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绍心中似起了惊涛骇浪,呼吸都险些一滞──或者他一直以来不是不想为,而是不能。。。。。。并不是不想,原来只是不能。多年来的生活艰难已经磨去了锺绍身上的大部分棱角和骄傲,包括自信。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罢了,或者开始时不想不愿,後来却是不能为,偏偏剩下的那点骄傲还要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愿意和大家一般。
锺绍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人生路上彻头彻尾的一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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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绍觉得自己几乎是狼狈地从林阙面前逃走的,回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右手手背放在额头上呆呆看著已经暗黄的天花板,许久冒出一句:〃懦夫!〃然後翻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那个周末锺绍一直闷在家里半死不活地赖在床上,一会骂自己是懦夫一会对林阙的不留情面感到愤恨。挣扎了两天,锺绍使劲坐起,一锤床板:〃我不甘心!我怎麽甘心!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喃喃的话语在屋子里重复。
如果说之前的锺绍被林阙激起了兴趣,那麽这回锺绍算是被林阙的话彻底点燃了。
锺绍开始换了一个人一样,把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只为了林阙那句潜台词〃其实你不行〃。
开始确实很难,没有基础,锺绍可以说是从头开始学起,放学常常在教室留到最後。有时面对空荡荡的教室,寂寞忽上心头,盘桓不去。自己为什麽要在这里,为什麽要拼尽自己的一切去学这种不实用以後似乎也用不上的东西,而後林阙那双冷冽的眼睛忽然就浮现在脑海里,锺绍闭上眼,再睁开始情绪又可以再次稳定下来。
锺绍有几回在学校留到晚上六点碰巧看到林阙,那个时间几乎所有学生都走光了,空荡荡的走廊和楼梯间,晚霞似把天空都烧了起来笼下一片红灿灿的光芒,两人看见对方动作都停顿了一下,而後面无表情地一前一後同路到校门,然後林阙上了早在门口等候的加长版林肯扬长离去。次数多了,两人渐渐也会点个头微笑一下,交谈也仅限於客套几句:
──〃又看见你了,真巧!〃
──〃是啊,真巧!〃
但是不可否认,在空荡荡的校园,有人陪著自己,尽管隔著几米的距离,却奇迹地安抚乐在心底叫嚣的寂寞。夕阳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缓缓移动,时不时地交缠片刻,又再次分开。。。。。。
天道酬勤,林阙的分数渐渐有了起色,更惊人的是,期末考试他一举跃上了全级300多名,虽然加上期中考试的倒数只分到11班的最末一个,但一下跨越6个班,也足够让人惊讶的了。原来的同班同学在新学期看见锺绍,都大呼锺绍没意气。
高二过得依然如高一的後半学年,除了念书还是念书,做题速度越来越快,思维越来越敏捷,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成绩也一点一点地往前爬。锺绍与林阙依然不多说话地一起放学晚归。
有一次锺绍看著走在自己前面的林阙笔直的身姿,有一丝恍惚,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追著林阙的脚步往前走。不过很快又会嘲笑自己,像林阙那样的人自己是怎麽都追不上的。
正在发呆,前头的林阙在快到校门的路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著锺绍:〃喂,我明晚要早回家,家里有事。〃
锺绍怔了一下有一些反应不过来,然後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林阙是在对他说话:〃噢,这样。。。。。。〃难道要说太可惜?锺绍汗颜一下。
林阙低头,在阴影里的嘴角疑似扬了起来,转身快步离开。
只剩下锺绍还在原地发呆。
高二第一次期中考很快便到来,锺绍发现自己头一回面对试卷可以下笔如有神,待把整份卷子做完了,只过了一半的考试时间。他并没有提前交卷,而是认认真真把卷子仔细检查了三遍。只因锺绍觉得如果是林阙的话他一定不会如此轻视。
锺绍心里只要一想到林阙,心里就有一份莫名的情愫,仿佛整个人都鼓舞起来,不想失败退缩的求胜心也冒了出来。
考场一出来看见薛凌然,薛凌然问:〃考得怎样?〃
锺绍刚比个大麽指,刚从另一边走过来的林阙闯入视野。林阙目光落在锺绍的手势上,然後对薛凌然、锺绍点了一下头便离去。
锺绍注视林阙的身影随著人群消失在转角,回过头来对上的是薛凌然玩味的眼神。
待成绩出来,锺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排在了全级第十一。那日他依然在学校留到下午六点才慢慢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前往年级办公室看分数排名。
锺绍故意从另一个楼梯上去没有经过一班去到年级办公室门前。微仰起头看著上面大大的铅字,尽管知道了分数,依然想确认一下自己的位置,确认一下他与林阙的距离。又或者说,在过去的一年里,他铆足了劲去追赶一个他无法追得上的人,如今算是收获一种接近的喜悦,哪怕是接近了,都觉得整个人沈浸在满足与喜悦。
锺绍转身,对上了背著书包倚在一班後门的林阙,他双手抱胸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嘴唇轻轻抿起。锺绍走上前,林阙移步挡住走廊,伸出右手平展开手心:〃锺绍。〃
锺绍缓缓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林阙。。。。。。〃
锺绍注视林阙带著笑意的眼睛,只觉得手心微湿,在微见寒意的初冬。
在林阙主动示好以後,锺绍与林阙迅速熟络起来,大家发现对方中午也是不回家在学校自习午休的,不同的是林阙在X中学生宿舍,而锺绍待教室。所以两个人都会在学校吃午餐,只是吃饭时间正好错开了。
锺绍便一口应承帮林阙打饭,林阙微一思索还是决定和锺绍一起过去吃午饭。学校的饭菜确实不太好吃,要麽太咸要麽太淡,要麽太生要麽过熟。在锺绍的意识里,像林阙这样的有钱子弟是绝对吃不下的。但是林阙总能毫不抱怨慢慢地咀嚼,只是难吃的时候会吃得少一些。锺绍心里惊叹,这或者就是风度与修养,又或者说,林阙另有一套与别人截然不同的价值衡量与行事标准。
两人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回家,平时倒不怎麽见面,偶尔照在一块讨论题目,日子过得简单却又充实。
高二第一学期期末,锺绍毫无意外地进入全级第八,顺利在第二学期进入一班。
6
新年大街上时不时响起调皮的孩子点燃的花炮的声音,锺绍从升降机出来左转,面无表情地看著一看便知高档的铁门,按下门铃。一个女人来开了门,生疏地扯了一下唇:〃锺绍来了,在厅里坐回,你爸就好了。〃
锺绍抿唇点头:〃阿姨。〃锺绍脱了鞋子进去,坐在客厅里头,沈默地听著四岁同父异母的弟弟撒娇不肯吃早饭的声音。
不一会男人从房里出来,看见锺绍显出几分高兴:〃绍绍来了。〃454F44窗清入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爸。〃锺绍张张口,最後还是极轻地吐出来。
锺绍爸爸赶紧往他手里塞橙子:〃来削橙吃。〃一边瞪旁边的女人,〃你怎麽也不招待绍绍。〃
〃我这不是给你儿子喂饭麽。〃女人回瞪一眼,〃一会你妈能给我们母子好脸色吗?〃
锺爸爸抿唇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再接话。
锺绍沈默地低头削了橙的皮,慢慢吃了起来。这个家不是他的家,这里生活的是另一个三口之家,只不过刚好其中一个是他的爸爸,但这并不等於是他的家。他永远不过是这里的外人,这里永远不会有他的位置。坐在这里只觉得如坐针毡,他忽然想念起与林阙在一起时的静谧与安心,恨不得时间一下快拨到开学。
开学领书的当天,锺绍早早地去了学校,两阶并一步蹦了上去四楼,待他在楼梯看喘著气往一班门口看过去时,林阙正笑盈盈地打量著他:〃来了,怎麽蹦那麽快。〃
站在台阶上,迎著风,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成为了背景,只有林阙才是真实的存在。有什麽原本在膨胀发酵著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堵在胸口,让锺绍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者是不敢想,林阙以那样强势的姿态切入锺绍的生活,是那样不可靠近的存在,如今锺绍可以离他那麽近,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与林阙接触,锺绍便已经觉得很满足。
锺绍露齿一笑:〃就是心急。〃心急想快些看见你。
同班意味著更加近的距离,更加真实的存在。只是一次放学以後,锺绍过去林阙座位,在桌上看见了雅思等外语辅导书。林阙注意到锺绍的目光,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我可能要出国。〃
锺绍只觉得脑子像有什麽炸开了一般,然後把所有的知觉都炸得一片空白,本能地一把捉紧林确的手腕,急切地:〃什麽时候?〃
林阙觉得手腕生疼,仰脸注视锺绍急切的神情:〃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下学期,已经联系好学校了,直接过去念一年然後就可以和那里的学生考大学。〃
〃。。。。。。去哪里。。。。。。〃
〃英国。准备读剑桥。〃林阙目光内敛,只是看著锺绍,〃你不想我去吗?〃
锺绍的手指颤抖,唇张合几下,声音也带著不稳的颤音:〃没有的事,我真替你高兴。〃
〃真的?〃林阙的目光明明平静,却仿若有万千波澜,给锺绍被看穿的错觉。
〃当然是真的。〃锺绍後知後觉地松开林阙的手腕,〃对不起。。。。。。〃而後故作镇定地随便问了林阙一道题便匆匆离去,两人一起出校门时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才醒悟过来,坐在床头只觉得浑身冰凉。始终还是追不上啊。之前以为可以接近,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林阙走得比任何人都要远,而自己这回根本连追上去的资本都没有。
不用去了解都可以知道,去英国留学要花多少的钱,更何况凭自己的能力要考进剑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没有能力的人,在机缘巧合下好不容易把林阙当作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以为可以摆脱自己的软弱无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却还是生生被现实打垮。
那夜锺绍彻底地失眠了,第二日也没有去学校上课。在家冷静了一天,本想破罐子破摔,最後还是怯懦起来。本来已经追不上了,难道还要在林阙面前丢脸、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有的弱点吗?他不能。虽然无法做些什麽,他起码可以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吧。
想通以後,锺绍与林阙依旧如常,只是锺绍有时候坐在林阙旁边与他讨论问题的时候,会陷入一丝恍惚,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被努力维持的脆弱幻想。日子一天一天安静地流逝,同时意味著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
当未来已经确定下来,成为无法改变的局面,人只有选择接受。期中考试锺绍以一分之差名列第三名。林阙平静地说:〃或者下次考试,你就可以超过我了。〃
锺绍垂下眼声音近似喃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林阙不再接话,继续看手中的辅导书。死寂弥漫开去,朦胧了锺绍的眼睛。
一个学期还是迅速地过去,期末考前的一周照旧是补课。
锺绍问林阙:〃期末考你参加吗?〃
林阙回看锺绍充满期待的眼:〃嗯,我参加。〃
〃那就好。〃这次期末考或许是他最接近林阙的机会吧。
期末考那几日,锺绍果然在考场看见了林阙,考场是按期中名次排的,林阙就在他前面的前面,锺绍时常做著试卷便抬头看一眼林阙坐得笔直的背影,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心里莫名的安心。
考完最後一门试,林阙与锺绍在考场收拾东西到最後,其他人都走光了。林阙从文具上抬起头来,目光明亮:〃锺绍,你难道没有什麽要对我说吗?〃
锺绍只觉得口中苦涩,手中一抖收拾好的笔盒〃啪〃一声摔在地上,圆珠笔四散开去,有一支滚到林阙的脚边。锺绍并没有去捡。
有些东西在双方之间渐渐已经明了,两个人都正是青涩年华,在这般纯粹的年岁中,心灵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契合贴近温暖著彼此,这种感情纯粹的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去定义,却奇妙地存在著。在这样的情感面前,在感情中一片空白的两人,同样青涩与彷徨,面对分离同样无措与悲伤。
但是,锺绍怎麽可以说出挽留的话语。他没有立场去挽留。任何的自私都会让这样纯粹的感情褪色。这份感情可以成为双方的动力,却不能成为对方前进的阻碍。他怎麽可以因为自己无法追赶上林阙的脚步,却要林阙放弃自由飞翔的权利。
锺绍蹲下地去一支一支慢慢地把笔拾起来,正欲捡起最後一支,林阙弯腰把自己脚边的那支捡起放进锺绍的手心。林阙与蹲下去的锺绍对视,墨如点漆的眼睛泛上一层朦胧的雾水,瞬间又干涸。林阙低声道:〃锺绍,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