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就是从一个笼子转移到另一个笼子里头。不管笼子大小,都是一样的。
四皇子弯下腰去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团成一个雪球,忽然一展臂用力掷了出去。
洛水阁后头有好几株有年头的柏树,上头又是积雪,又是冰凌。四皇子这一下正中树干,且颇具力道,树枝颤动着,原来积在上面的雪大块大块的扑簌砸下来。
潮生急忙往一边躲,可是躲也躲不及,头上身上被砸了好几下。
疼倒不疼,就是脖子里凉凉的。
四皇子站在那儿,他肩膀上头发上也有雪。
潮生顾不得自己,先过去替他掸雪收拾。
“殿下也真是……”
这种事儿六皇子八皇子来干一点儿都不奇(提供下载…)怪,可是四皇子这么干,真让人……
好吧,其实他也只有十几岁,是个大孩子而已。
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的人已经要成家立业,当成大人看待了。
四皇子的手在潮生额头上拂过:“这儿有雪。”
潮生僵了一下。
他们两人……挨得好像是近了些。
对了,小顺那家伙呢?
刚才他还跟着,怎么一转眼儿瞧不见他人了?
潮生利索地收手,然后退后两步——
似乎这距离还是有些暧昧。
但再退的话,又显得太不自然了。
“刚才砸疼了?”
“没有。”潮生摇头:“就是吓了一跳。”
天阴沉沉的,眼看还要下雪。潮生劝他:“殿下,外头冷,回去吧?”
四皇子看她一眼,潮生的手微微蜷着,缩在袖子里。
他反系绳拉开,解下头篷,不由分说披在潮生肩膀上:“穿着。”
肩膀上突然一沉,潮生吓了一跳:“殿下,这使不得。奴婢不冷,殿下快穿上吧,这要着了凉可不是小事。”
“我不冷。”
四皇子不接,潮生却不敢真的穿皇子的斗篷。
过了桥,就是回去的路了。四皇子走得快,潮生把斗篷拿在手里,一步赶一步的跟着。
小顺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出来,潮生瞪他一眼。
小顺朝她做个无奈的表情。
斗篷厚实柔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头还带着四皇子的体温。
小顺伸手过来,做个口型:“我拿吧?”
潮生递给了他。
手上突然一空,好像……
她怔了一下,才又朝前走。
回去之后果然被春墨唠叨了。
“这才下过雪,殿下怎么能脱了衣裳呢?这喝了酒最怕着凉……小顺,你也这么干看着?要是殿下真有个好歹,你有几个脑袋能赔罪?潮生你也是……”
潮生心虚,一直低着头。
小顺笑嘻嘻的:“春墨姐姐歇歇吧,你都说了这么半天了,不口渴啊?潮生,快去给春墨姐姐倒茶来润润。”
春墨又气,又笑了,抄起一边的掸子狠狠在他身上抽了几下:“你个泼猴儿,别在这儿赖着了,快出去。”
小顺抱着头窜出屋去,春墨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叉着腰哈哈笑。
到了晚上,果然就有人生病了。
不过不是四皇子。
是潮生。
她发烧了。
先是发冷,冷得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还不停的打寒战,上下牙齿相碰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想醒过来,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就是醒不过来。
后来不冷了,身上又开始发烫。
热得很,像是着了火一样。
潮生的手伸出被子外,贴在冰凉的墙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恍惚间她知道天亮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屋里进出,走动。有人喂她吃药,她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一直到晚间,潮生的烧才退了下来。
一旁珊瑚看她睁眼,喜出望外:“潮生姐?你醒啦?”
潮生虽然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是心里却明白。
“我……病了?”
“烧得好厉害呢,孟太医来看过,给开了药,幸好你还会自己咽药汤。”
珊瑚扶她坐起来,给她背后垫上一个枕头。
“太医说你醒了之后再喝这些药,然后才能吃点儿东西。”珊瑚捧着个罐子:“这是李姑姑特意给姐姐熬的粥。温凉正合适,你一定得喝点儿。”
潮生嗓子肿了,生疼。感觉那里像是噎着个鸡蛋一样,呼吸说话都不容易。
珊瑚给她端了药汤,潮生接过来。
“小心烫。”
大概是发烧让知觉都麻木了,头沉沉的疼。
那药她竟然都没觉得烫,苦不苦她也不知道——舌头尝不出味道来。
珊瑚成了粥给她。
粥里的米都已经煮的化开了,软软糯糯的极易下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两口粥下肚,好像嗓子也不那么疼了。
她喝了一小碗粥,珊瑚收拾碗筷:“我已经把被子抱来啦,晚上我就在这屋里睡,你要茶要水的只管叫我。”
潮生摇摇头:“不用了,我这会儿没事儿了。夜里凉,你还是回屋里去……”
“哎呀,文月晚上总说梦话,半夜有时候会让她吵醒,可渗人啦。我在这儿睡只怕还安稳些呢。”
把东西都收拾了,珊瑚果然抱了被子来她床前铺了。
潮生劝不了,只能说:“柜子里还有一床褥子,你拿来垫上。”
“我知道。”
珊瑚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
潮生这会儿并不困,顺口说:“今天白天没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儿。”珊瑚说:“殿下也知道你病了,吩咐要你好生将养着,还嘱咐春墨姐好生照料你。”
“嗯。”
珊瑚也不困,翻了个身儿,忽然问:“潮生姐,咱们要是出了宫,你想干点儿什么?”
“嗯?”
最近大家的心思都围着出宫两个字打转。
珊瑚当然也不例外。
潮生也想过,只不过她不习惯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嗯,要是有机会,就回家看看,不知还能不能见着家里人。”
珊瑚很是羡慕:“姐姐就住在京城,真好。我家太远了……姐姐这么能干,将来肯定受重用的,到时候我还得要姐姐多多照顾呢。”
“什么重用啊……”
珊瑚坐起身来,潮生忙说:“你别也冻着了,快躺好。”
“潮生姐,你也知道以前松涛阁的宋婵姐姐吧?”
“当然知道啊。”
“她已经是二皇子的侍妾啦。”
潮生证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呗,这事儿又不是什么机密,咱们这儿差不多也都知道。你这两天忙,又病了,所以才没听说吧?这下宋婵姐姐可不一般了,以后肯定是享福的命……”
既然都这么说,消息应该不是假的。
宋婵已经成了二皇子的姬妾……
那含熏呢?
她现在的处境如何?
“还有什么消息?”
一说起这个来,珊瑚更加精神了:“嗯,还说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吵了一架,二皇子住在前院,二皇子妃还回了一趟娘家呢。”
第92章 点心
潮生第二天还起不来身,李姑姑亲自端了饭和药过来,潮生想挣扎着坐起:“姑姑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我要不来,你心里不定怎么嘀咕我呢。”李姑姑在床沿坐下,伸手在她额上试了试:“嗯,不烫了。”
“昨天晚上就不烫了。”
“身上觉得怎么样?”
“就是没劲儿,旁的倒没什么。”
头重得很,身上也没有力气,嘴里发苦。
潮生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没准这病,就是四皇子害的。
他要没砸树,自己就不会被雪砸。不被雪砸,也许就不会发这场热。
李姑姑端了粥给她:“来来,张嘴。”
潮生大冏:“姑姑,我自己来。”
“行啦,你就老实捂会儿吧,看再晾了汗。”李姑姑说:“信不过我啊?我当年贴身服侍过严妃娘娘,肯定不会把勺子戳到你鼻子里。”
潮生没办法,张开嘴喝了勺里的粥。
李姑姑果然喂得又快又好,没一会儿潮生就把一碗粥喝下去了。粥很热,她身子又虚,背上出了些汗,有些黏黏的不舒服。但是身体却觉得轻松多了。
“姑姑,我听说,宋婵她……”
李姑姑并不当回事:“哦,你也听说了?她心心念念不就想着这个?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可是……”潮生小声说:“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妥。”
李姑姑来了兴致,坐了下来:“说说,哪儿不妥?”
“说不上来,我又不了解详情。”
李姑姑说:“我给你提个醒儿,二皇子一并纳的不止她,还有二皇子妃陪嫁的一个侍女,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名分,安置在侧院儿里头。”
潮生点点头:“嗯,这就是了。地位好像是上去了,可是名分却没有。而且,住在侧院,见二皇子的机会反而少了。”
李姑姑点头赞许:“嗯,说得不错。宋婵对二皇子的脾性,家底儿都太清楚了,有她整天在二皇子身边晃荡,二皇子妃舒坦得了吗?”
如果要打压她,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是下策。
二皇子妃才刚嫁进来,立足未稳,和二皇子的感情基础也不牢靠。喏,两人还吵过架。所以二皇子妃让二皇子纳了她,看来是她宽宏大量,宋婵也算得偿所愿——
可是她被挪到侧院,见二皇子的机会大大减少,更不能时刻贴身服侍。以前管着的那些事情,一大半都得交了出去。
再说,二皇子妃还给她找了个对手,自己的贴身侍女。
这下很好,宋婵再斗,也有对手了。二皇子妃不用自己降格去和宋婵争斗。
好手段。
李姑姑可以肯定地说:“宋婵没戏,两人不是一个段数的。”
潮生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含熏哪?”
“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潮生对李姑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二皇子妃越厉害,含熏她……”
“这个,一时倒没关系。二皇子妃现在还当不了二皇子的家,含熏要是本分,想来二皇子妃不会主动出手。”
话虽然这样说。
可是难保意外。
这世上最防不住,最料不准的,就是意外二字。
李姑姑拍拍她的手:“病了也好,好生养几天。这两天春墨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丢下这个抓那个。喏,她来看过你没有?”
“没有。”
“她大概也想来的,不过那也得她有空。”李姑姑说:“看她累的那样儿,我心里都不落忍,可是她自己乐意啊。”
这倒是,春墨忙得心甘情愿。
但这既不能让她多食一份儿月俸,也不会有谁特别的感谢她。
李姑姑摸了梳子:“来,我替你把头发梳梳。”
潮生自己摸了一下,不好意思:“都成草窝了。”
她侧过身来,李姑姑替她把头发一点一点梳顺。
门外面有人问:“潮生姐?睡了吗?”
“没有。”潮生听出来是小顺:“你进来吧。”
小顺推开了门,可是进来的并不是他。
潮生和李姑姑一起愣了,李姑姑忙起身行礼:“四殿下。”
“嗯,”四皇子点了一下头。
屋里实在主窄了,李姑姑忙将凳子让出来,又把桌上的粥罐和碗收起,自己站到门边。
潮生也想下地,四皇子伸手按了一下:“你就别动了,病好些了?”
“好多了。”潮生说:“多谢殿下关怀。”
四皇子是肯定要谢的。
孟太医可不是随便给宫女瞧病的。东宫这边儿的药房里他是坐镇的人,定时给几位皇子请平安脉。潮生这种小虾米病了,好点儿的能请太医院下头散杂的人给看看,平常就是自己讨药来吃。运气不好的,还会被挪出去养病——
不过挪出去的人常有,能再挪回来的可不多。
怎么说呢?
宫里头宫女宦官各司其职,你挪出去了,你的话走为上计总不能扔着,总得有人替做。这一来二去,人家已经做上手了,关系也打点到位了,你再回来的时候,这个位置可就不是你的了。于是原来打杂的上位,生病的变成打杂。
这种事潮生是见过的。
四皇子站在床前,潮生可以感觉到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看起来他像是刚从外头回来,连衣裳也没有换。
四皇子没有多停留,问了句吃的什么药,又嘱咐她一句:“不要心急,好好儿歇着。”
他走时和来时一样,四皇子出了屋,小顺笑嘻嘻进来:“这个给你,我跟殿下出宫去了,在顺安斋买的。”
那是两样点心,装在纸盒里,上面衬着块红纸,用细绳系了个如意结。
潮生说:“多谢你啦,还想着我。”
小顺说:“哪儿啊,这个可不是我买的,一盒就是八钱银子呢。”
潮生证了下,小顺已经出去了。
李姑姑将门掩上,过来看那点心。
她挑起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