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心里没底,看这样子,望梅这黑状是告成了还是没告成?
既然叫自己来,给了药,那肯定是告了。
但是这大宫女岁暮既然回来坐镇了,老二和老三再斗也斗不出什么名堂来。不会是……岁暮一回来把这事给抹平了吧?
其实这说起来真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对陈妃,对岁暮来说,这事儿不比芝麻大。但对当事人兼受害人的潮生来说,这事儿大得很了。
岁暮问了潮生几句话,无非是多大了,进宫多久了,平时做些什么,然后又说:“嗯,我看这个孩子挺好,”岁暮笑着说:“求娘娘开个恩,把她给我当徒弟吧。”
陈妃微微意外:“噫?你怎么突然想要收徒弟了?去年说这事儿,你还不乐意呢。”
岁暮在陈妃面前看来很有体面,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事儿多,忙不过来,也顾不得这个。可是病了这一场,我没事儿时候就琢磨了,收个徒弟是好事。连于大总管都要收俩小徒弟帮衬呢,我也想好生教个徒弟出来,别的不说,要是我再病了,还有徒弟在娘娘面前替我尽心服侍呢。”
陈妃点点头,说:“你既然愿意,那就收吧。这孩子我看也挺好,手也巧。”又让人拿了个荷包赏给潮生,说算是给她添个喜气。
潮生万万没想到岁暮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说好听是神来之笔,说难听就是莫名其妙嘛。
岁暮是什么人哪?傻子今天也看出来了,望梅和青镜一个心机深,一个脾气坏,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她说一句,陈妃就点个头,可见她不管是对上对下,影响驾驭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的人要说自己想收个徒弟,满院子的小宫女还不打破了头的抢着要做?怎么就便宜了自己了?
一屋子人或真或假的恭喜两人,说岁暮收了个好徒弟,说潮生运气好。这种时候潮生就把头一垂,扮老实总不难。
别人说恭喜,连含熏也说恭喜,看得出她是真心为潮生高兴。
可是拜师这件事,就是岁暮和陈妃你一句我一句就敲定了,可没人问问潮生,她愿意不愿意?
当然,小宫女是没什么自主权的,岁暮要收,她就得应。
在别人想来,她怎么会不应?傻子才不知道抱粗腿找靠山吶。
等出了陈妃的屋子,岁暮对潮生说:“你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同你说。”
潮生应了一声,又不解地问:“那……我以后,是叫师傅,还是叫姐姐?”
岁暮大概没想到她头一句问这个,笑笑说:“还是喊姐姐吧。”
岁暮的屋子自然比潮生和含熏住的那间屋子要好。墙上没有霉斑,地没有陷砖,锁扣家什也没有锈迹。
“坐吧。”
潮生并着手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来,岁暮没先说话,取了一只碟子,将陈妃赏的白参散和了些水,给潮生涂在脸上。
到底是宫里的好药,涂上之后感觉凉凉刺刺的,舒服多了。
“药不多,明天再涂一回脸,手臂可就不够了。”
“已经很好了,多谢岁暮姐姐。”
岁暮一笑,洗了手也坐下来:“你是不是想不通,今天头一回见面,我怎么会提那个事?”
潮生忙说:“姐姐看中我,是我的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现在可难说。我是看中了,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潮生微微吃惊,抬起头来。
“你进宫日子短,可是这份儿镇定功夫,就算在宫里待了七八年的人,也未必比得上。刚才娘娘问话你回的那几句,不偏不倚,听着淡淡的,可是细品起来很有意思。”
潮生肚里直叫冤枉,她是有什么说什么,青镜是大宫女,差遣她做事是应该的。她自己没找帽子遮阳,又天生不经晒,这也不能全算在青镜身上。
“你来的时候短,大概不知道我。”
潮生说:“听说过的,姐姐是娘娘最信重的。”
在整个烟霞宫,她的地位显而易见。
岁暮淡淡一笑:“你还不太懂这里头的事。我是娘娘进宫时带来的,转年就要二十五了。在宫里头,二十五是个坎儿,若是有了品级,哪怕只是最低的九品,就可以继续留在宫中,否则就会被遣出。”
潮生怔了一下,岁暮这么说,莫非她还没有品级?
这不大可能。陈妃怎么说也是妃子——虽然是庶妃,可是她身边最信重的大宫女怎么会谋不上个品级职衔呢?
“这里头的事儿,我也不跟你多说,就算说了,你现在也不能明白。”岁暮说:“今年年底我如果还没有升上品级,那明年就要出宫。我走之后,望梅、青镜和画梁三个人里就会有一个顶上去。”
明白了……怪不得望梅急着想把青镜踩一头。
原来就为了争岁暮留下的第一的位置啊。那画梁呢?她是不想争?还是另有打算?
铁打的宫墙流水的宫女啊……
潮生以前真没听过这些事,她以为所有宫女都是到年纪放出宫,然后一代一代新旧交替。不过也是,她也见过一些有年纪的女官和宫人,要真是到年纪就出宫,那些人是怎么留下来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次是被她们牵累进来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两边都出招,夹在中间的最受气。”岁暮的手指在潮生脸上微微一触,潮生强忍着没闪。
那里不碰还好,一碰就还是刺痛。
现在潮生明白了一些,可是这和岁暮说要收她为徒,又有什么关系呢?
岁暮不会真的想培养个自己的接班人,然后把望梅和青镜她们都给压下去吧?
岁暮微笑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现在不明白的事,以后也会明白的。”
第4章 时不予我
岁暮当时说的那话,再往后的日子,潮生倒是真明白不少。
比如说,岁暮尽管能干,可是等于临时工,没有编制,只能算是陈妃雇的人,不能算是宫里的人,端的不是铁饭碗。而陈妃呢?虽然名义上也是妃,可是既没封号,待遇上也次了一大截。合着陈妃和岁暮这主仆两人,一个名不正,一个言不顺,两人真是倒霉到一块儿去了。
这些,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很复杂。
陈妃刚进宫时,那也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嫩葱,还很有几分才情,这一点从她给宫女们改的名字也看得出来。皇帝爱新鲜,陈妃一路从才人美人提到了婕妤,可惜顺得哥情失了嫂意,那会儿陈妃风头太健,太后娘娘可不怎么待见她。于是在提升妃子这一阶的时候,就被太后卡了一下,变成了名份在婕妤之上,待遇在妃子之下这么个尴尬局面。没办法,陈妃就在这个位置上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太后终于挂了,可是陈妃自己也熬成老白菜帮子了,皇帝身边又新鲜又水灵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哪还挂念一个陈妃?陈妃又没有孩子傍身,这转正看来是遥遥无期。
而岁暮的事儿呢……说来岁暮也是个倒霉孩子。先前陈妃进宫时从娘家带了两个丫鬟,最贴心那个的不是岁暮。而且陈妃风光时还许诺过岁暮,过几年就让她出宫嫁人。岁暮那会儿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努力的。可惜天不从人愿,陈妃最倚重的那个心腹一病而亡,陈妃身边最信得过的,就先数着岁暮了,自然不舍得放岁暮出宫去。于是问题来了——当年陈妃风光时,想着岁暮要出宫嫁人,没给岁暮弄来个女官的编制,等陈妃过气了,和现在当红的掌事的人又不怎么对付,这编制还就弄不上了。
结果是,陈妃和岁暮主仆俩不得不一起面对青黄不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想往上,上不去。想退一步,又不甘心。再说,也没啥好的退路可以选择。
唉,这让潮生说啥好呢?
这不是活脱脱的有权不用过期过废的例子么?杯具啊!有道是: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再说说烟霞宫里的情况,也很复杂。烟霞宫里不止住着陈妃一个人,谁知道各人揣着什么心思抱着哪条粗腿?
只说陈妃这屋里吧,据岁暮提点,虽然人员不算多,成分却复杂,说不定就是旁人埋的耳目眼线,比如望梅和画梁。还有就是别人挑剩不要的刺头儿,比如青镜。
怪不得……岁暮要在小宫女里挑个徒弟——实在是其他人她摸不准,也信不过啊。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矮子里面拔将军——逼得没办法了。眼看她不能转正的话就得走人,她走了陈妃怎么办?就靠现在那几个各怀鬼胎的宫女?
潮生弄明白了之后,既觉得放心,又微微有点失望。
唉,原来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主角光环,王八之气那种东东,能让人一见就赞服,两见就倾倒,三见纳头便拜啥的……
想想也是,那不过是YY臆想出来的东西,就算现实中有,那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这么个潦倒穷苦的小丫头身上。
还是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己本职工作吧。
被岁暮看中,可以说是个机遇,可是也代表着麻烦。
陈妃怎么想的,望梅,青镜,画梁她们是怎么想的,别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她们又都会怎么做?
现在想那些没用,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别让人揪着一点儿错。
岁暮对潮生的确很用心培养,知道她识字、还会记账,更是大喜过望。原本她只是看这个小丫头心里有数嘴上不说,刚进宫没背景,才这么瞎猫逮死耗子的一把逮着她了,没想到这还真是捡着一块好胚子。这宫里除了她,望梅和青镜都不识字,画梁倒是识字的,据说进宫前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但要说起记账算数来,她又不成了。
岁暮也问过潮生:“你识字是谁教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潮生只摇摇头:“只有一个叔叔……可是有一回叔叔说是出门去再也没回来过,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靠邻居接济,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就进了宫。”
岁暮理所当然认为她识字就是叔叔教的了。
“唉,原来你也是个苦命的……”
其实潮生根本没见过那个所谓的叔叔,也不知道这家还有什么人。
听到潮生说家里无亲无故了,岁暮倒还有些高兴。倒不是她兴灾乐祸,而是潮生既然在宫外没亲人也没有家了,那出宫去也没着落,自然只能一门心思在宫里好好干。再者说,没有家里人没有牵挂,别人就算想打什么歪主意,也少了能下手的地方。
岁暮自己则是另一个例子,她是有家人的,家人还不少,不过都是陈妃娘家的家仆,一家人全攥在陈家手里,岁暮自然只能对陈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潮生原本个子矮小,满烟霞宫里,连比她小一岁的采珠都比她高。大概是进宫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而最近这一段时间,吃得饱了,营养算是跟上了,所以个子又悄悄的长高了一些,穿上岁暮特意帮她改小过的衣裙,倒有了几分袅婷婀娜的意味。
青镜酸酸地说:“到底是谁教的徒弟像谁,瞧瞧,潮生这活脱脱是又一个岁暮姐姐啊。”
潮生已经摸会了几分和青镜相处的诀窍,她酸任她酸,潮生的绝招就是低头。
低头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低得让人觉得傻,觉得愣,觉得你怠慢她。得低得恰到好处,充份表现老实,听话,无害,顺从……
总之低头这个技能,潮生从进宫以来反复习练,就算没到炉火纯青的步,那火候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其实青镜还是好对付的,她就算说几句,碍着岁暮,她也不能把潮生怎么样。
比较难应付的是望梅和画梁。
望梅从岁暮回来之后,彷佛一切如旧,一样笑脸迎人,一样温和体贴。可是潮生有两次,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却找不着。不过,这两次,望梅都正好在她后面。
而画梁压根儿没动静。
这才让人心里更不踏实。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叫得最凶的青镜,潮生倒不怕。望梅么,一直小心提防着。这画梁……难道她心里就没一点儿想法?
含熏倒是一门心思替她高兴,瞅空子跟她说:“你好好儿跟岁暮姐姐学,说不定以后我就靠你提携照应了。”
潮生叹口气:“含熏姐姐你别笑话我了。”
含熏说:“这怎么是笑话呢?”她小声说:“岁暮姐姐可是咱们烟霞宫头一份儿,她好生教你,你用心学着。将来……”
将来如何,当然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潮生摇摇头。
含熏生得好,为人也好,就是……这心性不太适合在宫里待着。
要是事情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这世上不管在什么地方,欲要做事,得先学做人。尤其是在宫中,这一点特别的要紧。不会做人的话,你寸步难行。生得越好,手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