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爹就应该坦诚一些,为什么要我独自回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没有,是你想得太多了。”君怀忧站了起来:“我们出来得太久,又遇上了这么多事,写信传话也说不清楚,家里一定急坏了,你先回去给三叔他们报个平安也好。至于我,最多再留一两个月也会回去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爹!”君清遥不满地嚷道:“我不……”
“君清遥!”他第一次对这个儿子扳起脸,神色严厉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明天就回青田去,不要再瞎胡闹了!”
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君清遥立刻就住了嘴,但神情之中还是诸多担忧。
“唉──!”君怀忧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清遥,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其实有些事还在你能力所能承担的范围之外。爹不是有意要隐瞒你什么,只是有些事,到现在我还没有想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家去吧!”
君清遥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君怀忧赞许地笑了:“你看完书就早点睡吧!我想一个人去院子里走走。”
辅国左相府占地极为广阔,但君离尘厌恶喧闹,所以除了刚好足够的人手以外,并没有像其他大户高官的宅邸中那样仆从如云。
一路走来,除了树影婆娑,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表面,四周角落里屋檐上,不知埋伏有多少的卫兵和弓箭手。
叹了口气,他强迫自己把这种煞风景的事忽略掉。
风清月明,是个适合闲庭漫步的好时光,十面埋伏这样的情况忘了也罢!
走著走著,又走到了观星台的这边。
他走上了青铜的台顶,望著朗朗明星,渐渐地出了神。
他想起了年幼时很喜欢的那一首诗。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他轻轻念了出来。怀著淡淡的离愁安慰著自己。
渐凉的晚风吹动了他没有束起的长发,轻薄的衣衫贴著他修长的身子飞舞起来。
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恍似下一刻就能乘风归去了。
“大哥。”
他一震,从神思迷离中惊醒过来。转过头,君离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离尘?”他连忙一把拢住几乎就要打到君离尘脸上的长发,十分意外地问:“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吗?”
“晚上天气寒凉,大哥为什么不加件衣裳就来院子里吹风?”难道他忘了自己那种头痛的毛病了?
“我忘了。”君怀忧不甚在意地回答:“只想走走,没料想走著走著会来了这里。”
“小心著凉。”君离尘把手上的披风递给了他。
“谢谢。”君怀忧笑著接了过来,披在了身上。
“大哥喜欢看星?”君离尘抬头望上天空。
“是啊!时常看看夜空能让人思绪平静。你不也知道,我是个容易头脑紊乱的人,常常会犯头痛的毛病,让脑子安静一些也是好的。”
“大哥身子一直不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既然不知原因,也就随它去了。”他不想多谈这个,岔开了话题:“离尘,你一定懂得星象的,不如坐下来教我识别可好?”
“识别?”君离尘一愕。
“是啊!”也不顾君离尘的意愿,君怀忧一把把他拉坐到地上,背靠著栏杆,指著天空就问:“那个我知道是北斗七星,但你告诉我他们各自的名称和故事好不好?”
“那是星宿中最明亮夺目的一组。”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依旧耐著性子开始解说:“自勺柄的位置依次是天玑,天璇,瑶光……”
“西天星宿这个季节也就这么许多,至于……”他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去,却望见了一张沉睡中的脸庞。
在他解说的过程当中,君怀忧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他怔了一怔,抬头仰望星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讲了很久,月已过了中天,夜已去了大半。
调回目光,望见颈边那张安稳入睡的脸庞,他近乎失神地撩起一络那人的长发。
第一次见面,那一夜在聚华镂里,这人也是依著自己这样睡著了。
不知为了什么,看到他睡著的样子,原本想好好折磨戏耍一番的心情也不翼而飞,把人扔下就走了。
现在想想,是觉得无趣了吧!吓都没有吓到就睡著了,实在是扫了他的兴致。
不过,幸好那时没把他的脸划花,否则的话,靠这么来看实在可怕了一些。
“君怀忧,你觉得我是可以信任的吗?我是可以依靠的吗?”
得到的回答,是君怀忧更加偎近了他,整个人几乎都躲到了他的怀里。
那么靠近!
已经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不曾和另一个人那这么靠近了?
近到一低头,就能闻到他发间的清香。
近到一低头,就能碰触到他修长的眉梢。
近到一低头,就能……
“二叔!”
君离尘猛地一惊,飞快地抬起头来。
“二叔,原来我爹和你在这里啊!”君清遥走了过来:“我一觉醒来还不见爹回来,所以找了出来。”
君离尘一动,让君怀忧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我爹他……”
“清遥?”君怀忧揉了揉眼睛,不雅地打了个哈欠:“你三更半夜跑出来干嘛?”
“爹,你也知道已经是三更半夜啦?”君清遥带著责备瞪了他一眼。
“啊!”君离尘终于完全地清醒了:“离尘,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啊?你明天一早,不,是今天一早就要上朝的。你看我还……”
“没什么。”君离尘淡淡地说道。
“那我们还是回去了,你也快点回房,就算休息一会儿也好。”君怀忧慌慌忙忙地站了起来。
君离尘也跟著站了起来。
君怀忧拉著儿子跑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著他笑了一笑:“多谢你了,离尘,今夜你教我的,我会好好记住的。”
君离尘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以感觉到体内炽热的血液,但胸口却是一片冰凉。
为什么呢?为什么心跳如此急促?为什么胸中血液翻腾?为什么……他离开后怀中渐渐变冷……
为什么……
要是刚才君清遥没有来……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爹。”君清遥拉住了父亲的衣袖。
“怎么了?”他停了下来:“还不快点回去?今天一早就要动身了。”
“爹,你刚才和二叔……在聊天?”
“是啊!你二叔在教我认识星宿,不过我到后来睡著了。”君怀忧有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有点凌乱的头发:“也不知道你二叔会不会生气。”
君清遥却皱起了眉。
刚才二叔和爹靠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二叔低头看著爹的那一刻,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年纪小小的,别愁眉苦脸。”真不明白这孩子哪来那么多的烦恼。
“爹,你……”
“怎么了?”又来了,这小子又是一脸“我可怜你”的表情。
“你还是和二叔保持一些距离的好。”想来想去,也只说得出这句话。
“知道了,你为什么老是在紧张这件事啊?”君怀忧翻了个白眼:“快回房睡觉去!”
“爹!”看著前方一路拖著他的君怀忧,君清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会更好。
但愿……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才好……
君怀忧远远看著马车离去的方向,脑子里闪过君清遥和他道别时别有深意的那些说话。
清遥说:“也许二叔对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您还是不要太信任他了。请您相信我,他绝对是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不希望您会因为对他的信任,反而受到什么伤害。”
他明白清遥的意思,十分地明白。
其实以他的为人,原本不应该会下这种前途未卜的决定。要离开这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可为什么……今天会把自己独自陷入这种复杂的局面之中呢?
“大哥。”站在一旁的君离尘,以为他是在担心君清遥的安全,走过来说:“我派出的都是精锐的死士,你放心,哪怕他们全都死了,在最后一个人断气之前,也会把清遥安全送回君家。”
君怀忧怔了一怔,侧过头,皱著眉轻声地说:“生命最为可贵,对谁来说这都是一样的。”
说完,转身走进了大门。
君离尘却因为他言语中似有的不满而站在了当场。
笑容一敛,他狠狠地摔碎了手中的玉笏。
一时之间,所有的侍从仆人们跪了一地。
“干什么?”他环顾四周,语气平和地问:“我说了我在生气吗?”
所有跪著的人都把头低到了地上,更有人在瑟瑟发抖。
“还是,你们希望我生气呢?”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几乎是划出了微笑的弧度。
“求主上饶命!”纵然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但深知他为人喜怒无常的仆人们,还是克制著畏惧,整齐划一地回答。
他抿著嘴角,冷冷一笑。
什么生命可贵?他君怀忧又懂什么了?别人的生命关可贵什么事?
大著胆子偷瞧了一眼的仆人吓了一跳,立刻又埋首到了地上。
那个就算最生气,也不过冷笑或者面无表情的主子。今天只不过为了一句说话,气得脸都青了。
这君家大少爷……只怕,活不了太久了……
“韩相爷?”君怀忧从君家铺子里回来,刚踏进门口就听见这个消息,倒是一愕:“请我去他府上小酌?”
“是的,韩相爷说上次招待不周,请您务必再去一次,这次他略备薄酌,以示歉意。”仆人照例递上了烫金的请柬。
“这……”他著实犹豫了一下:“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少爷。”一旁的府内总管突然面无表情的开了口,吓了他一跳:“韩相爷位高权重,冒冒然拒绝恐怕不妥。”
“总管的意思是……”
“韩相爷折节下交,大少爷纵然不愿多加往来,总也要留三分情面。万一日后落人话柄,主上在朝中难免为之困扰。”
君怀忧听了,好好地想了一想。
他知道总管话里的意思,万一太不给韩赤叶面子了,恐怕会牵扯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也免不了会给君离尘添麻烦。
虽说,韩赤叶不像是会为此迁怒,但世事难料……
“那好吧!”他抬起头来:“派人去回话,就说我今晚会准时到的。”
“要去哪里?”君离尘穿著朝服,出现在门口。
“离尘,你回来了?”君怀忧放下手中的请柬。
“你要到哪里去啊?”君离尘走了进来,把身上的披帛玉坠拿了下来,扔给了仆人。
“喔!是韩大人请我过府小酌。”君怀忧把请柬递给了他。
他打开看了一眼,合上递还,问:“你要去吗?”
“盛情难却。”君怀忧淡淡笑了笑:“难得他愿意和我往来,应该去的。”
“其实……”君离尘试探似的望著他:“若是你不乐意去,不去也无妨啊!”
“没有的事!韩大人为人风趣,见识广博,和他谈话是一大乐事,没有乐不乐意这回事。”倒是他为韩赤叶辩护起来:“就朋友来看,韩大人是值得相交的。”
“是吗?”君离尘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那我去准备一下好了,天色已经不早,我该出发了。”君怀忧朝他点了点头,回自己房里去了。
“主上。”见君怀忧离开了很久,自家的主子依旧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总管上前问道:“需不需要让人跟著大少爷?”
“不用了,多派些人手送他过去。”
“可是……”
“你想说什么?”
“不,奴才只是想请示主上。当初您既然让大少爷和韩相爷往来,却又为什么刚才……又有些不愿意,可是计划有什么改变?”
“荣琛。”君离尘冷眼望了过来:“你跟著我多久了?”
“回主上。”总管恭敬地答道:“已有十年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多话的人。”
“是,奴才知道。”总管微微一怔,然后立刻低下了头:“奴才多嘴了。”
“下去吧!我要去书楼,不用准备晚饭了。”
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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