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歌笑道:「我是因为遇着个知音而高兴呀,玉廷和宣王如果不除去,就永远是个危险的祸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贺宇风眼睛亮了,急道:「你也觉得斩草除根比较好吗?」
「我是否如此认为可没有用处,」李燕歌笑道,「只有皇上如此认为,才是真正算数。」
贺宇风噎住了,扁扁嘴头歪到一边,道:「我已经和皇上通过气,把该说的都说了,一切都很顺利。皇上很赞同我的意见。」他觉得承玺说得好,《孙子兵法》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战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将因此而失去能被流传夸奖的勇猛形象;皇甫卿不在乎虚名,可朝廷不能不在乎;如果是攻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确实是下中之下,可现在并不是攻城,而是平叛;皇家镇压反贼绝对不能无声无息,而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反贼的愚蠢和罪孽,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逆不道、谋反,只有凄惨下场!又道:「皇上已经召集大家详细探讨了细节,具体已经开始一步一步行动了。」
看他虽然脸色不怎么好,不过似乎没有吃亏,否则依贺宇风的性子哪会这么平静。李燕歌放心了,笑道:「那不是很好吗?怎么还黑着一张脸?」
贺宇风吸吸鼻子,摇头晃脑一番,突然大着嗓门道:「我就说他会坐地起价吧!果然!实在是──」硬生生地停住了,絮絮叨叨地道:「没有乘机给他一拳,真是太可惜了。」他似乎很想骂几句粗话,平时的教养和自尊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最后忽然冲口而出:「母之,诚彼娘之非悦也!」
李燕歌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句话其实就是把「妈的,真他娘的不爽!」强行翻译成了文言,笑意顿时一涌而上,怎么也没法忍住,大声笑了几声后好不容易才能收敛。纵使如此,胸口还是因为笑意冲的人猛而直发痛。他本来是很讨厌别人掉些酸溜溜的书袋,可贺宇风的话却让他觉得很是直率可爱,想要矜持又想发泄的矛盾下的可爱。
李燕歌憋着闷笑,倚上贺宇风,柔声道:「不生气不生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有的是机会。受了气呀,自然有人会给你安慰补偿的。」
贺宇风随口道:「谁啊?」
李燕歌微微抬高眼角眉稍,轻笑:「你说是谁呢?」手摸上贺宇风的腰带,轻轻一扯便抽了出来。
贺宇风去求那无耻色鬼,发生了什么或以后会发生什么,李燕歌都不会觉得吃惊。现在再怎么忐忑,也只有都一步看一步……而所谓的「在乎」和「担心」,自己都没有资格。
什么是下流?什么是高贵?李燕歌只知道贺宇风不再是高岭之花,也不是洁白无瑕,现在的贺宇风伸手可及,贺宇风似乎再也没有资格看不起他。现在的他们──是一样的……自己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可李燕歌现在忽然发觉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是多么可笑和卑劣。事实上,贺宇风从来就不曾改变。是不是和男人做过那档子事,对贺宇风来说和他的贵贱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没有。
那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最后将由自己带到棺材里去。现在贺宇风就在这里,温暖、平和、热切、真实。他自知在对方面前罪孽深重,却依旧厚着脸皮心虚地享受这自己不配拥有的怀抱,有一句话在他心尖盘旋:所谓的平等不应该是用破坏来获得的,不应该啊……
马蹄声急,八百里军情急报经过层层关卡送到承玺的桌子上。贺宇风接到了出征抗敌的命令,绵延数里的军队逶迤而去,玉廷望着,微笑:时候终于等到了!
李燕歌把一份手抄稿交给玉廷,道:「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摸清了玉玺每日使用和保管的流程,时间、地点、看管的人,我都记了下来,算是我的心意。」玉廷接过。打开粗粗浏览,满意地点头。
玉廷把手抄稿收好,笑道:「李公子如果能弄到真正的玉玺,自然是少不得封王拜相。」
李燕歌轻轻摇头,叹道:「说什么封王拜相,小王爷,你我都是明白人,就算没读过史书,说书也听得多了,哪一代开国元勋是得了善终?千般兄弟万般朋友义,全都飞灰烟灭。更何况你我之间只不过是相互利用。我帮你,只是为了自己出口气,可如果要为了出口气而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就太划不来了。」
玉廷正低头喝茶,听到这话,抬眼狐疑地看他,道:「李公子要打退堂鼓?」
「我只是觉得这生意划不来。」
玉廷放下茶杯,冷笑道:「开弓岂有回头箭。」
李燕歌道:「那说的是小王爷自己吧。小王爷的事,与我一介下九流有何干系?前人说的好,明哲保身才是正途。告诉小王爷玉玺的情况,就算是还了小王爷先前多份礼的人情。」就告辞要走,玉廷怒意顿起,伸手就揪住他,咬牙道:「人说表子无情,我还不怎么信,不想你还真是朝三暮四一天变三变,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我怎能容得你中途变卦!」
「我只是个小把戏!」李燕歌疼得直皱眉,「那种指点江山笑傲风云的事我想想也是罪过!」连连哀求道:「放过我……饶过我吧……」
玉廷道:「你怕了?」
「我怕了……很怕很怕……什么报复,什么出气,都是空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
玉廷盯着他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恐惧、不安和退意,心下不屑地冷笑。果然贱人就是贱人,色厉内孱,没事的时候似乎很冷静很有本事,事到临头就尿了裤子。
「可惜,我原以为你是在乎你的弟弟、你的父母、你的三春晖的。」
李燕歌笑得硬:「你说我在乎也好,说我不在乎也成。怎么都无所谓。」
玉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自己想要的人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应该隐忍、坚毅、机敏、玲珑、矛盾、复杂,那个人应该有时让人感动,有时又让人觉得可恶,一会儿又觉得可悲,有时欢喜有时遗憾、还有深深的同情,就像一只手深抓到人心的人;那个人应当如一块晶莹的汉玉,似乎一眼就能看透,里面其实还藏着无尽的精华;那个人应当义无反顾,无所畏惧,笑看风云,稳如山。
「你觉得现在很安逸,放弃现在的一切跟我合作的话风险太大?」玉廷注意到李燕歌眼神发飘,向旁边移去,嗤笑了声,道:「我知道,你和贺宇风好上了。」果然见他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原本只是试探,现在看来是猜对了呢,于是道:「不必吃惊,我又不是瞎子聋子,他看你和你看他的眼神都太不寻常了。你和贺宇风好上了,所以不想惹事,不想和他成为敌人,是也不是?这 我能理解,只是,你们的身份也未免差得太远了。」
玉廷微笑着抬手轻抚李燕歌的发丝,缓缓道:「他是天之骄子,你的身份你自己清楚,你们好上了,能好多久呢?英雄爱美人,他终究要娶妻的,门要当、户要对。」手中的发丝在轻轻颤抖,玉廷还在说:「你能抓住他,你能拥有他,你能让他俯首称臣,他将是你的阶下囚,他会任你处置。」
李燕歌怔怔地,眼中渐渐浮现出光彩,然后似乎为了掩饰而眨眨眼,喉头滚了几下,哑着嗓子道:「……我能吗?真的可以吗?」
玉廷笑的和善无比:「你能的。助我成事,他就是你的了。」对付连激将法都失败的懦弱庸俗之辈,就要使出利诱的手段。不过在紧要关头乘机抬高价钱也是常见的手段,李燕歌自出生便在风尘中打滚,怎会不懂?真是浅薄得可笑,你要抬价,我就许愿,等事情办成了,还顾与否就看我高兴了,你能奈我何?「我不会伤他一分一毫,我会把他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里。如果我食言了,你就把玉玺藏起来,不给我。这样,如何?」果然就见李燕歌呼吸急促,强自压抑着,带着满胸悸动而去。
玉廷负手微笑:能让人冲昏头脑的,除了权势钱财女色外,便是占有欲了,或者说「情」这一字。为防万一,三春晖的那一大家子,可以拿来当人质。不过,李燕歌本来就不过是计划中的一个小卒,如果要为了掌控这么一个贱人而特地抽调大量人手,是不是有拣芝麻丢西瓜之嫌?再有,李燕歌真的会在乎三春晖上下的生死吗?
第九章
贺宇风带着军队每天不急不徐地赶路,听见头顶鹰鸣,便略略停下,抬高手臂,让盘旋而下的苍鹰落在手腕上。贺宇风就通过这种方法来获知京城的情况。而贺宇风每天回报的赶路数目就多报一倍。于是等他们离开京城五百余里的时候,给京城的折子上写的却是已经出关。
这天的情报上这么写着:「皇甫卿送太子到阜湖视察水灾灾情,发放赈灾物资。灾情严重,道路损毁,交通中断。」
贺宇风笑了,舅舅很守约定地去「被水灾困住」了,那自己也不能落后,于是提笔写下「腾格勒攻势凶猛,但无妨。我军,有利。」,让苍鹰带回去。
过了几日,写道:「请增派兵马,发放百万军饷,否则贺某撒手不愿再战。」
又过了几日,送回去的是空白文书。再过了几日,选了张皱不拉几的文书,用含沙带土的血歪歪扭扭地写着:「贺大人阵亡……副将赵某惟有一死以谢天下……」
这天,苍鹰又在头顶盘旋。贺宇风看了最新资讯,下令全体转换前进方向。副将赵立德正觉得疑惑,贺宇风笑道:「边关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掉转马头正对京城,执鞭一指,「我们这次的战场是那里!」
五百余里、近六百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贺宇风快马加鞭,不再如出来时般悠哉,因为如果有半点延误,事情将不堪设想。
京城几处骚乱,伪装成近卫军的玉廷顺利地进入了宫城。
王富贵急匆匆地赶到宫城门口,满身尘土,愤怒地大声道:「为什么让他们过去?!」
守门的守卫解释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规矩来,王富贵越听越心火越盛,而以前他几乎是不知道什么是「愤怒」的。
那天李燕歌说玉廷要谋反;说玉廷和宫城的守卫串通一气;说宫城的守卫会让玉廷通过;说大内的内侍要帮着玉廷逼宫犯上……别看这宫廷貌似祥和、其实每一个都是狼子野心;说他们相信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说他们只为了立威就可以滥杀无辜。
最后李燕歌笑着说:「你如果不信,到时候可尽管去看,去看一出逼宫的好戏。你静静地看着就好了,什么都不要做。等胜负出来后,你要做的只是对胜利者山呼万岁。」
王富贵本是不信的,因为他想不明白。自从被官府削去功名,他不明白的事情就成堆成堆的涌来。想不通,于是他尝试着换个角度去看,便突然豁然开朗──残酷的豁然开朗。他挣扎着期望大哥一个也不要说中,可为什么事实却偏偏在冷笑着告诉他全部都成了真呢?
什么苦衷,什么为难,尽忠职守不是最大的本分吗?更何况造反是不赦的十恶中的第一大恶,为什么他们要做反贼的帮凶?!制造动乱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每个人都梦想着黄袍加身?难道真是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富贵愤怒地下令将守卫拿下,大步流星地进入宫城,焦急而从容。得赶快追赶上玉廷,把他们拦截下来!可恶,只要有一个关卡对玉廷产生一点阻碍,自己应该就能追上了!大哥叫他静静地看着好了,可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副将惊讶地看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那太过文弱的上司第一次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走在宫城道路上。
他们越走越快,最后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奔跑。
通往大内的门被一扇一扇打开,在早已安排好的内线接应下,玉廷不断接近目标。
他或许不应该来,现在也许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应该说,动手的时机在李燕歌说皇甫卿在承玺面前把他着重点名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他立足之处再遥遥欲坠,可是现在难道能抽身吗?箭已离弦,再无回头的可能。他别无出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承玺也不会留着他和父亲宣王。他依照事先约好的信号逼宫,不过是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做了是找死,什么都不做就是等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玉廷这么想着,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因为实在是太顺利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地上每间隔一点距离就撒下一点饵食把猎物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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