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墨……”重楼满足地放下筷子,转头看向我,吃饱喝足的样子很是惬意。
“嗯。”我抬头应了一声。
却见他已经巴巴地贴了过来,搂住我的脖颈,像只大型犬般讨好地磨蹭著。
“怎麽了?”我哭笑不得地想起了温饱思淫欲这句话,故意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我们……做那种事好不好?”灯火下,剔透的狐狸眼里神采奕奕,满是迫不及待的神情。
我回身抱住他的腰,把头倚在他肩膀上,微微阖起眼睛,低声说:“我有些累了……”
“噢。”重楼立刻点点头,很是小心地低头亲吻著我的发际,小声说:“那我抱著你睡觉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吃完了就睡啊。”
“可是天黑了啊。”重楼很是理直气壮地指了指窗外。
最终,我还是无奈地跟他一起躺到了竹床上。
这个嗜睡的小笨蛋一沾到床就开始哈欠连天,跟我说了一会话就八爪鱼似的缠在我身上沈沈地睡了过去。
我搂著他的腰,温柔地看著他睡梦中安静祥和的面容。
其实……我只是想跟他说会儿话。随便说点什麽都可以,甚至是无关紧要的都好,只是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真对不起,以前总是什麽都让你听我的,什麽都替你决定……其实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麽……”我梦呓般地低语著,像是在跟他说,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次总算是不那麽自私了一回……可是,总是感觉……只要再多犹豫一下,就会马上反悔然後直接把你带走……所以不能再呆下去了……我真的怕我会失控……想必是因为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卑劣的人吧……”说到这里,我低下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原谅我,原谅我,可以麽?”
重楼似乎是一个姿势躺的久了,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一个身,但是手指却还是和我紧紧相扣著。
我的身子忽然有些发抖,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夜色下,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声绵长柔和。
“小楼,你会想我麽?”我的手指轻抚他俊秀的眉宇,喃喃地重复著:“会想我麽?”
他躺在我胸口前,神情安逸得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柔润如三月桃花的嘴唇微启。
“不过,还是不要想著我比较好吧……以後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知道麽?”语声像是忽然被割断了脖子般支离破碎。
泪珠一滴滴地落在重楼单薄柔润的嘴唇上。缓慢地,令人窒息地一点点滑下他的唇瓣,下巴,带出一道凄豔的水光,然後,终於一点点地没入微敞的衣襟中。
他动了动身子,却没有醒来。
忽然之间,一阵清冷入骨的夜风自窗口吹过。
风中飘散著厚重淳朴的泥土味道。
那瞬间,我想到了凛熙曾经说过的四个字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此生,无悔。
(四十二)
“玉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关上竹屋的房门,简洁地对一身素白,正在窗前抚琴的男人说。
他抬起头,眉眼在月光下一片清俊:“嗯。”
“我过两天就要走了。”我表情平静地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淡淡地继续道:“我没有跟他说起过以前的事情,你也不必和他提起我了。”
玉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所以,这是你的决定。”玉卿沈默了良久才低声说。
“是。”我面无表情地说。
“那麽,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呢。”他站起身,把被夜风吹拂而起的帷幔用丝带拢起,表情波澜不惊。
“不必。”我生硬地开口:“你我都知道,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你。”
“所以我才该感谢你。”他坐下,淡淡地说:“因为你是为了他,才放弃了很多东西。”
“好了,这些不是我来的重点。”我摆了摆手:“我走了之後,你总该多陪陪他……他是小孩子心性,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会很闷的。如果可以的话,也不要一直呆在这个竹林里了……出去玩玩也是好一些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自然。”
“其实,我也没什麽好不放心的。”我站起身,苦笑著摇了摇头,自嘲似的轻声说:“他跟著你的这三年,起码是在治伤。而不是在……在……不断受伤。”
“那麽就这样吧,就当提前跟你告辞了。”我客套地冲他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夙墨。”他忽然抬头唤了一声。
我转头看向他。
月色下,那双本该锋锐凌厉的凤眼却显得有些迷茫,似乎是在犹豫著什麽。
他就这样沈默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沈声说:“没什麽。”
……
……
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的轻响。
我并没有立刻回去重楼的竹屋,而是有些疲倦地靠在了一株碧竹上。
琥珀色的月光洒在我玄黑色的衣袂上,在我脸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我的呼吸沈重,有些眩晕似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许久,才终於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直起身子,慢慢地走出了竹林,往重楼的竹屋的方向走去。
他想必,也要睡醒了吧。
我的嘴角勉强勾起上扬的弧度。
夙墨。
不可以反悔,不可以回头。
在自己的意愿和他的快乐之间,你终於第一次做出了不自私的选择。
这个世上,毕竟有很多事情,是要凌驾於你自己的幸福的。
不要反悔,不要回头。
因为,爱。
……
我走的那天,天上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不必打伞,却让人有些不由自主的心烦意乱起来。
重楼站在玉卿背後,低垂著头,一言不发。只有眉间那衰败的灵花印在光下闪动著惑人的味道。
我牵著马,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却想不出要说些什麽。
最後终於无法拖下去,我跨上马背,向他们挥了挥手,就往山下策马而去。
“夙墨。”他忽然张口唤了一句,我回过头,只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夙、墨。”
视野中,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细长狐狸眼越来越远,渐渐的模糊不见。
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告诉他我要走了的时候。他垂下头,纤长的睫毛蝶翼般轻轻扇动著,偶尔闪现的伤心眼神,像只被抛弃了的大型犬一样无助而又哀切。
(四十三)
雨珠不紧不慢地滴下,洒落在发尾和肩膀,我玄黑色的衣袂被微风吹起。一滴雨滴落在睫毛上,然後缓慢地滑下脸颊,流入衣襟里,有些丝丝的冰凉。
我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无意识地轻拂开贴上额头的长发,茫然地骑在马背上。
被雨水模糊了的视线中,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路向下,望也望不到终点。
脑中,情不自禁地划过一幅幅的画面。
午後的阳光照射进竹屋,一缕缕细碎的光束投在碧绿的竹节上,映得身上都好像暖洋洋的。
他趴伏在矮榻上浅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阖起的眼线狭长迷人,像是只终於安分下来的小狗。
他伏在我身上,怯怯地俯下身亲吻我的眼睑,灵活的舌头轻轻地在我的耳廓打转,那麽小心翼翼如视珍宝的眼神。
两个人紧紧相拥著入睡,像是偎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一般,耳畔是雨珠一点点滴落屋檐发出的清脆声音。
一大滴雨珠滴在唇瓣上,我伸出手指,慢慢地抹去。
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只有脑中的那些画面仿佛静止一般,挥之不去。
小楼,你真的是很喜欢我,对不对?
我轻轻笑了笑,伸出舌头,舔去指尖的雨珠。有些咸,就像是泪水的味道。
想到他站在玉卿背後,狐狸眼瞪得圆圆的,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唤我的名字。
就觉得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好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样。
怎麽,能舍得把你就这样留给别人呢。
怎麽舍得呢。
忽然觉得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我抱住头,咬紧嘴唇,血珠一点点渗透而出,嘴里都有些发咸的血腥味。
我总是想……就算是头脑受了重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我也会永远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
我也会……永远,给他留一个位置。
那瞬间,我仿佛终於感受到了一种彻底的明悟。
他还在等著我,他在等我!
我勒住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起马鞭,我突兀地转向,往来路策马狂奔。
即使遍体鳞伤,即使再也恢复不了记忆,可是他在等我。在这个时刻,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本身还要深刻的事情。
……
转过方向的那刹那,我惊呆在了原地。
蜿蜒狭窄的山路上,一个玄黑色的修长身影蹒跚踉跄地走向我,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慢,却也很坚定。
眉间的灵花凋零破败,带著格外绝望的美感。
我跳下马,怔在了原地,想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他一点点地走近我,琥珀色的狐狸眼里闪动著流转的光华。
漫天风雨,雨珠打湿了他的衣袂下摆,柔亮的发丝在腰际翩跹著。
我如在梦中,看著他慢慢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倔强地看著我的青年,琥珀色的瞳仁泪光莹然,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哭出来一般。
“小楼。”我听到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
“我叫重楼,不是麽?”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被他紧紧地抱住,两个人狼狈不堪地摔在泥泞的山道上。
雨水和泥土沾了满身,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抱住我的脖颈,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叫──重、楼,不是麽?”
压在身上的那个人,瞳仁亮得像是碎裂的宝石,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你又,不要我了,对不对?”他低声说,愣愣地看著我。
我只是摇头。
不是的……对不起,小楼,不是的。
“玉卿大哥今早给我恢复了记忆,他让我自己做决定。”重楼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微微发红,像极了受委屈的小狗:“所以,我来了。”
“不,不恨我麽?”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如此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能磕磕巴巴地问出一句不像样的问题。
他使劲摇头,却忽然低下头,恶狠狠地在我锁骨上死死地咬了一记。
血珠渗出黑衣,刺骨的疼。
我却只是傻笑。
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那瞬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爱的人。
他曾有著独步天下的武功,他曾笑著与我风里火里地闯荡江湖,如今却被我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他原谅了我,
岁月流逝人心易改。他却为了我选择留在原地。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比此刻还要荣耀的时候。
体内的至尊极乐真气忽然发狂般地乱窜起来。冲破了丹田内的气囊,在经脉里狂暴地游走,一遍遍地冲刷著浑身。
刹那间,强化了数千倍,数万倍。
海纳百川,天下无敌。
“轰”的一声,浑身的气劲涌出体外。
真气席卷大地,方圆百里之内,亿万颗的雨珠都堪堪停下,整个空间都仿若静止。
我一声轻喝,雨珠全部倒卷,瀑布一般翻卷回了空中。
至尊极乐终於大成──浩浩乾坤,惟我独尊。
曾经听过一句话。
是爱也,感天地而动星月。
以前我嗤之以鼻,如今却不得不信。
凛熙,重楼,穹隐凤──他们就是我的乾坤。
(四十四)
“还很难受?”躺在我怀里的青年痛苦地闭紧双眼,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慢慢滴落到纤长的睫毛上。
重楼搂住我的脖颈,有些无力地闭著眼睛点了点头。
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走得四平八稳,柔软的兽皮铺在马车里,暖炉放在身边,整个车厢都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我俯下身子,宠溺地咬了咬他的耳垂:“让你不听话,下雨天就这样跑出来……不难受才怪。”
那双琥珀色的剔透狐狸眼睁开,瞳仁里则因为身体上的刺痛而溢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我心疼地抱紧了他,低声说:“等我们回到极乐宫就好了,凛熙肯定能治好你的,以後就……再也不会这麽疼了。”
“嗯。”他用力点头,在我怀里沈沈地睡了过去。
我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指,温柔地抹去他额角的汗珠。
即使是直到此时此刻,还是觉得好像置身於梦中一般。
他像小狗一样,乖乖地趴在我的膝盖上,很是依恋地依靠在我的胸前,发丝柔软而纤长。
我忍不住又笑了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