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只是被逼的,或许,有什么苦衷呢?
带他同去吧!难道看他在这里挨饿受冻吗?
摇了摇头,戚少商终是不忍,上前唤醒苏若。
被他轻轻一推,苏若原本深埋的小脸猛得抬起,略显迷茫的双眼中印入戚少商和顾惜朝的身影时,是掩不住的欣喜和释然,这种真情流露是作不得假的。戚少商眼光不觉柔和许多,拉过他冻得通红的手道:
“随我们上山罢!”
在吊桥对面呼上第三遍时,戚少商不由忐忑起来。他要进的是毁诺城,而顾惜朝可是毁诺城最大的仇人,息红泪是说过毁诺城永远等着他戚少商,可从没说过他可以带顾惜朝一起来。
要如何解释?他担心,以红泪那般骄傲的性子,若知晓这一切,只怕一支伤心小箭就射了过来,更别提放两人进城疗伤了。若她不撤去机关,自己却要如何以眼下这功力尽失的身体带人进去?
却不想,片刻后,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渊间回音刚息,吊桥的木板突然发出阵阵“咔啦”声,桥底滑索迅速退向两边,响声停止时,原本机关重重的索桥已不过是条寻常道路而已。两名白纱覆面的女子出现在桥对面喊话道:
“戚大侠,顾公子!城主已久候多时了。桥上机关已撤,请入城!!”
戚少商更是诧异,然细想来息红泪绝非引人入瓮之人,于是背了人,拉着苏若过了桥,随那两位仙子向城内走去。
直到来到大堂,戚少商才恍悟何以息红泪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异。
铁手、追命、冷血,四大名捕中除了无情以外都齐聚在这边境一城中的情景倒还当真罕见。
只不过戚少商已无暇感叹,一见到铁手,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眼下若要以深厚内力替顾惜朝逼毒去寒,铁手无疑是不二人选。当下戚少商简单道出始末,铁手皱眉听完,向一旁始终未出一语的息红泪道:“息城主,可否暂借客房及热水一用?”
息红泪看了眼犹自抱着顾惜朝的戚少商,转头对身后一名白衣清丽的女子道:“素儿,你去准备一下浴桶和热水,带铁二爷他们去南边的厢房。”又看了一眼一旁暗搓着手脚的苏若道,“也带这孩子去洗个热水澡罢!”
那女子无声点头,向戚少商摊开手,做了个“这边请”的姿势。
戚少商微微一愣,也未多想,跟她出了门。
直到将顾惜朝安置在冲了热水的浴桶中,戚少商才退了出来——运功逼毒之事需要集中心力,自己在旁只会影响铁手。
甫一出门,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白缨素杆三棱瓦面枪向他直刺过来。大惊之下偏头避过,眼见那执枪人似不解恨地还要再刺,忍不住喊道:“喂!对个失了武功的人下重手,会出人命的!”
长枪一顿,被狠狠抽了回去,凑入眼来的是郝连春水很有些恼恨神色的脸:“戚少商!你把红泪一个人搁在这毁诺城里,一搁就是两年,自己倒在京城风流快活,居然还好意思回来?!”
戚少商只得苦笑。这郝连小妖果然是大情圣一个,自己在红泪身旁随进随出不说,还要帮她教训情敌,红泪要是真选了他,对她倒也是件幸事。
幸事?
戚少商不由一愣。他曾一度以为,能给那个女子幸福的,只有自己,却何时,他已自问再做不到?曾几何时,他早已不时时心念他的红颜知己?又是何时,他的一喜一怒、一苦一痛都为那人所系?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迷失在了黄沙漫天间的那抹青绿中,他以为自己还迷恋于佳人的一颦一笑,却发现到头来,自己早失去了爱她的感觉……
面前的小妖还在不停说着,责难呵斥抱怨指谪,全插不进半句话去,戚少商正头痛不能直接打昏他时,却见对面廊上转出一个清素绝丽的身影,一声轻斥随即传来:
“郝连。”
前一刻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小妖立刻噤若寒蝉,义愤填膺的脸上已换上一派柔情似水,三两步跑到息红泪身边,问道:“红泪,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正打算帮你把戚少商揪过去呢!”
揪?还真是不客气的用词啊!
戚少商郁闷感叹间,却见息红泪也不由笑出一声,向自己这边看来:“戚捕头,你那两位朋友可在大堂等着,你还打算在这里晃多久?”
嗯?戚少商愣了愣,正想追问,却见息红泪已被小妖前呼后拥着离开,那个背影,交杂着失落、释然和决心,心中隐约已明白了什么。
看来她已看了出来。毁诺城的息城主,其实不止是江湖第一美人而已,更是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人儿。
没想到在自己尚且苦恼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这高贵如云的女子便选择了自己放手。戚少商感怀地摇了摇头,再看一眼顾惜朝疗伤的小屋,跟上了两人。
等戚少商终于被叫到大堂时,追命早坐不住四处转悠,冷血抱着他那把铁剑站得跟标枪一般直。戚少商一一见过,心中疑惑,问道:“无情信中不是说你们只负责追查‘龙镇’、‘神威’镖局么?怎的却跑到这毁诺城来?”
追命一听立刻一副“别提了”的表情道:“说起那追查镖队的事,实在让人憋闷。追三爷我东掩西藏地跟了他们十几天,实在忍不住,便去偷偷查看箱中镖物,谁想到,那哪里是几万两白银啊?分明是一堆破烂石头!”
“石头?!”戚少商大惊,转头看向冷血,却见后者点头道:
“我这里也一样,收到飞鸽传书后,我也前去查探过,箱中无一例外,全是石头。”
“怎会如此?!”
“我和冷血的结论是,两大镖局可能只是被利用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真正的镖银,其实全都由‘泰安’押送。”追命道。
“泰安镖局?”戚少商敛眉,“不,不可能,他们出发前那天我见过他们的镖车,绝对装不了三大镖局押送的所有银两……”说着,话音突然一顿,戚少商眉蹙更紧,突然道,“难道……他们把白银折成了黄金,减少了数量?!”
“确实,如果是黄金,由‘泰安’一局押送便足够,其他两镖局便可用以分散我们的人力。”冷血道。
“可惜追三爷我耐不住闷,正好撞破这计谋。”追命紧接着道。
“看来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截下‘泰安’的镖,决不能让其落入辽军手里。”戚少商道。
“以行程来推算,他们的镖队行的当是管道,到达这碎云渊尚有近十天路程,对我们而言,倒也是以逸待劳。”追命说着,伸了个懒腰,“也罢!这几天追查可把我憋得半死,休息休息也不错。”这么说着,脚下便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戚少商面前,掏出个信涵递给了他。
信文被封得严实,想是密涵一类,戚少商正要问,却听追命笑嘻嘻道:“这是大师兄让我交给你的信件,嘱咐你一定要亲自拆看,其余的我也不知啦!”言罢摆摆手,拖着一旁的冷血往别处转悠去了,留下戚少商捧着信一脸茫然。
顾惜朝中的毒其实并不深,只因与寒疾一并发作才会这般势不可挡,如今有热水浸泡,加上铁手纯正的混元一气神功相助,很快便将毒素尽数逼出,内息也收拢导正。
滚热的水不断被送进,又见已冷的被端出来,约摸一个时辰过去,终见铁手走出门来。
“他体内寒毒已被我逼清,只是体力消耗不少,现在尚在昏睡。”铁手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疲色,“他身上寒疾如此严重,不是一朝一夕积得的,可笑我带他寻医访药两年多,却对此丝毫不知。”言罢不由摇头,眼中亦是自责。
戚少商顾不得劝慰他,急问到:“那你能否逼出他体内阴气?”
铁手叹了一声,道:“此阴气已与他经络血脉缕缕相缠纠葛不清,强行逼出只会导致心脉受创,攸关性命……”
戚少商心一沉,不再言语。
铁手看了他一眼,了然地拍了拍他肩,道:“素儿姑娘已安置他休息了,你若要看,便进去吧!”
看着铁手离去,戚少商心下怆然,连铁手的内功都救不了他,以外力强助已是不可能;若说用医术,那人自己便是最好的大夫,若连他自己都治不了,还有谁医得?难道他真要一辈子受这寒疾折磨?
思索间,人已跨入房中,只见顾惜朝已整顿干净,仰躺于床上,一旁的素儿正掖紧被角,身后跟着的苏若,则是一脸忧急地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素儿一见戚少商进来,立刻竖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随即向他比划起手势来。戚少商一怔,随即了然:这唤作素儿的姑娘,只怕是个哑女,双耳虽明,却不知因何故说不出话来,心下恻然,轻声道:“你且下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素儿会意,拉着苏若离开,那孩子似还不舍,依依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还是随着出了门。
戚少商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那人的脸。
顾惜朝身着鹅黄|色中衣,平躺着,神色宁静,脸上已没有之前的青白,反而因热水的关系,煨出几分血色来。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睡颜,戚少商只觉得之前的生死挣扎抵死纠缠都仿佛一场梦般遥远,那人此刻就躺在他面前,躺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这个认知让戚少商不由定下了心。
正要伸手抚上他脸,怀中突有什么物事梗了一下,传来“嘶啦”一声。
戚少商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封信涵,那是无情所写,嘱追命交给他,并要他亲自拆看的信。
到底是何要事?凝眉间,戚少商坐到桌前,裁开信封,取出那张写满清劲字体的信来。
读完信,只用了不到一刻,这一刻,却让戚少商深深后悔。
平整的信纸被他狠狠揉成一团,再展开,又揉起……他瞪着那一个个字体,直要将它们吞落肚中。
这是无情的字,两年里他见过不少次,所以不会看错。然而,这一刻,戚少商宁愿自己看错了。这不是无情的字,可以是任何人的,惟独不是无情的就好,那样,他就可以一笑了之。
无情,这个名字代表着公正、冷静、和百断无疵的记录,戚少商无法怀疑。
“不可能!我……不相信!”这话,却比他的眼神更无力。
他将信塞入怀中,阖目,抵住了额。
于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个本该熟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光中的寂落伤痛,一如他的清冽决然一般,深深驻扎,许久没有息落……
●20。
顾惜朝毒解后,人无大碍,身体却虚了不少,一日三次,汤药不断,所幸毁诺城人杰地灵,药材有的是,顾惜朝开出什么药方也难不倒他们。
北方的寒冷来得比南方早,时下已近初冬,寒气席卷入城,于是顾惜朝大多数时间更乐意窝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或者闲来教苏若读书。
对于之前苏若端上的茶里有毒一事,顾惜朝像是完全忘却似的,不但不曾向他追究一个字,甚至依然允许他进出自己的房间,更将煎药之事交托。
戚少商见顾惜朝对其如此,倒也不加阻止。他本就怜惜这孩子,又在心里默默认为他所做之事只是受人胁迫,见顾惜朝自己都不加追究,更乐得不过问,有时兴致一起还会教他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这孩子实在是太过纤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气愈严,顾惜朝几乎不会离开房间五步远,众人要讨论镖银之事,他也不过问,简直将毁诺城当成了他隐居避世的桃源乡。
在此期间,戚少商所住的客房与顾惜朝只相隔一片小小梅园,时常一出门便能见到熟悉的身影倚门望梅,或静看落雪,那片神色,总含着薄薄的忧,让他的心阵阵泛疼。不过戚少商不知道,当他这般凝望的神姿落在另一双美眸中时,也是一般寂寥。
息红泪终于决定下嫁小妖,戚少商这个将侠义仁爱国仇家恨背负一身的男人就如同一条龙,而她,做不了困他的滩。
戚少商真心诚意地说:恭喜你,红泪。说这话时,他的笑容是真实的,他眼中的歉疚也是真实的。其实他不知道,息红泪早已不恨他了,或者,也许从没有恨过他。她仍爱他,只是已不再执意占有,当那日她躲在长廊后,看着戚少商望向顾惜朝的眼神时,便知道,是时候,放手了。
不过有件事情,息红泪倒是不知道的。那就是戚少商对顾惜朝“挂怀”的程度早已超过她的猜想。
戚少商会在入夜时往梅园对面的房中搬入火盆,然后在那里呆到天亮。
顾惜朝畏寒,受寒毒侵体后更是如此,边塞地的夜晚对他而言简直是苦刑。戚少商便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他,一夜至天明,这样的日子,让他忘记那封不快的信,好象那东西从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顾惜朝对此似是早已习惯,也不拒绝,由着他赖上一夜。
真的,只是“赖”而已。
两人只是相拥而眠,却不再越雷池一步。
顾惜朝不曾说过什么,戚少商却觉得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他不明白,何以顾惜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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