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也抱着娃蹲在一边抹眼泪。
人们都知道这是高月娥在撒泼。她男人王富才就是活着也是个活死人。这个家里真正当家的是勾庆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村长的娘,但人们从内心里同情这个外乡女子,才没有让高月娥把娃抢去。几个村干有意无意地隔在高月娥与水仙之间,不说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勾庆成,他们知道,这一切取决于勾庆成。
勾庆成缓缓直起身来,长叹一声:叫乡里解决吧!
不到一袋烟工夫,乡里的小车就来了。从车上下来一群人,有乡长、书记、民事调解员,连武装部长,计划生育办主任也来。这些人都很愿意为勾庆成效劳。
乡领导把水仙、高月娥、勾庆成叫到楼里,那几位村干就免了。
书记先把勾庆成叫到隔壁屋里摸底之后才回到屋里。他首先肯定了水仙的正当权利,也作出了处理决定:宝宝失踪多日,经多方查找渺无音讯。一个月后宝宝仍不归来,就与水仙自动解除婚姻关系。
一场搅得四邻不安的家庭纠纷,在一片抽烟、喝茶、嗑瓜子声中,轻易而举地就摆平了。
在这短暂而漫长的一个月中:村里人观望、等待、猜测,而勾庆成跟水仙该咋的还咋的。这期间,倒是忙坏了乡里的那些嗜好牵红线的月下佬,三天两头开着小车哧溜哧溜地往桑树坪跑。
勾庆成死了老婆,水仙丈夫失踪。一个寡男,一个孤女,正是天之作合。况且,勾庆成跟水仙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暧昧关系。这样的顺风旗不打,顺水人情不做,就成了天字号大傻瓜。
水仙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低着头一个劲儿笑。勾庆成一再婉言拒绝。月下佬苦口婆心,谆谆诱导。为了表示真诚与慎重,乡长主动担当介绍人,书记做正婚人,一切有政府做主。最终,勾庆成与水仙还是听从了领导的安排。
完婚那天,小车把桑树坪中央那块场地挤的满满的。婚礼之隆重,盛况之空前,自不必说。前来贺喜的宾客个个酒足饭饱,尽兴而散。他们似乎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年轻貌美的水仙嫁给有钱有势的勾庆成才是最完美的结合,这样才符合中华民族“郎才女貌”的传统观念。
勾庆成更乐不可支。他与槐叶合伙演了一出双簧,竟把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行事,一切都那么顺利,也就多贪了几杯。当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时,他已有七分醉意。然而,酒醉心里明,今晚洞房花烛,他决不会让委屈了两年的槐叶失望。他足足地喝了几杯浓茶,朝洞房走去。
洞房在二楼,若在平时,一抬腿就到了。今天,勾庆成喝得有点高,身子发飘,步子就慢了点。经过宝宝跟水仙结婚时的那间洞房,他不由地就想起了小时候跟宝宝在一起;他到哪儿宝宝跟到哪儿,简直就是他的跟屁虫。宝宝对他很亲。他爱吃的,宝宝总给他留着。他问:你咋不吃?宝宝说:哥吃了有劲,好打他们。宝宝说的他们是指那些欺负宝宝的孩子。那时,他真得把宝宝看作亲弟弟。为了宝宝,他没少跟别的孩子打架,也没少挨别的孩子揍。然而,这个他曾经哈着护着的弟弟,竟死在了他手里,禁不住心里就泛上一股痛惜。在心里说:宝宝呵!你不该娶水仙,她是哥的命呵!哥也不想那样对你,可是,没办法呵!他又想起了王富才,如果不是因为宝宝死,因为他,王富才也不会喝农药。当初,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想这些还有啥用。他长长打了个酒嗝,这一闪念的忏悔便随着那股难闻的酒气消散在空气中。
023。桑树坪夜话(二三)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水仙是二婚,不能穿大红,要穿水红,借以表示对勾庆成原配的尊重。水仙欣然接受,勾庆成更是同意。他就是要把礼数做到,让众人知道,他有了新人仍不忘旧人。
人确实有别于其他低级动物,因为人懂得伪装、掩饰。尽管这种掩饰是做给别人看的,但主要还是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
十六
水仙天生丽质,任何颜色对她都那么般配。一身水红锦缎装显得她越发地娇嫩水凌了。她没顶盖头,乌黑的秀发盘在头上。一朵大红花盛开着在胸前,花下两条鲜红的飘带自然垂洒着。她端坐在床沿,微微勾着头,略显拘禁又不胜娇柔,不时瞟一眼门外,眸子里充满期待。她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便深深地埋下头去。
洞房的门开着,勾庆成踉踉跄跄进得屋来。锃明瓦亮的灯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眨巴两下色迷迷的惺忪醉眼,骤然间他一脸地惊恐,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大张着嘴向后倒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他看见一个有头没脸、赤条条的人坐在床沿。这人胸前一个大血窟窿,殷红的鲜血从窟窿里流出来。是宝宝!宝宝又活了?他大吼一声,扑上去把宝宝按倒在床上,两手死死卡住宝宝脖子。
水仙两眼翻白,脸胀得像个紫茄子。她拼命地挣扎,一勾头在勾庆成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勾庆成“啊——”地一声松开两手。
水仙翻身跃起,珠泪汪汪地:你疯啦!想掐死我!
我——我——勾庆成这才回过神来。他无以对答,嘴吧嗒了两下又合上了。他觉得日怪;明明是宝宝,咋就成了水仙。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水仙,宝宝那儿去了?他满屋里找,连床下也搜寻了一遍。
水仙不解地:你找啥?
勾庆成一付窘相:我看有没有藏人,村里人闹房没规矩。
水仙笑着徉嗔他一眼。
经过这一番闹腾,勾庆成总觉得屋里多了个什么东西。这东西抓不住,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就在屋里的什么地方。他相信这东西就是宝宝的鬼魂,便想起了村里四毛家闹鬼。
四毛不孝顺他娘,他那死去的爹就把他拿住了。四毛抡起巴掌不住地往自己脸上煽,还一边哭喊着:爹,我知错了,饶了我吧!顿时勾庆成那心就“突突”直跳。王富才会不会把他拿住?霎时他又暗自笑了。王富才如果报复他,二指宽小条就把他送进了大牢。可王富才到死也没吐一个字,因而他断定,王富才决不会对他不利。至于宝宝,一个傻子能把他怎么样。再说,活人比死人还多口气哩!他夸张地咳嗽一声,给自己壮壮胆,脱去衣服,钻进了被窝。
勾庆成本来就喝高了,又跟水仙耍了一阵,便有了困意。就在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突然感到有人推他。他心里一惊便醒过来。“啪”地拉着灯,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地,在床下,犄角旮旯到处乱看。
水仙也醒了,问:干啥哩?
老鼠。勾庆成不愿说出真象,他怕吓着水仙。结果还是啥也没有,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有人推他,难道自己感觉有问题。他想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有人推他,就又钻进被窝。他强制自己不要睡着,只是装作沉睡的样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等了好一阵子,并没有人推他。当他刚一迷糊过去,就觉得有人推,就又拉着灯,满屋里找呵,看呵!一夜抓了四、五回“老鼠”,把水仙也折腾烦了,他也精疲力尽了,这才“呼呼”地睡去。
其实,勾庆成的感觉并没有问题。如果说有人推他的话,这个人就是水仙。她像只撒娇的猫咪拱在勾庆成怀里。她每一次呼吸腹部都会一起一伏,这对勾庆成就造成一种推动。只不过在清醒状态下,这种轻微的动感很难觉察到。勾庆成心里有鬼,又先入为主。本来是很正常的现象,却被他那过于紧张的神经极度地夸大了。
勾庆成刚进入梦乡就撞见了宝宝。
宝宝还是原先那样子,身上一丝不挂,对着他“哧哧”地傻笑:哥,你霸占我媳妇,还把我弄死。拿命来!说着就亮出三股麦叉。他扭头就跑,逢沟过沟,逢崖跳崖,宝宝在后边紧追不舍。眼看着三股叉就刺到他身上,他一声惊叫,从梦中醒来,气喘吁吁,汗水淋淋。
水仙问:做噩梦了?
嗯,矿上的事。
她心疼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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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夜,夜夜如此,勾庆成撑不住了。再者,水仙整天待在屋里不出门,不见人,也不是个事。两人一商量,就搬到了矿上住。
水仙这时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水泵工,而是煤矿老板勾庆成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夫人。过去的那些陈谷子烂糠人们早就忘记了。屎干了就不臭了。
搬到矿上住,水仙的心情豁然开朗,而勾庆成却好不到哪儿去。宝宝不再和他纠缠了,王富才却找上了他。无论他走到哪儿,总能感觉到王富才的存在。仿佛一个无形的东西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夜里一合上眼,王富才就出现了,坐在他跟前,不吭也不哈,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勾庆成说:爹,给你安排的很风光,你去哪边享福吧!王富才还是不言不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勾庆一拉着灯,王富才就不见了。他躺下刚迷糊,槐叶就来了,生拉硬拽地要和他私奔。槐叶死了,却要和他私奔,岂不是奔向阴曹地府么。他不觉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连几夜,夜夜里被宝宝追得屁滚尿流,被王富才看得羞愧难当,被槐叶拉得心惊肉跳。经过这几番折腾,他再也没心劲跟水仙热乎了。水仙却耐不住这长夜的寂寞,像一快狗皮膏药似的牢牢粘在勾庆成身上。勾庆成力不从心,惹得水仙直怨叨。
024。桑树坪夜话 (二四)
一天,矿上来了两位公安,勾庆成顿时就两腿发软,坐在凳子上起不来了。原来,这两位公安是来“安全检查”的。当天夜里他一睡着,那两位公安拿着手铐就来了。弄得他一见大盖帽心里就“突突”。
他白天夜里不得安宁,不到10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别人说他贪色,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消瘦的真正原因。他更清楚,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时日他就完蛋了。
人们在走投无路,无可奈何,人力所不能为时,往往去求助那些虚拟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灵。勾庆成也不例外,他开车去了八里庄。
八里庄有位大仙,据说是玉皇大帝的外甥,法力很是了得。其实这位大仙和别的江湖术士并没什么两样,他高就高在善于扑着信息。勾庆成是煤矿老板,县里的名人,大仙当然有所耳闻。这就使他的“法力”有的放矢。
勾庆成报上生辰八字。大仙双目微闭,手指掐掐点点,口中念念有词。不消一刻便睁开两眼,煞有其事地:怨魂不散呵!
大仙一句话惊得勾庆成目瞪口呆,惶惶不知所措。
大仙微微一笑:不妨事。我赐你两道符,一道戴在身上。再卖些烧纸,连同另一道符在十字路口烧了,就平安无事了。
勾庆成连连称谢,恭恭敬敬送上500元酬金,把那两道符装在内衣里,匆匆离去。
大仙所说的“怨魂不散”是指矿难。俗话说下煤窑是“死了没埋,埋了没死。”哪个煤矿不死人。而勾庆成却把这“怨魂不散”与自己挂勾,理解为宝宝、王富才的怨魂不散。大仙击中了他的要害,点到了他的死|穴。他焉敢不心悦诚服地接受大仙的按排。
人在万般无奈的时候,任何一种途径都会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勾庆成在镇上多多地买了些烧纸,来到一个避静的十字路口。从内衣里掏出一道符,两同那一大叠烧纸摆好,端跪在地上,在心里说:爹呀!您老辛苦了一辈子,不容易。就拿上这些钱到那边享福去吧!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接着说:宝宝,哥对不住你,哥是混蛋。事情到了这一步,哥后悔也来不及了。哥多给你些钱,你有了钱,在那边好好说个媳妇,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接着就点燃了那道符和烧纸。
时令将近冬至,冷风嗖嗖,寒意浓浓。立秋至今未见一滴雨水,土地龟裂,蒿草枯竭,空气干燥得一根火柴就能点着。那些烧纸更是乘着风势,眨眼间就变成菲薄如翼的灰屑。陡然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呼啸着将那些灰屑卷起,又大把大把地撒开,夹杂着树叶、草枝、尘土,汇集成一根硕大无比的烟柱盘旋着冲天而起……
这突兀其来的一幕把勾庆成吓呆了。他想都没想拔腿就跑,一头钻进小车里。一声马达响,小车窜起来。他从倒车镜里看见,那旋风越旋越大,尾随车后,穷追不舍。好一阵子之后,旋风渐渐地不见了。他停下车,这才觉得嗓子发干,舌头发硬。他似乎觉得那从天而降的旋风是一种不祥之兆。难道他烧的那些纸钱王富才和宝宝没收到。心里就像塞了一团乱麻,咋也理不出个头绪。
好半晌之后,勾庆成才从那团乱麻中走出来。他看了一下表,将近12点。他懒得再回矿上吃午饭,就没精打采地朝町坂镇开去。
025。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