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是不想再多问。
是啊,掖庭的一个八品女官,却要谋害远在东宫的一位皇子,为什么?
她和皇子又没仇。
肯定背后有人指使呗。
至于指使者是谁……那个宦官可没有追问。
搞不好问下去自己也惹上大麻烦。
这又不是在公堂上审案子。
说到底,后宫、东宫这些事,都可以算是皇帝的家务事。
家长里短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小老婆吃醋,儿子不和女儿吵嘴,谁能继承家业之类的这些事,只怕当家人自己都难理清。
还好他没有再问她们什么话,就让她们出来了。
李姑姑站在门边,看潮生扯着袖子擦拭冷汗,小声问:“吓着了?”
潮生用力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李姑姑说:“再说,陷进去的又不是我们。”她们走出去老远,潮生忍不住问:“姑姑,秋砚为什么肯认呢?这件事儿……她闹不好也要没命的。”“我答应她了,有办法可以让她不死。”李姑姑说:“过了这件事,她要留在宜秋宫是不可能了,但是倘若能出宫去,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李姑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潮生不知道。
只是她觉得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秋砚未必知道原因,她只负责动手,至于为什么要对潮生下手,她却未必知情了。
说起来……她可能也是被迫的。
可是自己难道就不无辜吗?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差点儿被人陷害成功了。
如果她没发现排肉被动了手脚,十公主、八皇子他们吃了那肉出了事,那她未必有上一次的好运气,只挨了四十杖。就算这次再打四十杖,她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两边的高墙夹住了窄窄的一道天空,看得久了,两道墙像是在慢慢合拢,向内倾塌……俯要把她给埋在下头一样。
李姑姑看她一眼:“放心吧,秋砚死不了,她现在是东宫的人,不算是掖庭的人,死也好,活也好,那些人会把她交给魏公公处置。要保住她的命不难。”
潮生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李姑姑这么出手,差不多是把秋砚和陈素萍一起打翻了,而且这里面会牵连到的人,肯定不止她们两个。
她们也许这一次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她们背后的人还在。
那人会怎么做?
潮生现在真的庆辛,她现在归属东宫,而不在宫里头。
不然,也许夜里就会来两个人,把她像上次一样拖出去——也许随便扔进一口井里。
也许勒死了再装成上吊……也有可能直接弄死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在宫里头,有时候少一根针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有时候少几个大活人,却悄没声息,绝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一切都没有痕迹,就像这些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像现在,她和李姑姑无缘无故出去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来问原因。
也没有人问秋砚的去向。
彷佛华叶居的宫女宦官们都集体选择性失明了一样。
就像她们从来没出去过。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就是皇宫。
昨天晚上大家还亲亲热热一起吃元宵看焰火,可是一遇到什么事,那全都缩起了脖子,事不干己不开口。
但是,关心她的人还是有的。
晚饭前后的功夫,含熏偷偷来了,一把拉了她到没人处问:“你怎么了?我怎么听说……有人看见你被魏公公带了去了?”
“谁看见了呀?”
“哎呀,你快回答我啊。”
潮生只能和她说:“我们宫里头秋砚姐姐牵扯了点麻烦事儿,就问了我几句话,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回来了。”
“真的?”含熏乌黑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真的!”潮生答得再真诚也没有了。
“哎哟,吓死我了……”含熏摸着胸口,扶柱子缓缓坐下:“我这一会儿尽在胡思乱想,就怕你这一去……又回不来了“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含熏拉着她的手:“嗯。这我就放心了。你……你真的没事?”
“真的。要有事儿,还能让我回来啊?”
含熏长长的吐了口气:“那……秋砚惹了什么麻烦了?”
潮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都是李姑姑答的话,好像是和掖庭宫的人什么掌事有关系。我可不敢多打听多问。”
“对对,不该打听的千万不要打听,知道的多了不是好事。”
潮生在肚里叹气,还是让含熏替她担心了。
第二个关心的人,是四皇子。
四皇子用过晚饭,饭桌撤下去,上了一杯清茶。
四皇子端着茶杯,垂着眼帘,顺口问:“你们今天出去——没事吧?”
潮生有些吃惊,拿不准四皇子到底知道多少,小心地回答:“嗯,问了几句话,就让我们回来了。”
“嗯……”四皇子喝了一口茶:“秋砚说什么了吗?”
潮生摇摇头。
秋砚一直都没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看她们。
四皇子知道这事?
知道多少?
潮生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抖。
第77章 赏花
四皇子并没有再问什么,又埋首写字。
潮生从屋里退出来,觉得两腿微微发软。
说起来四皇子从来没有发过怒,也没见他像二皇子那样处置过什么人。就是上次桂雨受伤那件事,他也是气定神闲的。
可是潮生就是觉得……有些怕他。
有的人不用拍桌子砸板凳的大发雷霆,也自然有那一种气度。
这个人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秋砚是皇后的人,四皇子一定知道。
这种事宫中常有。
但凡有点地位,有点办法的人,当然会在别处安插一二耳目,好随时掌握消息。
皇帝肯定在宜秋宫有人的。
皇后肯定也有。
或许还有贵妃的人?贤妃的人?
这些事可以说是公认的,公开的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尤其是做为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自己的人手——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哪怕确定某个人有问题,也只能暗地防备。就算找个错把这人赶出去又如何?下一个进来的人又说不准是什么来头,而且不知道底细,更加麻烦。倒不如把这个已经知道根底的人留下来得好。
第二天李姑姑告诉潮生,那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那……”
“陈素萍死了,秋砚呢……是因为家人的原因被陈素萍胁迫,不知内情,且她出首告发陈素萍,所以只杖四十。”
真巧,也是杖四十。
“那她人呢?”
李姑姑白了潮生一眼:“问这么多!反正她不会再回宜秋宫来了。这个人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潮生点点头。
“陈素萍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手里也是有人命,现在自己报应不爽,一点都不冤枉。”李姑姑用铲子在潮生手背上敲了一下:“发什么呆,快起锅。”
潮生忙用抹布包着砂锅的耳朵,将它端到一旁。
砂锅里炖着一只鸡,香气扑鼻。
李姑姑舀了一勺汤让潮生尝。
汤味十分鲜美。
李姑姑自己并不尝菜,用她的话说,自己尝自己做的菜,总是尝不出个好歹来。所以这个艰巨任务通常是落在潮生身上。
潮生这么左一口右一口的,通常不到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填饱了肚子。
李姑姑不再提起,潮生也不再说话。
是的,就要当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样。
身边的人也都是如此,不用谁教,没有一个追问秋砚为什么就此消失的。
这就是宫中的规则。
不过——也有例外。
和秋砚住在一个屋里的珊瑚和文月,就曾经偷偷找人打听。
找的人很巧,就是潮生。
可能她们觉得潮生脾气好,好说话。
也可能她们隐约察觉了什么,知道潮生与这件事有关。
不过潮生只能回答她们不知道。
也告诫她们,不要和旁人打听,问起秋砚了。
珊瑚的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潮生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样。
刚进宫的小姑娘,还没体会到这吕廷法则的残酷。
要姑姑不动声色,就将秋砚和陈素萍做掉了。
这件事,看来是结束了。
结束得如此顺利,如此安静。
但是,潮生感觉这件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李姑姑为这件事前前后后做的一切,潮生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
比如,李姑姑为皇上做的汤,她在皇上面前应答时说的话……
这些事必定是有深意的。
只不过潮生不了解,猜不到端倪。
这件事也会就此结束。
因为——主谋还在。
陈素萍是死了,可是她背后的人还在。
秋砚是离开了东宫,但是在东宫内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和秋砚一样?充当别人的眼睛,别人的耳朵,别人的爪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就会从暗处再跳出来,朝她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冬衣很快就穿不住了。杨花柳絮到处乱飞,白生生的,一团团的在地下打滚,随风飘荡,彷佛又回到了冬天,雪纷纷扬扬的落个不停。五皇子送了贴子来,请二皇子四皇子去宜春宫赏花。
宜春宫的桃花已经开了,花辫红、软,香、繁,远远望去灿若去霞。
春墨和潮生也随着四皇子一起去的。
这还是潮生头一次到宜春宫。
——秋砚走了之后,潮生顺理成章顶上了她的位置,成为华叶居里仅次于春墨的大宫女了……咳,就是编制问题仍未解决。
宜春宫的看点就在一个“春”字上,果然春天的时候最美,春风无限温存,嫩绿的柳枝彷佛绿浪,偶见俏美的宫人从绿丛中探头出来,活泼如黄莺一般。
宜春宫也很美。
和宜秋宫是全然不一样的。宜秋宫的美是在秋天,华贵,灿烂,沉静。让人感叹的时时,也会感慨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宜春宫中的美生机勃勃,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
两者相较,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更美一些。
唔,但是二皇子直言不讳:“阿——嚏!这破地方倒贴钱我也不住,阿嚏!这什么玩意儿,净往鼻子里头钻!”
一旁宋婵体贴地递上绢帕,二皇子接过来把口鼻都掩住,一脸嫌恶的说:“花有什么好赏?听说你前些天得了好茶,快拿出来请哥哥尝尝吧。”
五皇子显然有些不悦,只说:“二哥不喜(…提供下载)欢赏花,就请先进屋坐坐,我陪四哥在这儿转转,一看里景致最好就是这个时候了,过两天柳叶全长出来,就没有这样浅晕如水的颜色了。”
二皇子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去吧。”
潮生跟随在四皇子身后。
五皇子显然颇为自得,两人一道走,他吟了两首诗,一首咏桃花,一首咏柳。吟诗的时候摇头晃脑,显得大为陶醉。
这叫一个酸哪。
潮生觉得隔夜饭都要酸出来了。
而且她觉得五皇子这诗明显不是现想出来的,十有八九事先做好了,专等这时候拿出来用。
四皇子面带笑容,好像对美景,还有这诗作,都十分欣赏。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欣赏,那就不好说了。
五皇子邀四皇子到假山上的亭子里去:“从上头看才好,正是红肥绿瘦。”
四皇子点头说:“好。”
五皇子十分热情:“四哥当心脚底,这石子还挺滑的。”
潮生她们穿着裙子,就不便跟着往上爬上了,留在下面等着。
看亭子上头五皇子正和四皇子说什么,他声音不大,下面什么也听不着。
四皇子的表情一直没有变过,始终面带微笑,不愠不火,五皇子的神情却渐渐有些变化——像是有些不忿。
难道他又做了诗,而四皇子这回没附合他?
显然不是。
五皇子特意邀四皇子上亭子,把旁人都撇开,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说。
过了好一会儿,四皇子和五皇子才一前一后从假山上头下来,潮生低眉顺眼,只当没看见五皇子不善的脸色。
果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平白的赏个花,也得弄出点是非来。
不过五皇子过了一会儿,好像自己想通了一样,倒是又和颜悦色起来,午饭时还频频向两个哥哥劝酒,二皇子鼻子眼睛都红红的,不知是柳絮还是花粉什么的东西让他过敏了,宋婵哪还敢让他沾酒。四皇子也不喝,他只说:“这几天功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