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希望一切都相安无事了。』屈平一语带过。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事事无绝对。』魏奎元笑道。
『抱歉,魏丞相,屈平还有事,先行告退了。』屈平似乎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多说,只是向魏奎元微一点头,便跨出了大殿。
魏奎元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僵在了嘴边。
他在朝中也能算得上是元老了,偏偏这个屈平,一上来官位就比他大,仗着有皇上在身后,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为人做事,又是滴水不漏,比他的父亲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奎元的眼底逐渐有了些许阴霾之色。
皇上选妃之事一出,便闹得举国翻腾,沸沸扬扬。试问谁家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入皇门,成为皇亲贵戚,一路飞黄腾达呢?
却也少不了那些个乘机大捞一笔的商家,或者想着加官进爵的富豪,或者一个劲钻空子的官员,事情虽然是层出不穷,可美女倒是一个也没少的都选进了宫里。
本来清清淡淡的皇宫因为多了这许多美女煞时变得鲜艳起来。
真是轻衣袂群,艳莺环绕,好一幅美丽的画面。
偏偏,东方颢对这些娇艳美丽的女子连一眼都懒得看。
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将她们缓缓扫视了一番之后,便对身旁的长平公主说道,『长平,你帮我挑一个吧,其余的想走的便走,想留的就留在宫中做宫女。』
『皇上?』长平诧异地看着东方颢,发现他的脸色着实不好。
东方颢也不理她,甩袖便走了。
长平也只有无奈的苦笑着答应。
东方颢穿过长廊,来到了秦华阁。
屈平一点也不意外东方颢这时候会来找自己,看见他那张没有表情冰冷的脸,屈平却忍不住想笑。
有的时候,东方颢还是和以前一样,脸上的好恶是那样的明显。
也许这一点,也只有他才能分辨得出来。
看见屈平的笑,东方颢脸上的冰也随之融化,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屈平以揶揄的口吻说道。
『我还以为太傅这时候见到我会骂我。』东方颢在屈平的对面坐下了,口中说道。
『皇上。』屈平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东方颢注视着他,渐渐的收起了笑脸,看似很随意地说道,『我好象从没问过太傅为何一直都不成亲?』
屈平愣住,他没想到东方颢突然间作这么一问,而这问题似乎不久前也才被问到过。
『……叫我怎么回答呢?』他的语调甚是悠闲,转脸望向窗外,表情变得迷离。
东方颢紧紧盯着屈平的侧脸,看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另一只手扶着下巴,一副闲适的样子,似乎成亲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屈平没有接下去回答,东方颢也就不再言语。两人一时间都不再开口说话,只余下四周的空气围绕着这暖阁静静地流动着。
长平公主来到秦华阁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静谧的画面。两人神态各异却又是那般和谐,一个淡雅一个从容,一个嘴角噙着笑,一个眉梢带着暖意,相映入了画,似乎他们生来便是一起的。
是自己的错觉吗?
空气中忽然伴着一丝清冷,让屈平转过头来。
『皇上果然在你这里啊。』长平收起了自己的错愕,笑着走进屋掩上门。
东方颢懒懒回眸,看着长平问道,『挑好了么?』
『回皇上,选妃乃是事关于皇上的大事,恕长平作不了主,但是长平已经挑选出十名才学姿色兼备的女子,还请皇上到时再亲自进行挑选。』
虽然长平说得也在理,可东方颢就是对于选妃的事感到不耐烦。
看着东方颢不由自主又拧紧的眉,屈平不禁莞儿一笑,开口说道,『皇上,让臣陪你一同去吧?选妃是大事,不要让长平为难。』
东方颢叹了一口气,终于点头道,『好罢。』
长平看着眼前的这二人,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互动,言语中的自然,心里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又似乎多了些什么,可又是无从说起的。
长平选出来的女子中也不乏有一些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有皇甫家族的千金,高阳王的妹妹,更有太原王氏的公主,南康长公主……此时,她们皆候于东侧的琅邪殿等着皇上的接见。
屈平、长平这时随着东方颢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那些女子赶紧向东方颢跪下请安,有好奇的人忍不住抬起脸悄悄地瞧着皇上。因为之前东方颢只露了一脸,又离得远,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现在他正经过她们身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
只见那东方颢身着一件翡白色的皂缘中衣,外面罩着略显宽厚的软绵龙腾刺绣罗锦袍,腰上则松松地系着一根同质地的带子,也没有带冠,整个人虽显得慵懒,却因脸上的神情比较冷,更有种冷峻傲然的味道。
这一看却不禁让人喜上眉梢,更觉惊艳,她们没有想到当今的皇上竟是如此的气宇轩昂,光彩夺目。
凡是女儿家谁不爱这英俊貌美之人?
『平身吧。』东方颢一抬手,示意她们站起来。
他走到大殿上方的椅子上坐下了,屈平和长平随侍在侧。
御炉里香烟袅袅,青紫的熏笼和鎏珐琅鼎中炭火熊熊,把大殿烤得暖融融的。
东方颢的视线缓缓掠过了那些女子,随口便说道,『这样吧,若你们之中谁能将成连的《水龙吟》弹得最好,朕便选她为皇妃。』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阵诧异。
屈平只是看了东方颢一眼,也没说话。而长平虽觉诧异,可她知道东方颢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她也没有忽略屈平看东方颢的眼神。
莫非——
长平忽然产生了一种联想,可她从不知道屈平也会弹琴。
《水龙吟》其实并不是大家所耳熟能详的曲子,因为这首曲子极难表现,速度又快,又由于用的是十五弦的筝,所以一般人练琴少有练到这首的。不过,凡是会琴的人,都是知道这首曲子的。
而且这首曲子只要听过一遍,绝对会让人难以忘记,所以称之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既然皇上开了口,自然没人反驳,于是会弹这首曲子的便留下了。
皇甫衾便是其中一位。
一筝古琴置于殿中,皇甫衾跪坐于席,纤纤手指搁在那琴上,稍一闭眼,手指如行云流水,一曲《水龙吟》便委婉而来,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小泉溪流,听来甚是流畅,节奏也掌握得恰到好处。
长平也懂琴,此时听那皇甫衾弹奏的《水龙吟》,心中虽暗暗赞叹着,却仍然不时的去注意东方颢和屈平的神色。只见那东方颢脸色如常,似乎听在耳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屈平听得仔细,可神情中带有一丝惋惜之色,不由令长平觉得十分好奇。
一曲终了,殿下的太监宫女宛如从大梦中苏醒,脸上皆是如痴如醉的表情。
『屈平,你觉得如何?』东方颢也不回头,只是问道。
『琴诣虽是不错,可惜太过妩媚,实在不适合于《水龙吟》。』屈平说得甚是平淡,竟有些轻描淡写的感觉。
东方颢点头。
皇甫衾虽觉不服,只因她后面还有两位没有弹奏过,所以暂时隐忍不表。心中却暗想道,自己一向以这一手琴而闻名,却被这么寥寥一语给轻松带过,那屈平也未免太自恃过高了。
至于后面的两名女子包括那南康公主在内,都是琴艺平平,虽能弹奏却有些小家子气,其中气势磅礴的那段完全没有弹奏出来。
东方颢和屈平也都不再作表态。
这时皇甫衾便开口说道,『皇上,方才听屈大人对小女子琴艺的评论,似乎甚是不屑,想来屈大人对琴的造诣更是高明,可否请大人赐教。』
她的语气明显的不服,脸上也带有微微的愠色,说罢,便盯着东方颢身边的屈平,竟有些挑衅的意味。
屈平对上她的视线,却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东方颢会代他回答。
『让朕来弹奏一曲,你且听一下,如何?』
皇甫衾不由一愣,看着东方颢,随即她便开口说道,『既然皇上也有如此雅兴,小女子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长平也是一阵诧异,因为她也从未听过东方颢弹琴。
当下,东方颢从容走下了台阶,盘膝一坐,手指一触琴弦,脑海中便变得一片清明。于是款款琴音便如那滚滚浪涛,席卷而来,手指所到之处,皆是铮铮脆鸣,铿锵有力。虽是同一曲,可在东方颢的手里,却宛如万马奔腾。这般气势的恢宏,与刚才那皇甫衾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境。
这才是真正的《水龙吟》。
长平虽已料到东方颢能弹琴,却不曾想象到他的琴诣竟然会如此之高。
这时她又看向屈平,只见他的眉宇之间有着赞许之色,唇角也多了一抹淡笑。又见那皇甫衾,脸上的愠色已经消去,似乎也逐渐沉迷于其中。
一曲奏磬,琴音虽嘎然而止,却仍是绕梁不绝于耳,弹琴人更是显得气魄非凡。
兴许这天下也只有皇上有如此的气魄。
东方颢待那最后一个音消失,方才抬起头看向屈平。
此时皇甫衾已完全明白到自己和东方颢的差距,脸上的神色变得佩服万分。
《水龙吟》乃是成连遇见那秦晋郩之战所谱成的曲子,那千军万马长驱直下的气势,也许真的得由男人奏来才能将此曲的意境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她亦抬头看向屈平,想听他怎么作评。
屈平的眼里有着浓浓的笑意,他点头道,『不错,已经将那感觉完全表现了出来,只不过——』
他顿了顿。
一听他语意中的转折,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心里都不禁在想,皇上的这曲《水龙吟》难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么?
『所谓“谈笑净胡沙”,皇上对于这一点,似乎仍是太过于执着了。』屈平注视着东方颢,缓缓说道。
屈平此话一说,大家却不甚明白了。只见东方颢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也不再说话。
可还是有人知道的。
“谈笑净胡沙”说的是东晋谢安曾在当年的淝水之战时,悠闲的在别墅里下棋,完全不动声色的事,引用在此处,也仅仅针对了东方颢弹奏此曲时的意境,也许太执着于成败,反而成为了弹奏这首《水龙吟》的一个缺陷了。
艺术家的这种不计成败得失的开阔胸襟,对于天子的东方颢来说,是不可能有也不能存在的,不然又怎能为王?
长平突然想到,若是换由屈平来弹奏此曲,用他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再以他的胸襟他的气度,就应该是完美了罢。
良久,东方颢终于开口,『也罢,便是如此也是无伤大雅的。』
说着他转向皇甫衾,『朕这一手琴便是屈太傅所授,你觉得如何?』
『皇上琴诣如此卓绝,皇甫衾甘拜下风,可这么一来,令小女子更加好奇屈大人的琴诣了,不知能否弹奏一曲,让小女子见识一下?』
这正是殿内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在见识了皇甫衾和东方颢的琴艺以后,更是想听一下那屈平弹奏的《水龙吟》了。
只是——
东方颢扬起了唇角,屈平也在一旁含笑不语,却没有人回答皇甫衾的那句问话。
只因——
太傅的琴,天下只有朕一人能听得。
『好了,你们跪安吧。』东方颢不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
皇甫衾站起来后,不禁深深地看了站在皇上身边的屈平一眼,然后才退出大殿。
幕八
经过那一场琴艺比较,皇甫衾自然就为钦定的皇妃。
只是那婚姻大事本就极为繁缛复杂,又因为是皇帝娶妃,聘娶过程完全按照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一一进行,缺一不可。
只不过,这些事自然不用东方颢来操心就是了,此刻,他正坐在方华园的御宿堂内和东方轩辕悠闲的下着棋。
那方华园始建于魏晋时期,园内殿宇环楼,景致众多,且规模宏大,装饰更可谓是富丽堂皇,气度非常。
东方颢虽嫌它过于奢华,却也因其地理位置极佳,靠山就水,景色怡人,于是命人撤去了一些只追求场面气派的装饰建筑,留下了御宿堂、紫微殿、轻云阁和那宜风观。
这一经改造,使园林变得清雅恬静,林木萧森,自然而错落有致。
如今冬末时分,残雪映照,树木微新,园林内显得异常幽静。
御宿堂内,小六子抱来了云子围棋盒子,替他们布了棋盘,然后随侍在侧。东方颢让东方轩辕执黑子,自己则执白子,两人便就着这良辰美景开始对棋。
若论围棋,东方颢和东方轩辕都是个中好手,两人的棋技又不相上下,连对了两局,皆是和局。
『皇上,依臣弟之见,今日直到那太阳落山,也难以分出胜负来啊。』东方轩辕数完棋子数,发现又是和局,不禁谓然叹道。
东方颢点头道,『这样才好,还是和九弟下棋最尽兴,谁也让不了谁。』
东方轩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天下有谁敢赢皇上的?这么一来,他当然找不到人和他真真正正的下一盘棋了。
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