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天还进宫吗?”
昌王点了下头。
其实就算他进宫,也做不了什么。六弟的丧事全由内侍监和礼部操办,他插不上手。陆皇后那里……昌王觉得很是别扭。他也想安慰皇后,可是他从来不善于说安慰人的话,反来复去不过是几句干巴巴的“母后不要伤心,要保重身体之类”的。妻子倒是比他能言善道,可陆皇后一样不理睬。
去劝慰母后,那是应当的。昌王绝对不能说他不想去。
但是他真觉得在椒房殿浑身不自在,气氛生硬,冰冷,令人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听说了皇后要过继诚王家的二儿子给六弟的事,昌王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好吧,听说老四家又生了个儿子的时候,他心里很难舒坦。
老二,老四,老五家都有儿子,虽然老二家的儿子是外头女人生了抱回来的,可也都比他强。
他的妻妾生的全是女儿。现在又有一个怀上了,昌王衷心期盼这是个儿子。
“……王爷你说是不是?”
不知昌王妃上半句话说的什么,但是昌王还是点头应:“是啊。”
陆皇后一脸倦容:“我没事儿,你们先回去吧。”
昌王和昌王妃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母后要多多保重,儿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椒房殿,走出一段,昌王妃忍不住轻声问:“王爷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走神了?”
昌王唔了一声,昌王妃说:“还好母后精神不好,没在意。王爷是不是太累了?听素娟说,你晚上都没睡实。”
昌王找到个台阶下:“是啊,晚上总睡不实。”
素娟她们几个,是承恩侯陆家送来的姬妾。相貌自是不必说,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也样样来得。素娟是其中最为得宠的一个,善解人意,据说当初买来身价就逾千两,又经过几年的精心调教,也难怪昌王总是流连在她的屋里。
“王爷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昌王琢磨了一会儿:“你说母后她……”说了半截,昌王又把话咽了回去。
昌王妃猜度着他的意思,试探着问:“王爷可是在想六弟过继的事?”
昌王爷点头:“不错……”
昌王妃轻声说:“这事儿自有母后和皇上决断,不必咱们多想,更无须咱们多言。”
论见事儿,昌王妃比昌王清醒明白。
皇后的用意连她都猜得出来,皇上和诚王只会更加明白。
昌王妃觉得,是不是丧子之痛让皇后失去了她一惯的沉稳。女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行事冲动,不计后果。这时候提出过继,当然没有错。可是非得过继诚王府的孩子么?这大可不必。这风声放出去,宗室里得有多少人想攀这个高枝,捡这个天大的便宜啊。六皇子虽然早亡,也没有来得及封王爵,可是皇后的儿子,就算亲王够不上,将来过继的孩子至少也能混个郡王当当吧?一个郡王的含金量是多少?六皇子的府邸,田产,将来的年俸——要是哪个破落宗室能成功的把自己的孩子过继过来,怕不做梦都要笑醒。
而皇后放着这么庞大的积极的备选不要,非要过继诚王的儿子。
是,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兄弟,血脉亲近。可是偏偏这回诚王是与六皇子一同出的京,而诚王平平安安的先回来了,六皇子却横死他乡。
这会让其他人怎么想?皇上和诚王又会怎么想?
两人经过延福门时,恰与苏公公苏常碰个对脸。
这一位虽然不如来公公,在皇帝身前也是很得宠信的。
昌王夫妇不敢怠慢,昌王招呼一声:“苏公公这是往哪里去?”
苏安忙请了个安,回话说是去传话,又添了句:“大公主回京了,现在正在东侧殿陪皇上说话呢。”
昌王已经知道大公主回京的事。
他往东侧殿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公公有要事在身,那就不妨碍你了。”
“王爷客气。王爷和王妃这是要出宫?”
昌王胡乱点个头,心思全不在这上头。
潮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没人敢告诉她。
再说,皇后只是这么提一提,皇上那儿可未必会答应。
新生儿头一两天喝水比吃奶多,也就从第三第四天开始,变得会吃奶了。
吃是人的本能,不用教。潮生自己现在体虚,没法儿喂孩子,看着乳娘解开怀让孩子吃奶,潮生觉得心里酸酸的。
吃奶也是个力气活儿,要不说做什么艰难的事儿,会使出吃奶的力气呢。孩子咕咚咕咚的吞咽着,小脸儿红红的,一脑门的汗。
奶还没吃完,他就睡着了——累的。
乳娘轻轻把他托高些,拍了拍背。
潮生把孩子抱过来。
这几天她就抱过一次孩子,这是第二次。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易碎品,需要小心看护。抱孩子这种动作似乎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消耗和危险。
潮生爱怜的看着他,轻轻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
“永哥儿呢?”
芳景一笑:“一早就缠着阿罗少爷,刚才我看见他们,说是去后面池子边逮鱼啦。”
潮生有些诧异:“阿罗也来了?”
“是啊,今早王爷才见着,阿罗少爷又长高了,奴婢站他旁边,足足矮了他一头。”
芳景身材中等,据潮生目测,也得有一米六五左右吧。阿罗比她高一头——乖乖,这孩子平时都吃的什么?光吃面饼烤肉那种东西能长这么大个子?
“去找一找,让人看着点儿,别让他们掉水里去。要是玩够了,请阿罗少爷来,我想见他一面。”
“是。”
潮生把孩子交还给乳娘,轻声嘱咐:“去问一声,要是方便,把孩子抱过去让许婆婆看一看。”
许婆婆现在已经半瘫了,都是为了她,还有这个孩子。
起码让她看一看,这个她为之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孩子。
乳娘抱着孩子,屈膝应了一声。
许婆婆刚喝过药,红豆在外面说:“芳园姐姐来了?哎哟,这是小少爷吧?”
“王妃让抱过来,给婆婆看看。”
“快,快请进来。”
红豆打起帘子,许婆婆虽然动不了,可是耳朵并没废,她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芳园和乳娘进屋的时候,就见许婆婆已经撑起半边身子,高高的抬着头,眼中流露着急切和欣喜的光亮。
芳园心里一酸。往日许婆婆是何等爽利的人,现在却只能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哪儿都不能去。
她脸上扬起笑容:“婆婆,快看小少爷。”
许婆婆胡乱应了两声,一双眼都不够用了。
孩子抱在襁褓中,还正睡着。皮肤象牛**一样白,小鼻子微微翘着,乳娘把他抱得近,他软软热热的呼吸就拂在许婆婆的皮肤上。
许婆婆的心都要化了。
“哎哟……真好,真好啊……”
黄豆大的泪珠从她浑浊的眼睛中淌下来,她一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不能动弹。红豆忙凑过来,拿帕子替许婆婆擦泪。
“看婆婆高兴的。”
许婆婆嘴有点歪,说话也不大利索:“王妃,和少爷,都好?”
“好着呢。”芳园说:“王爷请了个有名的郎中替王妃诊治调养。那郎中说了,王妃不碍事儿,就身子虚了点儿,好好调养着,再过两年啊,一样的生儿育女。小少爷也好,能吃能睡的,哭起来嗓门都比旁人响亮。”
“好,好!”
“大公主一来,咱们府里可忙活了,这一二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王妃精神也好,王爷也放心不少。婆婆别挂念着,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
红豆说:“芳园姐姐说得对。婆婆就是想得太多了。一天要问好几次,王妃怎么样了,永哥儿和小少爷怎么样了,我说都好,婆婆还说我应付她。”
许婆婆专心的看着这个孩子。
这孩子,要了王妃半条命去啊。生得可真好,一群人的辛劳总算没白费,他总算是平安落了地。
就是姑娘的身子……让她放心不下。
偏偏自己又不争气,现在连床都起不来。倒叫姑娘惦记着她,还特意让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抱,回去吧。”许婆婆说:“这屋里,有药气,不干净。”
芳园出了屋子,笑容就从脸上消失了。
她已经听说了那个消息。
愤懑、惶恐……同时,她还得若无其事,因为王妃担心不起,王爷也严令了,这消息决不能传扬开来。
现在知道的人也就是她和芳景。
皇后这是成心想要王妃的命。
前两次出手不成,这一次干脆明抢?把初生的孩子从虚弱的母亲身边夺走,交到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这真是杀人不用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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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旧事
来公公暗自佩服。
要不说大公主就是大公主呢,别人不服气不行。从接了那个消息,皇上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朝会当然停了——其实早在这噩耗传来之前就停了,京里到处都在蔓延着疫症,万一哪个朝官儿染了时疫又进了宫,这病气要是过给别人,甚至过给皇上,那可不得了。
但是朝会停了,皇上并没歇息,一样有人进宫回话。
这两天,皇上什么人都没见,也没怎么进膳。
可大公主一来就不同了,不但陪皇上了说了半天话,还传了膳,大公主给皇上盛了满满的一碗汤,皇上都喝了不说,还又添了一碗。
旁人眼热,都说皇上宠大公主过份。可是大公主就是能把着皇上的脉,说的话句句都让皇上舒服妥贴。
换个人来试试,有这本事没?
大公主一来,皇上心情就好多了,来公公当然也就轻松多了。
膳桌撤了下去,大公主端了盏茶父皇,用茶。”
“你也歇会儿吧。赶了那么远的路才……可惜虎哥没带来。”
大公主抿嘴一笑“我乐意,又不累。往日离父皇这么远,就是想给您泡盏茶也不能够。这会儿您就让我多做些吧。”
皇帝笑着摇摇头。
大公主的茶艺是经过名师指点的,虽然出嫁多年,也没荒疏。茶沏得恰到好处,正是皇帝喜(…提供下载)欢的味。
“父皇,我想去给皇后请个安。”大公主微笑着说:“悲郁伤身,皇后总这么着,也不好。六弟就是去了,也于心不安的。”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你去吧。”
大公主一路往椒房殿行来。
椒房殿还是老样子,不管是哪位皇后住在里面,它都依然故我。
大公主提起裙裾,走上长长的石阶。
宫人看见大公主,真是露出了近乎惊骇的表情。
谁不大公主和皇后是有名的不对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哪一次碰面,都算不太平。
宫人连忙进去通报,心想皇后这会儿哪有那心思见大公主,别让她吃个闭门羹。今天一天倒是不少人来过,但除了昌王夫妇,皇后谁都没见。
大公主可比这个宫人要了解陆皇后。
不是说么,最了解你的常常不是身边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果然里面传话出来,请大公主进去。
不但相见了,而且皇后还好好拾掇了一下。虽然没了不能艳饰华服,看起来也齐齐整整的,不堕皇后的体面。
大公主是谁啊,一打眼就瞧见皇后眼皮上扑了粉,脸上还抹了胭脂。要不然这眼,这脸色,哪能见人。
她在皇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还请节哀顺便。”
陆皇后很是得体地说有劳你挂心了,本宫自然会好好保重。”
大公主环顾四周椒房殿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样。”
陆皇后声间有点儿尖“是啊,一点儿都没变样儿。”
大公主转头看她“物件总是比人经老。一进到这儿,我就想起建平元年的事儿……”
陆皇后若其事“大公主是想亲娘了”
大公主似乎有些出神建平元年也有一场天灾人祸,其实从承泰二十一年就初露端倪了,数十年未遇的大旱,还有蝗灾,到了秋天的时候,北方十一州颗粒收,官仓里一粒粮也放不出来。不但如此,建州、康州、昆州三处戍军的营库里也是空空如也。上上下下牵连数,光是六品以上的营管、将官,有几十个人自尽,可那些军粮、饷银,象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得影踪……后来事情查出来,说是当时渭王与平王勾结,挪用军资,意图谋逆作乱。这二人后来一个服毒自尽,一个被赐死狱中。可是那些被挪用的粮食银饷,到底都没有寻……”
陆皇后有些不自在的微微挪了下身体,换了个姿势。
“那时候父皇刚刚登基,朝局不稳,国库空虚。我母后以身作则,崇俭抑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