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脸色一沉道:“当年我恩师是给你留点分寸,你当真以为你力气大?我不想学恩师那样,你要是不服气,不妨换上我兵器舞舞看。”
说完将手上金神朝前一递,二人相距很近,金神的头已伸到谷亮身前,谷亮面色一变,连忙挺刀去拨,虽知关山月的动作快逾闪电,左手轻探,玄妙无比地将谷亮的兵刃接了过去,右手的金神依然交了过来!
谷亮也不知怎地会把兵器让人夺去,急忙中双手一捧接住了关山月递过来的金神,但见他脸色突变,踉跄退后几步。
终于双手一松,将那具金神扑地一声,堕在沙地上,深深地理进一半。
关山月信手一掷,将谷亮的钢刀抛得老远,弯腰拾起金神道:“你再也不夸自己力气大了?
当年我恩师一招震飞你的兵刃实在太客气,他老人家要是还你一招,你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谷亮脸色如土,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从今江湖上除了金沙堡这一号。”
连锯齿刀都不拾了,身躯几个翻滚,消失在漠野中。
这两个人只换了一招,却意外地在另一种方式下决了胜负,全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方才的高兴一扫而空,失望却更浓了!这是另一种失望,还夹着更多的惊奇。
在痛禅大师身畔的终南派掌门吕无畏出声叹道:“当年老朽与独孤明对剑时,他就使这柄金神与老朽对拆了六十多招,最后终以招式见逊,却想不到这东西会如此沉重!”
痛禅大师也摇头叹道:“这金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料铸的,独孤明夜闯少林时,与敝师弟大力神僧悟性较技,悟性师弟怕他武器太轻,曾经出言警告他,谁知他笑着与敝师弟互换兵器一试重量,结果比敝师弟的寒铁禅杖还重一倍有余……”
吕无畏变色惊道:“大力神僧武勇罕匹,据云他的寒铁宝杖净重五百斤,则此三尺左右的金神岂非有千余斤重……”
痛禅大师点头叹道:“假若老衲估计不错的话,这金神最少也有两千斤,此子信手拈舞,毫无吃力之状,看来已尽得独孤明之真传,今宵之会,只怕还是失望的人居多!”
吕无畏默然埋首,神色凝重,场中的关山月又出声向四周招呼道:“下面是那一位赐教。”
寂然片刻后,一个青衣中年女子飘身入场,腕中握着一枝青铜长剑,步伐轻盈,关山月见了笑道:“阁下一定是天目越女剑韩女侠了!”
中年女子微一颔首道:“不错,二十年前承令师一招之赐,使天目一门,隐退江湖二十载,今晚韩如莹想再凭这三尺青锋,一领明驼传人高招。”
关山月含笑道:“先师对韩女侠剑法深为推崇,昔年多承剑下逊让,韩女侠之信物紫金凤钗,刻下正在敝人怀中,但愿韩女侠能取回去!”
韩如莹脸上一红,颇为暴燥地道:“小子废话连天,二十年前我自愧学艺不精,输在独孤明手中,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志切雪耻,独孤明死了!这笔帐连本带利都要算在你头上……”
关山月仍是淡淡地笑道:“韩女侠的火气太大了,先师虽在你那儿取走了紫金凤钗,却不是当作战利品,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终日把玩,完全当作一件纪念品,女侠这种神态,岂不令先师在天之灵太已寒心……”
韩如莹虽已中年,却仍是云英末嫁之身,闻言悖然大怒,厉声叫道:“无耻狂徒,我今天不将你碎千段誓不为人……”
喝声中长剑挥开,剑影如山,对准关山月的身上罩将过去,关山月从容地挥动手中金神,或迎或架,将她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开去!
由于谷亮第一阵试力,大家都知道了他手中独脚金神的份量,此刻见他居然将这庞然巨物使弄得如此轻巧,不由心中更蒙上一层寒意。
有几家门派与会之人,自审能力与谷亮差不多,更是失望之色溢于形表,苦等了二十年的机会完全落空了,二十年前独孤明上门挑战之时,所透露的功力好像仅比他们略高一筹,由于这些知名之士分得很广,大家很少有机会切磋琢磨,无从得知别人的进境如何,因此虽然在江湖上传出别家频频失利的消息,各人并不太感到惊奇,以为只要勤加练习,必可雪恨前耻,重振声誉,谁知独孤明是故意给他们当上,拿大家开了一个大玩笑。
场中的战斗已经进展至白热阶段,韩如莹愈杀愈勇,长剑连击,招招奇奥无匹,指向敌方的要害,而关山月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信手挥架,他很少出招反攻,可是每攻一招,则必定是对方的空隙,逼得韩如莹撒招回救,以图自保!
大约是六十招过去,韩如莹已隐隐有力怯之象,关山月仍是好整以暇,毫无乏态,周围观战之人,有些是眼光撩乱,目不暇接,有些则不免摇首轻叹!
终南掌门吕无畏趋至痛禅大师身畔慨叹道:“莽莽江湖中浪得虚名者固大有其人,真才实学的也不少,天目一派僻处江南,甚少在江湖走动,可是韩女侠在剑上的造诣,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比诸头一位金沙堡主,不知高明几许!”
痛禅大师凝重地一点头道:“越女剑法始自春秋,一脉相传,迄今数百年,当然不能以等闲视之,可是老衲担心的还是那青年人,他好像比诸当年的独孤明犹有过之。”
吕无畏不以为然地道:“明驼传人固其不差,可是相搏逾六十合而无胜象,老朽看不出高明在那里。”
痛禅轻叹道:“吕兄只看到表面,要知道韩女侠使的是剑,最重不过二十斤,那小伙子使的是独脚金神,重量相差几逾百倍,单就这一点已足惊人了。”
吕无畏脸上一红,心中对痛禅大师的钦佩又增加了几分,人家不愧为一代明门宗师,无论在经验目光上都比他高明多了,痛禅观战片刻,又出声叹道:“武林近百年来,大家只求相安无事,固步自封,不在技艺上去求进步,沾沾自喜于虚名浮誉,若非独孤明剌激一下,大家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多少真才实力,今宵之会,老衲倒觉得是一个好的机会……”
吕无畏心中一动,刚想开口说话,场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响,韩如莹的长剑已经脱手堕地,神色如死,呆立一旁!
原来交手到第九十九招时,关山月突地手法一变,独脚金神直点向韩如莹的心窝,而且是取的空档,韩如莹措手不及,金神触衣之际,她自知必死,不自觉地将手中武器放开了!
谁知关山月收招更快,金神在毫之间,猛然撤回劲道,退后两步道:“恭喜韩女侠,越女剑法经你二年苦练之后,已然大有进步,以剑道而论,女侠这套剑法足可放之天下而无敌……
……”
韩如莹脸色阴黯了半天,好容易才发出声音道:“小子!算你胜了,可是请你口头留点德……
……”
关山月笑着摇手打断她的话头道:“女侠误会了,在下并无刻薄之意,剑为短兵之王,枪为长器之主,短不胜长,乃天下至理,方才在下逼不得已,乃用六沉枪法中“长龙饮川”
一招险胜……”
韩如莹怒叫道:“胡说!凭你那不满三尺的家伙也能当枪使!”
关山月仍是心平气和地道:“器因人异,在下这柄金神传自先师,相信不逊于丈八长矛,反之换了一个人,就是真拿了一长枪,也并不一定能抵住女侠三尺短剑。”
韩如莹怔了一怔,弯腰拾起地上的钢剑沉着声音道:“小子!但愿你的命长一点,能活过今晚,不出三年,我一定教个徒儿出来,仍然是用这套越女剑法来击败你。”
关山月坦然一笑道:“在下深信会有这一天的,希望韩女侠不要灰心,再接再厉……”
韩如莹冷哼一声,退回人潮的阴影中,关山月手柱金神,放眼四望等待着下一个人出场,他连败两个知名的武林高手,已经震住了全部在场的人,可是他的神情却由倨傲转为冷漠,连招呼都不打了!
四周静悄悄地,仅有呼吸声清晰可闻,终南掌门吕无畏忍不住低声道:“老朽想出去一下,虽然明知胜望无多,但总不能白等二十年……”
痛禅大师一把拉住他道:“吕兄等一下。”
吕无畏不解地望着他,痛禅压低了声音道:“老衲粗解相人术,此子性格迥异常人,下一场恐多凶险。”
吕无畏犹自不解,场旁突然摇摇摆摆地走出一人,方衣儒巾,一派斯文的样子,全场也跟着一愕,因为这人极为陌生,好像从来没在江湖露过脸。
关山月目光冷峻地移向那文士道:“台端是那一家的。”
文士轻轻地打开手中摺扇道:“家住六诏,姓传尼山。”
关山月神色一动道:“原来是六诏山落魂谷的孔谷主。”
文士嘿嘿一笑道:“那是家兄孔文通,在下孔文纪当不起这等称呼。”
关山月剑眉一掀问道:“令兄因何不来。”
孔文纪漫摇摺扇笑道:“台端广撒明驼令时,家兄已经摸准了台端的行踪,既是独孤明不出头,家兄认为小丑跳梁,犯不着亲身劳动,所以由在下代表前来了。”
四周又传来一片轻呼,六诏山落魂谷孔家在武林中是最神秘的一家,他们的行事诡异莫测,武功也自成一派,那落魂谷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仅只有孔文通在江湖上偶现行纵,剪除了绿林中几个有名的巨寇,博得那点声名!
再者是这孔文纪一语惊人,因为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他一人对关山月是用这种狂傲的语气说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但是看了他这份文弱的样子,也有人替他暗中担心!
关山月却毫不在乎他的语气,仅只淡淡地问道:“好极了,台端想用什么方式取回贵谷的避尘珠?”
孔文纪一翻眼睛反问道:“当年独孤明用什么方式取去的?”
关山月朗目倏睁道:“在下文武两途,均不足与先师相提并论,然若台端一定要用从前的方式,在下少不得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孔文纪大笑道:“好说!好说!独孤明一代雅士,门下怎会有俗子呢?”
关山月撮口打了个呼哨,他的那匹明驼立刻由地上站了起来,飞快地走到他身边,关山月在驼颈下取了一个皮袋,拍拍骆驼的后股,它又自动地走开了!
孔文纪端详着那匹骆驼的背影,脱口赞道:“好,不愧明驼千里足。”
关山月淡淡地道:“不劳阁下提醒,在下若是输了,先师所订的赌注依然有效,不但坐骑听凭台端牵去,在下手中的独脚金神也一定依约转让。”
孔文绍嘿嘿低笑道:“台端不必故作慷慨了,今夜台端若是胜不了兄弟,这些东西都成了无主之物,你想再保存也没有办法了。”
大家听了他们的对话,在糊涂中又透着兴奋,虽然无法知道当年独孤明与孔文通是如何的比赛,但可以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独孤明一反常例,在胜负之外,还加上他乘下的明驼与手中的金神作为赌注,二十年前自然是独孤明胜了,二十年后重演旧事,虽不知胜负如何,却可断定是一场凶险异常的性命之搏,因为在孔文纪的语气中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
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关山月手中的皮袋,因为那是他们较量时的工具,只不知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关山月缓缓地解开皮袋上的扎口,一股浓香四溢!
四周的人又是一怔,因为那仅是一袋醇酒。
关山月将皮袋递给孔文纪道:“漠上难觅佳酿,当然无法与落魂谷中秋枫玉露相比,台端看看能够将就用吗?”
孔文纪接过来闻了一下大笑道:“行,行,看不出阁下年纪虽轻,品酒之格倒不下于独孤明,这酒色香味俱大佳,恐怕是天山绝顶的冷泉所酿的吧!”
关山月轻轻一笑道:“落魂谷出来的人毕竟高明,阁下的夜光杯带来了?”
孔文纪笑着在袖中抖出一只玉,然后倾注了一杯酒,笑道:“兄弟早就预备好了,阁下请吧!”
关山月放开手中金神,盘腿跌坐在沙地上,目注孔文纪豪笑道:“难得今晚尚有如勾新月,我们这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飞羽觞而醉月了,记得上次比赛是令兄先起的令,现在依旧请台端先赐佳句吧!”
孔文纪在微笑中将手前推,那杯酒脱手飞出,彷佛有人托着一般,慢慢地朝关山月移去,是和阗的夜光美玉精雕而成,在星月交辉下散着玛瑙般的紫色光芒,酒移至关山月身前尺许时,突然自动停止,同时响起孔文纪豪亮的笑声道:“兄弟抛砖引玉,先借用古人的一句成诗吧!
兄弟这次出关,见到塞上景色,才深知古人用句之妙,尤其是“大漠孤姻直”之句,那个“直”字完全把景色写活了!”
语毕只手虚空轻轻一挥,那停在空中的酒也随之一震,接着一道酒泉离飞起,直对关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