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如水,犹带三分寒意。
逆水寒。
寒光映入戚少商的眼中,一般逼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袭击这里?”然而黑衣人却充耳不闻,只一个个亮出了刀剑。
顾惜朝冷笑一声:“多此一问,他们若肯回答,何须蒙面?”
戚少商不理会他语中暗嘲,皱紧眉问道:“他们是冲你来的,你可有印象?”
“顾某仇家遍布天下,要杀我的更是不计其数,何来工夫一一分辨?”
戚少商蹙眉,还待再问什么,那边的黑衣人已不容他开口,一起合攻而上,只得短短一句:“你先退后!”随即猱身迎上。
顾惜朝依言退到了门边,有人替他退敌,他自然乐得轻松,虽然这人是戚少商,总让他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倚着微启的柴木门,他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已与一群黑影战到了一处的人。
那个人的剑很快,剑剑凌厉,糅合了诸家剑法之长却又自成一派,每一剑都携雷霆之势直取要害,难防难挡。
然而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的剑势中,感觉不出一丝犹豫。
一把犹豫的剑——无论那个使剑者的剑技多么超群,剑术如何精妙,都无法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
然而戚少商的剑中没有犹豫。
怎么可能没有?他正用那把剑救一个毁尽他半生基业、屠戮他挚友兄弟,逼得他逃亡千里的人,为一个这样的人拔剑出招,怎可能毫不犹豫?
青色宽袖下的双手,不觉渐渐握紧了。
早在两年前,便很少有人能挡住戚少商全力击出的一剑,两年后,更甚。
黑衣人很快倒了一地,然戚少商握剑的手并不曾放松。
“剩下的人也出来吧!何必藏首露尾?”
“……‘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捕头果然名不虚传啊!”回话的是个女声,端庄清亮,带着些许细柔,倒让屋前的两人也微微一怔。只闻林中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一女子自竹林中步出,黑衣轻便,薄纱覆面。
戚少商也不回话,持剑的手一扬,便挥出一道剑风,直袭那女子面门,却在堪堪刮下她面纱后偃息。轻纱滑落,露出一张描绘细致略施粉脂的秀美面容,只是如今沾染了杀气,颇有些煞人。
女子倒也不惊,款步而上,兰掌轻击:“都说戚少商的剑快,果为实言。好快的剑,好利落的剑法,只是不知,剑,为谁而拔?人,因何而动?”
戚少商不语,目光顺着如水剑身流下,好象那女子的话还不及这把宝剑更吸引他,执剑的手微垂,长剑斜指,看似一个随意的动作,却是无懈可击。
那女子也不急于上前,依旧笑得绵和:“江湖传言都道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有弑友之仇、灭寨之恨,此仇不共戴天,原来也并非全然可信。只是戚大侠自己不杀他,难道连别人要杀他,也不许了么?”
戚少商神色不动,问:“你是谁?”
“小女子唐凝,来历身份为何,不便相告。”微染笑意的眼下一刻却溢入了怨毒,“只须知,我要杀的是顾惜朝便是,此与戚大侠并无关系,何苦阻拦?”
戚少商这才缓缓抬眼道:“我既已答应了看顾于他,自然要护他周全。无论阁下为何要杀他,只怕都成不得。何况若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大可光明正大地来,何须蒙面易容,掩人耳目?”
被拆穿了装扮,那女子也不慌乱,只道:“我若说是报仇,戚大侠该当如何呢?我若说此仇得结,皆因戚大侠千里逃亡所致,又该如何呢?若我说……毁诺城,戚大侠,你又待如何呢?”最后一句,一字一顿,那女子眼中锐意愈甚,凤目直直逼视面前两人。
顾惜朝坦然迎受,只当那女子带刀的目光是空气,一双眼却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作,渐渐生出警觉。
戚少商却不由一愣,毁诺城是他心口的痛,不灭的伤,他的踏入没有给那冰冷的城带去欢乐喜气,却让一座世外桃源转眼化作人间炼狱,每每闭眼便见那些如花玉颜上的凄然似血,而今闻此城,他不可能全无反应,而那女子等的偏偏就是他这一愣。
但见素手一扬,锋芒顿出,一颗幽紫的物事自她手中激射出来,如流星破夜,直射向戚少商。
戚少商虽忆及旧时,警觉并未失去,一见暗器袭来,立刻横剑欲截,却忽听身后猛然一声:“不要接!”
逆水寒不由一滞,戚少商本能地一侧身,那幽紫的物事已自他胸前擦过,乃是一颗棱角锋锐的紫色铁石,包裹在诡异的紫墨色中。
暗器?!毒器!!
戚少商一震,猛然一念醒悟过来,忙转身看去。只见那颗自他剑下溜过的石头已直向后方射去,目标正是门前的顾惜朝。
如此距离,那毒器劲力分毫不减,顾惜朝待要躲已是不及,偏他恰又失了内力,更是接不得。眼见那石子锋利的铁壳已将触及他胸口衣衫,戚少商不及多想,飞身而上,逆水寒向前一递,但闻“叮”的一响,飞石正中逆水寒剑身,立时四散炸裂,一股紫烟自石中喷射出来。
顾惜朝脸色一变,拉过戚少商竭力向后避去,然他功力未复,气力有限,虽反应迅速,动作却到底慢了一步,戚少商一条右臂终逃不过被那烟沫淋了个透。
“紫焰飞煌?!”
“顾公子好眼力,正是‘紫焰飞煌’。”眼见得手,虽未击中顾惜朝,但很快戚少商就将不足为惧,唐凝不由浅笑,“戚大侠当真胆识过人,明知是毒器还敢挺身硬接,却不知,紫焰之毒的滋味如何?”
戚少商没有回话,咬牙暗忍右臂上越渐清晰的蚀骨剧痛,却掩不住持剑的手臂微微震抖,终于按捺不住,身形一晃,逆水寒坠地,人倾身欲倒。
顾惜朝伸手欲扶,反被他一带,脚下不稳间,踉跄着撞开了木门,两人同倒在敞开的门口。
“呵呵,顾公子一向自翎运筹帷幄,可想到有这般狼狈的时刻?戚少商已护不了你,铁手也不在,你可该安心死了吧?”唐凝见状,眸中得意之色更深,手腕一转间,掌中又多了一颗铁石。
“且慢!”顾惜朝突然道。
“嗯?顾公子可还有遗言要交代?”许是认为对方已不足为惧,唐凝动作一缓,问道。
“我知你用的是唐门暗器飞蝗石和剧毒紫焰,然它们是如何到你手中的?唐门远在蜀中,多年来不问江湖杂事,顾某可不记得曾与之结仇。”饶是如此境况,顾惜朝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一旁的戚少商脸色发青,右臂中毒处痛麻入骨,然见顾惜朝如此冷静,虽不知他有何良策,心下到底稍安,兀自咬牙苦撑。
“好问题。”巧笑嫣然,唐凝答道,“我便告知予你,也让你死得瞑目。我原师唐门,自会使其独门暗器,只是我早已离开师门,所以与你有仇怨、要杀你的,都不是唐门,而是我!”
不想顾惜朝听完后却笑了起来,唐凝不禁微愠。
“有何可笑?难不成顾公子自忖还能躲过我下一招?”
“顾某虽不知与你之仇何来,却知道你今天杀不了我。”敛了笑意,顾惜朝道,“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顾某如今身无半丝内力,自是躲不开,然唐门之毒倒不至于无药可解。”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瓷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到一旁戚少商嘴边,低声道,“信我,便吃了它。”
苍白手心中犹自滚动的药丸漆黑如墨,药味刺鼻,不知是何物,然戚少商却一声不吭,张口吞入,毫不犹疑地吞咽下去。
顾惜朝一手搭在他腋下将他扶起,转头面对那怔愣当场的黑衣女子:“我虽躲不了你的飞蝗石,却有人接得下,他虽抵不住你的紫焰,我却可解,你可有胜算?”
“你……胡说!紫焰之毒唐门独传,岂是你说解就解得的?!”唐凝惊道。
“紫焰以紫菸草之叶磨碎炼制,紫菸草性温,然欲热则寒,欲冷则灼,炼制之后,即成猛烈寒毒,轻易不得解。但只须以明凉草颠倒其部分药性,则即可化此毒于无物。”见唐凝脸上一阵白似一阵,于是一笑,“唐姑娘是行内之人,不知顾某所言对否?”
“你……你竟知唐门秘毒的解法!!”这一惊非同小可,唐凝不由退后几步。难怪,难怪那人千番叮咛不可草率应对,原来顾惜朝比她想象中更难缠,只是这人此时若不除,他日必更难下手。唐凝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道,“顾公子这一赌不觉托大么?便算你能解紫焰之毒,解药也未必很快生效。戚大侠此刻余毒未清,强弩之末,能撑到几时?”
“能撑到几时,无须你担心。”顾惜朝拾起逆水寒,将它放入戚少商掌中,覆着他的手,帮他握紧了那把剑,“我想你要担心的是,你还有几颗飞蝗石。”
“……”唐凝狠狠咬着唇,眼光不住在两人身上游移,脑中念转不断,忽见她绽开一抹笑意,道,“顾公子可解奇毒,如此妙手,令人叹服,用毒一事,唐凝甘拜下风。”口中说着,唐凝果然收起了飞蝗石,却不退去,脚尖一点,地上一把剑弹起落入她手中,“小女子无法,只得讨教‘九现神龙’的剑术了!!”长剑一指,人已挺身而起,一人一剑如飞矢般直击而来,“或许他确有余力接下飞蝗石,却决计再接不下我这一剑!”
眼见利刃刺来,戚少商欲提剑相格,手臂却似有千斤之重,正待使力,忽觉一只沁凉的手飞快按上他的手背,耳边一个极低的声音道:“不要提气,退!”
不及诧异,身旁的人已拉着他向后跃去,退入房中,脚下踉跄几步,自方才起便隐约闻得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更深几分沁入鼻中,人已身在小屋里。
唐凝这一剑刺来,本料定戚少商会挡,是以贯入了十二分真力,却不料二人只退不接,一剑登时落空,人也收势不及撞入屋内。等站定,环顾一视,见屋内并无机关等物,心下倒愈发安定了。
“一避再避,难道戚大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而今于此一方小屋中,不知二位还有何可避之处?”
“寒舍简陋,藏人自是不易。不过既然君已入瓮,我们又何须再躲?”却听顾惜朝一声轻哼,平静异常,语气中甚至还有一丝嘲笑。
“你说什么?”
“唐姑娘也是擅毒之人,难道真感觉不出丝毫异样?”
唐凝心道不好,暗自提气,只觉一股真气在体内乱窜,却找不到出口,竟是处处受阻。
“你……你使毒?!”唐凝失声喊道,她万想不道,自己一直小心防备,究竟怎的还会着了他的道,“你是何时……?!”
“自你方才踏入这屋子起。唐姑娘没有闻到些什么?这味道,只怕唐姑娘比顾某更熟悉吧?“顾惜朝说着,缓步过来,夺下唐凝手中长剑,唐凝有心阻止,奈何双手忽然失了气力,连剑柄也握持不住,生生被他夺了去。
“居然……是‘暗香’……?”
暗香盈室,暗香袭人。
唐凝自然明白“暗香”之厉害。其香初嗅几觉无味,待人察觉时,只怕已肌骨僵硬,欲求生难了。
风来暗香满,觉时已消魂。
饶是她自小百草尝遍,此时也已是浑身麻木,难以抵受。暗香之毒,名雅性烈,时间久了便能叫闻者僵硬死去,如此剧毒,居然被他用作了屋里的熏香?唐凝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竟在自己的居室中下毒,日日与毒为伍,你……你果然是个疯子!!”咬着牙狠狠地喊出一句,唐凝拼着最后几丝清明,聚力双足,跃出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摇晃着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已渐迷蒙的眼终于得见唐凝离去,戚少商顿觉松了一口气,这一松却似将最后支撑他的力量也一并抽离了。戚少商只感到右臂毒伤处火烧般灼热,内里却如堕冰窖,刺骨寒冷,眼前一黑,便即栽倒。
失去知觉前最后感觉到的,是轻轻接住了他的一双纤瘦却坚定的手臂,以及耳边幽幽一叹。
●5。
他身处黑暗。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混沌,颅中好象有人以锥子不停搅动一般。相比之下,手臂上的钝痛简直不值一提。
体内的凛寒已渐褪去,火热却随即袭上了身体,烧得他昏昏沉沉,血液变成了岩浆,一波波涌向脑海。
热!热!热!那种深入五脏六腑间的烈火已将他烤得发疯。
他无意识地摇着头,试图摆脱这种折磨,迷蒙间,似乎有什么微凉的物事覆上他的额头,沾着清凉的水,抹去他额际的冷汗。
那片沁凉向旁移去,扶正固定了他的头,随后口被启开,温热的液体带着润人心脾的甘,缓缓注入他口中。
已烧得干渴难耐的身体仿佛是承接了甘霖的焦涸土地,一点点舒张开来,在这片及时的雨露下缓解着一身炽热。
这样的过程每隔几刻便重复一次,拭汗、冷敷、度水,不厌其烦地往复。体内的热度,似乎终于在这样的看护中败下阵来,一点一点地退去。
时间漫长如许,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只过了几个时辰,还是已度过了数个日夜。
但是朦胧中,他一直能感到一片沁凉,在额头脸颊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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