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服上滴落的雨水顺势淌落在地,掺合进地上那摊血渍。红色越发地醒目扩大。
褚楚突然中了邪似地猛地站起身,仰高了头在房里乱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啊!”在两条空着的白绫下他大叫一声,立刻冲过来拉小史。“少爷快跟我走!梁上系着刺有我们名字的白绫,我们也在赐死范围中。趁坏人还没回头,快点逃命啊!”
“不!”小史奋力地推开褚楚,“我得为爹、姐姐,还有这周家的上上下下料理后事。来了正好,我要为他们报仇!”
“你傻了啊你!人家既有能力赐死你周家所有人,这种权势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病怏泱的大少爷能匹敌的么?”大难临头,褚楚急得口不择言。
发稍上的雨水混着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小史自幼没有娘,而如母亲一般的姐姐就这般躺在他面前。
这是姐姐么?为什么变得如此恐怖,让他害怕地不敢靠近。
目光游离间注意到婉儿袖口里的一份书稿。拿出来点数,一共十五张。小史不懂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但仍视如珍宝地放入怀中。
见小史坐着不动,褚楚顿觉怒火冲天,竟一巴掌掴向他的泪颜。
“不要哭了,没时间给你浪费了!”
“你打我?你当你是谁?爹一走你就打我?”小史被猛地掴醒,所有的悲痛又转成一股怨气,拼命向褚楚扑去。
可不争气的身子却沉重的挪不开位,眼前一黑,掉入了迷惘之中。
※ ※ ※ ※ ※ ※ ※ ※
醒来时,感觉额头上方一滴一滴地被水浇淋好像谁在看着自己落泪哭泣。
睁开眼,发现躺在一尊石雕观音像下,菩萨的眼角正一颗一颗地渗下泪水。
小史挪了挪重如千金的身体,看见佛像上面的房顶漏了空,是雨水穿过小洞落在了石像上后掉下的。
环顾四周,这里应是一座废弃的寺庙,房顶上的漏洞也不只一个两个,凹凸的地面到处都是大雨积着的水塘。
身体冷得缩成一团,小史觉得身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已被褪去,盖着一堆杂乱的稻草。
“醒了?”褚楚的声音在问。
寻声望去,小史瞧见他正对着一个较大的水塘更换衣裳。脱下白色麻衣,换上粉色的女式凌罗。就连原来用的发冠也被拆下,将发丝梳成一个女髻。
“爹和姐姐他们真的死了么?”
看不懂褚楚的怪异行为,小史干脆不问他为何如此。但一思及先前情景,又抱有幻想地试探着。
“嗯。”褚楚轻应一声。
虽不知他从何弄来这身衣饰,但穿在他身上到像是一个窕窈淑女。
见小史眼中散发出悲痛,褚楚惜主心切,不由浑身一紧。
“少爷,你的衣服我已经摊着凉了,这里地方潮湿生不了火。要是你冷得话我再给你加点稻草。”
仍是不为所动,褚楚想起了替小史脱衣时拿到的那份婉儿写的书稿。
“少爷,原来今天是你十五岁的寿辰。大小姐的那些纸里都记着呢!都是少爷在一年中发生的事,每年一张一共十五张。你瞧你命多好,还有人惦着寿辰。我打小就被卖来卖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何生的?”
后面的一句话明显是对比着安慰,可却更多地激起了小史的悲痛。
“今天是我的寿辰,所以姐姐才回来的?”波光泛滥在一双楚楚动人的美目中。
十五年来,小史从未办过寿辰。到了那天周家非但不会张灯结彩,相反会披麻戴孝。他不知道家里人在干什么。他从不被允许接近摆放故人牌位的辞堂。
每到他的寿辰,爹会比平时更讨厌他,更不想见到他。姐姐打小是个才女,从不会无病呻吟地掉泪。但只要一到他寿辰,必定会看见她哭泣。
如今再也不会见到她哭了,在自己第十五个寿辰,家中所有人都已全体归西了。
褚楚犹疑着将婉儿的书稿交给小史,对周家多年来奇怪的行径他已一清二楚。所有的变化都由这个貌若天仙的儿子而来。但想到主子不识字还是给了他。
“是何深仇大恨要痛下如此毒手,逼得我全家统统自尽?到底是谁?”
小史紧握婉儿的遗物,仇恨之火在心中剧烈燃烧。他清楚家里虽是经商但一向清清白白。到底因何事惨遭这样的灭顶横祸。
“少爷。”褚楚轻叹一声,蹲坐在小史身边。“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么?这个仇家的权势不是你我所能估量的。能这样了结全族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当今圣上司马炽了。”
“是皇上?”小史惊恐地看向褚楚,“爹和朝庭间有何瓜葛。为什么要连其他家丁也不放过?”
“这就是得罪了皇氏惯有的下场。老爷经商多年,又涉足邻国番帮。天下大劫后余生,可能是不经意间触怒龙颜。我们今天能够逃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难怪城门口的将士喊他永离洛阳。小史想起后心中不免抽痛。
“好!等我把爹、姐姐葬了。就进宫杀了那狗皇帝祭他们在天之灵。”
欲起的身体被人一把拽回,褚楚大声道:“你大字一个不识,又不怀绝世武功怎么杀他?何况我俩也是亡命之身。还未走到周府葬人就已被抓去领赏了。”
“难道让爹他们枉死么?”小史觉得欲哭无泪。
“活着就有办法想!”褚楚忽地站起,扔来一件女人的衣裙。“近日宫里大概在选伺女,这都是那些佳丽扔下的。少爷将就着穿一穿,我们总得走出去吧!”
小史接过衣服,见褚楚着女装的模样虽是好看,但总觉得奇怪。坚持不肯穿。
“那你总不能穿原来那身告诉全天下你是周小史吧!”褚楚一火,气急败坏地捡起自己原先的那身白色麻衣硬给小史套上。
远远看去这主仆的位置还真更换了。好似一位委婉千金和一个俊秀的伺僮。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够分辨,这是一种气质上的区别。
近子之身,无不自惭形秽。
这一点,褚楚心里明白。
第三章
“小姐,要我打点水给你喝么?”
天亮后赶了半日的路,一直往南。小史忆起姐姐曾对他说过江南有个盐商世伯,现今只有去投奔他了。
由于“衣着上的需要”小史和褚楚主仆易位着赶路。褚楚对这种方式也并不排斥。见小史去井边打水到也悠闲自在地在一边休息。
是啊,周家已经垮了。凭他的学识为何还要做伺僮。
为了安全起见,他俩选择的道路都以崎岖山路为主。路过的除了上山砍柴的樵夫到也没碰上像是追杀的人。
此刻正有一组人马靠近过来。小史还在不远处打水,褚楚不免慌张起来。
“那女子身上穿的好像是今年入选宫女的衣裳,生得这般秀丽应当不会出没于这荒山野岭,上去问问。”兵士们嘀咕着,继而走向褚楚。“姑娘,你身上这身衣饰不为民间女子所有。敢问姑娘何方人氏?”
这下可以确定这伙人是朝廷中人了,褚楚暗骂自个儿挑了这身倒霉的衣服。
“几位官爷误会了,小女这身衣服乃家中妹妹所有。她前些日子入宫是返家时遗忘留下的。”
“那请问姑娘,令妹的姓氏是?我等好对照名册查实。”
“这……”褚楚第一次说谎说这么没底气。
“如若姑娘答不上来那只有劳烦与我们走一趟。”几个兵士说完就来拉褚楚。
见小史打完水拆了回来,褚楚怕他伤心欲绝看不出形热险恶拼命向他使眼色。
“好个貌若天仙的小兄弟!喂!喂!你们看,比起惠大人,他也不显逊色吧!”后方的兵士已经发现了游魂般踱过来的小史,用马鞭掬起他的脸颊说道。
“住口!惠大人也是儿等这些狗嘴敢提的么?”抓住褚楚的将士大声喝斥,如同触及心中一块神圣的领域。
粗糙的马鞭上磨有倒刺,微划开小史的下颚,他轻皱眉头的样子更深动了几分颜色。
“一起带回宫里。呈上去,肯定大大有赏!”
宫里?小史的目光突然有了焦距。到了宫里岂不是能接近那狗皇帝,可以为爹和姐姐,周家上下报仇了?
“他是个男的,又不是伺女。你们抓我就成了,我承认我是逃出来的。你们抓他干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因这身衣饰引来麻烦,褚楚深感内疚。现在只求小史能够逃脱。
“不是伺女,这等姿色也是个逃出来的娈童,一起抓回去!”
胸前的衣衫被人猛地一抓,小史并没有挣扎。
进宫。这就是他求之不得想要的。
衣襟不堪一击地被拉开,露出底下一片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兵士们无不加速了呼吸。
“少爷,快逃啊!你做不到的,别胡思乱想。”
小史不为所动,褚楚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被人拦腰抱起仍大声呼叫。
逃?为什么要逃?报仇的机会近在咫尺怎能轻言放弃?
“留有青山,不惧无柴。少爷,你醒醒吧!你这是在送死!你忘了老爷,忘了大小姐么?你若是真想……进宫。褚楚答应你,一定活着等到你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快逃!快逃啊!”
爹?姐姐?一幕惨绝人寰的影像又在眼前浮现。褚楚拼命地挣扎,好几个兵士上前制压。他撕心裂肺的呐喊刹时惊醒了小史。
褚楚,对不起。我俩自小一块长大,情如兄弟。我也答应你一定来宫里救你,手刃狗皇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啊……”一声惨叫,惊得山林里的鸟儿一飞而散。
小史狠狠地咬了一口抓住他士兵。趁他大叫的空隙赶紧逃跑。他没有回头,一路狂奔,奔到心也快跳出来。
爹,姐姐,好兄弟,你们等我,一定要等我!
※ ※ ※ ※ ※ ※ ※
一直奔到一片竹林,小史觉得口渴难耐,想要找处水源饮水。忽见一只似雪白狐从身边闪过,心中顿时一惊。
白狐跃至小史跟前继而停下,浑身的毛色纯亮,不带一丝杂质,身材玲珑显得高贵圣洁。最为奇特的是那双绿色的瞳眸,好像散发出灵气的光蕴。
看到这只白狐小史心中突然生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就打过照面。看它走走停停应该是要给自己带路,便跟了上去。
途之不久,果真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白狐跳上一块岩石示意他到此饮水。
小史走到泉边,底下立刻映出一轮宛若天仙的倒影。他掬起一把冰凉的泉水送入口中,一股甘甜迅速在体内溶化。
他朝白狐笑笑,却发现它忽地跳离。小史正觉得莫明,刹那,一支离弦之箭“倏”地朝他射来。泉水瞬间加速了流动,飞溅出水花。
小史脚底一滑,躲过飞箭,摔倒在地。
“大人,不是白狐,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
恍惚间,听到人声。微睁沉重的双眼,看见一匹英挺的骏马驻于上方。马背上的人留有一头如子夜般乌黑秀发,同样赛雪的肌肤透着微微的光亮,好比清凉的月光。如清澈湖水般明亮的双眸,温柔如斯,流光生辉。无不绽现出万千风情。
这是天神么?
从小只要见过小史的人,都赞他美得不可方物。但对美的理念,他却不很清楚。姐姐、褚楚不都很漂亮么?
但此刻见到了面前了这个人,他才明白美原来是有区分的。有的人的容颜只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过后便忘。
但有的人却是在第一秒就深入你的骨髓,任时光流逝也不会抹灭。
此刻这层感觉正顺着小史的眼眶输散进他的骨髓。晕晕沉沉的,好像就要睡去。
※ ※ ※ ※ ※ ※ ※
“公子你醒了?”
百灵般的声音传进耳朵。扑鼻的清香随之而来,入目的是一张刺有精致手工的床帘和几个看似俐伶的婢女。
“大夫刚才诊断过了,说你大概是淋雨着了凉。又被我们大人的那支箭惊到才会晕厥的,只要耐心调养几天就无大碍了。我们已经放好了沐浴水,公子既是醒了,起来便是。”
除了婉儿,小史从未接触过其他女子。听闻她们要他沐浴,赶紧向床里一缩,连连摇头。
婢女们见他娇羞的样子甚是可爱,反到掩面嘻笑起来,叽叽喳喳地走了出去。
小史以为她们已经离开,摸了摸胸口。
还好。姐姐的书稿还在。忆起突发的种种,顿觉身心乏力。
褚楚如今身在何方?还有爹、姐姐,周家这么多人,他们的遗体由谁料理?
而这里又是何处?
看房中摆设富丽堂皇,精致齐全,该不会是皇宫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小史跨下床。身体还是觉得发冷,见有一盆沐浴水便解衣坐了进去。
门突然“砰”地被推开。
“咦?已经下去了,大夫说要用药浴给你趋寒,我们还没放药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