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无可奈何。
这东方颢执拗起来,任他说什么都没用。
两人的身体隔着一层衣物紧靠在一起,能感觉到互相传递着的体温,也能感觉到彼此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很有规律,也很平静。
他对屈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变得不一样了呢?是在与他相处了以后渐渐改变的,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陷入进去了?
两人并不是没有如此靠近过,只是东方颢知道,他对于屈平的那份眷恋,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单纯了。
如今,“屈平”这个名字和他的人早已深深刻入了自己的骨髓,就像毒药一样生了根,融化在了血液里面,是再也不可能消失的了。
『怎么了?』屈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一丝温柔。
『刚才一直听到太傅叫我的名字,于是便走出来看,太傅你果然在门外……』东方颢轻轻地低喃,这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却也并不是第一次。
『……是吗。』屈平低低说着,想到之前东方颢来找他的那次,也是类似的情形吧。
黑暗中,感觉到东方颢身体的温暖,让屈平闭起了眼睛。
『若当初做皇帝的不是我,太傅早就不在颢儿的身边了吧?』东方颢一直没有忘记,生在帝王家的兄弟倾轧、不成功便成仁,若不是有屈平和他的父亲助自己一臂之力,恐怕现在成为阶下囚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皇位,说什么也是要得到手的。
不管这是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还是为了能留住他。
『太傅?』
东方颢的耳边传来了屈平平稳的呼吸,却已是睡着了。
他不由苦笑一阵,随即缓缓坐了起来,小心抱起屈平,走进了寝宫。
——也许太傅这阵子,着实是太累了。
正走来看到这一幕的秦儿从走廊的柱子后面悄悄退下了。
将屈平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替他脱去了外袍和中衣,盖好了被子,东方颢轻叹了一口气。
本想就这么在他身边躺下,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俯身凑近他。
月色下,屈平那张清俊的脸显得愈发瘦削,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
东方颢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又用食指划过他轻轻薄薄的唇畔,然后他缓缓地吻了上去,只是很浅很浅的一个吻,就像屈平以前常常吻他的额一样,虽然是淡淡的,却带着屈平特有的味道。
这一夜,恐怕又是无眠的了。
寅时未到,房中已有了一丝的晨光。熏炉里香烟袅袅,帐幔围绕之下,人影显得异常朦胧。
东方颢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坐起身,随手拉过一件皇蟒青袍披在身上,靠坐于软垫上,垂首望着身旁依然安睡着的屈平。
他的呼吸安稳,表情亦是平静,许是有些疲倦的缘故,只有双眉微微蹙着。
东方颢伸出一只手把玩着屈平枕边的一缕乌丝,绕了几圈在那手指,又轻轻松开,发丝缱绻,柔顺如绸。
『屈平……』一声叹息,悠悠的,却蕴含着无限的情感。
注视了良久,他方才起身下床。
『不要让人惊扰了太傅,好好在这里守着。』东方颢低声吩咐着站在寝宫外的小六子和另一个太监道。
『是,皇上。』两人赶忙应道。
东方颢抬头望了望逐渐露白的天色。
『朕立即出宫,去传周廷。』
『可是——皇上,那大驾仪仗还没有准备……』
东方颢打断小六子的话,『朕微服先走,大驾还是准时出发,你好好看着,不准露了口风,听见了?』
『那要是屈大人问起——』小六子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着。
东方颢转头看向房间,停了一会儿才说道,『照实说吧。』
『知道了,皇上。』
屈平只睡了四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了东方颢的寝宫里,这才想起昨日的事来。
也许那时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困了,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昨晚的东方颢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
屈平只觉得隐约有着模糊的印象,可想了再想,仍旧一无所获,只好作罢。
他起身下床,穿戴好衣冠走出了寝宫。
此际已近卯时,大驾仪仗并未出发。
『大人,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小六子看见屈平出来连忙问着。
『皇上呢?』
『皇上已先一步出宫了。』
屈平微微一愣, 随即便点头表示知道了。
幕十
当日,大驾仪仗一出宫,魏奎元便来到瑞亲王府。
『王爷。』
『嗯。』东方轩辕正在书房写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瞥到睿丘茗,他开口问道,『怎么?皇上没带你去?』
『皇上对他早起了怀疑之心,怎么还会带在身边。』魏奎元陪着笑说道。
『也许皇上对我们也早就起了疑心。』东方轩辕把笔一搁,背负着双手,走到他们面前盯着睿丘茗看。
睿丘茗一阵心慌,急忙说道,『下官什么也没有和皇上提过。』
东方轩辕看了他良久,忽又淡淡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我比你更清楚。走罢,边吃酒边聊。』
一桌酒席早已摆好,魏奎元请东方轩辕先坐了,自己方才坐下,睿丘茗只是站在一边,还有几个下人在一旁伺候。
『皇上挑这个时候出宫,莫非真如王爷所料——』魏奎元其实无心喝酒,一直在意着这件事。
『怎么?你在担心?』东方轩辕挑眉看他。
『这种事,说不担心是假的……』魏奎元四处看了看,话说了一半。
东方轩辕挥了挥手,摒退了下人,对着说道,『放心吧,这里都是我的人,有话但说无妨。』
『王爷对此事可是有十足把握?』魏奎元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东方轩辕拿起酒杯,慢悠悠地晃着,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皇上一出宫,正是最好的时机,况且……瞻前顾后永远成不了大事,你说是吗?魏丞相?』
『可刚才王爷不是说,皇上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这次的出行莫不是故意的?』魏奎元皱眉看东方轩辕问道。
『当然是故意的。』东方轩辕冷笑着说道。
这话一出,魏奎元不由吃了一惊,『怎么?』
『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一场棋局吗?』东方轩辕忽然扯开了话题。
『记得。似乎最后一局是王爷胜了。』魏奎元略一点头,眼睛望向东方轩辕,心中一怔,问道,『难道——皇上是在试探王爷?』
『我当时就在怀疑了,可现在他的行动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东方轩辕抬眼看了看魏奎元,缓缓言道,『那时的破绽和这次的出行一样,都是有目的的,就看我会不会往里跳了。』
『那王爷您还——』魏奎元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更不明白了。
『我若没有完全把握,也不敢就这么贸然地跨出这么大一步。』东方轩辕没有回答,反而笑着说道。
魏奎元疑惑地看着他。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笑着说道,『九皇子说得不错。』
挑帘走进来一个人,魏奎元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曹公公。
『见过曹公公。』魏奎元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一揖说道。
曹公公在魏奎元刚进朝为官的时候就已经是主事太监了,而且经历了两代皇帝,所以魏奎元对他也不能说不熟了,甚至还有那么点交情,毕竟自己每次要觐见皇上都是要通过他的。
『魏丞相多礼了。』曹公公那有点尖细的声音,如今早已变得老态了。
『曹公公请坐。』东方轩辕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说道。
『谢过九皇子。』曹公公一向也是个守礼的人,谢过之后才坐了下来。
魏奎元看着东方轩辕,又看看曹公公,还是想不到为什么这两个人突然会联在一起。
『曹公公,魏丞相如今也不是外人了,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他吧。』东方轩辕抿了一口酒,然后看着曹公公笑着说道。
曹公公点头,转向魏奎元说道,『魏丞相也是当朝元老了,应该知道老皇帝驾崩时候的事吧?』
『知是知道。可不知公公指的是哪桩?』魏奎元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皱眉问道。
『可知皇上驾崩的时候最后见的一人是谁?』曹公公眯着细小的眼又问。
魏奎元回忆了片刻,说道,『似乎是屈正。』
那屈正便是屈平的父亲了。
『这便是了。』
『可是……这又代表了什么呢?』魏奎元回想当日的情形,正是屈正告诉自己皇上驾崩的消息的。
『之后屈正是否宣读了一份诏书?』
『没错。』
『丞相可曾见过?』
『见过,确实是皇上的大印。』
『皇上的玉玺这不假,可那内容并非皇上亲笔所写……』曹公公欲言又止地看着魏奎元。
魏奎元沉吟了一阵,似乎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不由打了个激灵,有些颤抖地问道,『公公的意思是……那份诏书是屈正篡改的?』
『魏丞相说得不错。』曹公公点头说道,『其实皇上病重,让屈正代笔那是自然,只是诏书的内容么……』
曹公公的目光闪烁,显得阴恻恻的,显然这话里头另有文章。
魏奎元盯着他,那目光似乎要将他看穿似的,语气也变得沉静,『想必曹公公早已听到了诏书真正的内容了。』
『可以这么说。』曹公公点头道。
『这么说来,当时的那份废太子的诏书也是伪造的?』魏奎元的仍有一丝怀疑,只因那张诏书魏奎元看得明明白白,上面的字迹确是皇上亲笔。
『魏丞相可不要忘了,那屈正还有个弟弟,他可是临摹的好手啊。』曹公公提醒道。
魏奎元低头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得心惊。以他所知的屈正,决不是这等弄虚作假之人,可这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欺君灭族的大罪了。
魏奎元心里不禁有一丝难掩的兴奋,眼中同时也闪动着光芒。
东方轩辕见他的表情,便能猜到他这时的心情了,于是开口说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曹公公当初便是为了这个秘密辞去了总管这一职的。』
魏奎元沉吟半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两人迟迟没有言语。
良久,他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瑞亲王要臣怎么做,尽管吩咐便是了。』
东方轩辕满意地点头微笑,可眼底渐渐凝起了阴噬之意。
东方轩辕的府邸,彻夜闪着幽幽的火光,大门紧闭,直到黎明时分,方有人乘坐官轿从大院里出来。
祸起萧墙,京城中,隐隐有着蠢动,一场腥风血雨似乎就要来临。
屈平一直无法安睡,自从东方颢出宫以后,他每天直至深夜才回府,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又进宫,除了料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之外,便觉得心里好似空了一块,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将他笼罩着。
前两日,开封巡抚有密旨传来,说圣驾已经到了汝州,屈平看见后还是能放下心来的,可近几日却什么消息也没有。直到今天,竟接到了“圣踪不详”的讯息,屈平手微一颤,手中的邸报便掉在了地上。
『大人。』秦儿弯腰将抵报捡起,轻轻唤着他。
屈平回过神来,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官员,开口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回大人,下官因为衢州欠粮的事,屡次被户部催银,再加上河南藩库银子又要调京库,思尚书行文叫藩里说清白,职藩那里也一直没个交代,下官只好来求见大人了。』
屈平仔细听完,沉吟着说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思尚书管着通政使衙门,自然要按规矩办事,既然你来找我,那也不好叫你就这么回去,衢州欠粮的事我会吩咐派人去户部调银。』
『下官谢过屈大人。』
屈平微一点头,便低头看着手中的公文。
那官员正欲离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随口问道,『屈大人,最近京城里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
屈平听他这么一问,不解地抬起头来看他。
『下官来京城已经三天了,发现最近每天都有很多人进京,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屈平心中一惊,暗暗思索了一阵,才淡淡说道,『也许有,不过京城里向来热闹。』
『是吗?以前我来京的时候好象没那么多人。』那官员喃喃自语,方才告退了。
这句话,让屈平的心起了一阵波澜。他低头沉吟,随后吩咐道,『秦儿,备轿去城北大营。』
皇甫倾擎已在廊下等候良久,见那个官员匆匆离去,刚踏上台阶,见屈平蹙眉走了出来。
『大人有急事?』
屈平一愣,这才想到还有人等着见他。
『皇甫公子来找我,是否为了那漕米之事?』屈平没有回答,只是开口问道。
『是的,大人。事情均已经办妥,特来向屈大人禀报一声。』皇甫倾擎长身而立,一躬身说着。
自从东方颢离宫至今,这是屈平听见的第一桩好事,他不由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说道,『甚好,皇甫公子果然能够说到做到。』
『大人最近是否日夜操劳,多日不见,您看上去更清瘦了。』皇甫倾擎稍稍走近一步,皱起眉看着屈平轻轻说道。
屈平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说,停了一会儿开口道,『多谢皇甫公子的关心,屈平一直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