚间的倾轧、利用、算计、怀
疑乃至陷害和出卖。人和人之间,充满了猜忌和利用,至于心里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
意,谁也分不清,谁也不敢信。每个人最懂得的事情就是如何保护自己。而袒露真心,则是
最容易被别人伤害的做法。为了自保,每个人身上自然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只怕被
人了解了自己的心思,只怕被人利用被人陷害被人伤害……就算动了真情,也要藏起真心、
装成假意,试探了又试探,考验了再考验。
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沅琊自然以为人与人之间都该是这样子的,他也习惯了每一双眼睛
中的戒备和隐晦。身份、地位令他并没有机会了解和接触到另外一种人另外一种生活,可是,
他却在这一次刻意的意外中认识了展悦凡。
展悦凡的纯厚、坦诚,没有猜忌没有防范,一切都是这么坦荡这么简单明了。就像是在
沅琊生活中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子,告诉了沅琊原来他一直生活在那么沉重的压抑和桎梏中。
展悦凡是如此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思,即使明知道他不会爱他,也丝毫不加犹豫地把自
己的真心奉献在他面前。他不介意他的拒绝和无情。爱就是爱,不掩饰不隐瞒。纵使明知道
对方不爱自己,却依旧坦荡得让他羡慕。
他难道不怕吗?不怕受伤不怕被利用不怕被欺骗?
沅琊不理解,却深深羡慕。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以为放浪不羁的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自
由过,无礼骄横只是他用来发泄压抑心情的手段,可是,那些不能真正地消除他的苦闷,只
能让他更加的烦躁。
和展悦凡在一起是轻松且自在的。展悦凡温和而纯厚,如同一条清浅的小溪,一眼就可
见底,一点也不用你费心去猜测揣摩他的心思。习惯了勾心斗角,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沅琊,
从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还有一种如此舒适的方式。他也第一次知道不用去揣测别
人每一句话的意思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情。
认识了展悦凡之后,沅琊终于知道自己原来的人生是多么让人厌恶。
第五章
一品斋是扬州最出名的酒楼。正是中午时分,楼下早已坐满了吃饭的人,闹哄哄的很是
嘈杂。
因为沅琊得罪了宽伯,结果宽伯说什么也不肯做饭给他吃,无可奈何之下,展悦凡只好
带着沅琊出来吃饭。两人上了楼,找好位子坐下,正要点菜,突然听见背后有一个人在问:
"李总捕头,这次上头到底要找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竟然连您老人家也出动了?"
沅琊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在喝酒闲聊。
"对啊!我恍惚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听说下了重金悬赏。不过我们职小权轻,根本就不
知道根底。哎!李捕头您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其它人也大感好奇,都停了话,纷纷
追问起来。
沅琊心头一动,侧起耳朵倾听起来。
那个被称做李总捕头的人喝了口酒,这才叹道:"说起来我也只知道要找的是一对龙凤
玉镯子,有什么内情只怕连知州大人都不知道,我一个小捕头怎么能知道?不过我看,肯定
是要紧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悬赏黄金五千两来找这东西?而且上头还说了,只要有人能把
那对玉镯子献上,不问来历,不问情由,哪怕你是偷的抢的,都只赏不罚。我估摸着,这东
西肯定是被咱们这边黑道上的人劫了去,要不然怎么特意把我们这些老江湖都派出来,单只
是逐个儿和黑道上各个山头的大哥们探听询问呢?"
几句话听下来,沅琊心下顿时雪亮。分明是沅琅已经知道他在杭州遇到山贼失踪的事晴,
惟恐那双镯子落到了山贼手中,所以才急急下令江浙这边搜寻玉镯的下落。
"我的天,五千两黄金,只怕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就是啊!真想看看是什么稀罕奇珍。"众人忍不住惊诧起来,一个个啧啧感叹着。
展悦凡也好奇地转头去听,没有发觉沅琊的脸色此刻已经刷成了一片煞白,交织着痛楚、
自嘲、嗔怒甚至绝望的目光,冰冷得让看到的人都觉得如堕冰窖,寒冷彻骨。
他生死未卜,可是沅琅的心里却只惦记着那双玉镯子。他和玉镯,在沅琅心中,孰重孰
轻,已经是昭然若揭。他这个弟弟,原来连一个死物都比不上。
沅琊自然知道沅琅为什么急着要找那对玉镯。再有一个月,就是古千袭的生日了,沅琅
急着要拿这对玉镯子送给他当礼物。他不怪沅琅看重那双玉镯,谁都明白,在沅琅心中,古
千袭是最重要的人。为了古千袭的一个微笑,沅琅甚至可以倾覆天下。可是,自己好歹也是
他的嫡亲弟弟啊!为什么沅琅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不在意他的安危?
不问情由,不问来历——沅琅的意思,分明是估算着他若被擒或者是被杀了,镯子九成
还会在山贼手中。担心着他们害怕不敢拿出来,所以才特意加了这么一条。至于他是不是就
是死在献镯人的手中,沅琅是丝毫也不挂心的。
虽然沅琊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沅琅心中委实半点地位也无,但是蓦然间如此冷酷的真相无
情的展示在他面前,还是仿佛一把利刃直刺胸臆之中,让他痛不可言。
沅琅——他最崇拜最孺慕最重视的哥哥,却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冷淡、漠视甚至厌弃,沅琅对他永远是这样的态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为什么要如
此待他?
享尽富贵尊荣、随时都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实际上,却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孤独的人,没
有人真正关心他,没有人真正在意他。若他死了,只怕连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
沅琊心头悲苦哀愤之极,只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可是自尊却不许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哭
出来,他狠狠地咬住嘴唇,握住茶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成煞白。
突然,喀啦一声,瓷杯在沅琊手中被捏得粉碎。尖锐的瓷片切入他的掌心,艳红的血涌
了出来,整个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沅琊,你怎么了?"展悦凡被吓了一大跳,不假思索地撕下衣袖,要替沅琊包扎,沅
琊却猛然挥开他的手,冷冰冰地大喝一声:"小二,拿坛酒过来。"
沅琊冰冷萧杀的神情吓得店伙计半句话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送了一壶酒过来。
"你怎么了?你的手在流血啊!让我先给你包扎起来好不好?"展悦凡根本不明白为什
么瞬息之间,沅琊会变成这样,只能焦虑之极地询问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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