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干涩地叫了一声:「母亲。」
孩子对母亲的称呼多半是妈妈或娘或是其他类似的代表母亲的称呼,却没有直接称呼母亲的。
但是夏志昌却没有习惯任何一种称呼,牙牙学语时,他也许叫过妈妈,伹这个称呼早已遗忘了。
所以这个称呼听在别人的耳中,觉得特别的别扭,对康雅妲王妃却是莫大的安慰。
她兴奋地道:「孩子,你还承认我这个母亲。」
她又想过去抱抱他,但是夏志昌却生硬地道:「你本来就是我的母亲。」
康雅妲的手又失望地放了下来,一丈青已经把那两名侍女也放开了,她了解到王妃的心情,轻声道:「王妃!你要原谅少爷,他是最近一两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此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父母。」
夏志昌道:「是的,一直到今天我碰到了金姆,才知道我还有个母亲。」
一丈青道:「少爷立刻就找了来,明知此地十分危险,少爷依然不避艰险地来了,就是为了要见王妃一面。」
康雅妲十分安慰地道:「孩子!这已经很够了,我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对我的。」
夏志昌却诚挚地道:「你是我的母亲。」
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解释,但语气仍是十分生硬的,可是这六个字听在康雅妲的耳中,却像世上最美丽的声音了。
她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抱住了夏志昌号淘大哭起来,夏志昌却十分的不习惯,但是也无法推开她,显然很窘迫。
还是夏三道:「王妃!小王爷,恭喜你们母子重逢团圆,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下去吧!」
一句话惊醒了王妃,忙道:「金姆那老杀才果真是逼你写了让位的声明吗?」
夏志昌道:「是的!母亲都看见的。」
「唉!孩子!你怎么可以那么糊涂。」
「我不写,她就要用毒蛇咬死你们了。」
「让她杀死我好了,我是应该死的,尤其是死在毒蛇的口中,这是我罪有应得,因为我是帮凶,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
「我的父亲真是被人害死的?」
「是的!凶手就是我跟夏维光。」
夏志昌啊了一声,亲耳听见自己的母亲当面承认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难堪的事情。
康雅妲道:「我不想诿过,你父亲的死我的确难辞其咎,但是我的本意却不是如此的。」
「母亲!请你把当年的事告诉我。」
「我会说的,自从我知道夏维光的真面目之后,我就在等待着这一天,要当着你的面,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的父亲是个好的王爷,也是个好人,更是个好侠客、好兄长,但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一丈青轻叹道:「夏老王爷无疑是个伟人,公而忘私,义薄云天,他对任何人都仁至义尽,却难免委屈了自己的家人,做他的妻子、儿女实在不容易……」
她的话中难忍有一种伤感之情。
因为她自己也是在忠义这种美德下的牺牲者。
她为了义父范子强为了要报答故主的知遇之恩,完成托孤的重任,要她牺牲了清白,投入夏维光的手下蹉跎了青春岁月。
康雅妲叹了口气道:「是的!老王爷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一族,尤其有大恩,我就是为了仰慕他的为人,感激他的恩情才嫁给他的,我下嫁为续弦时才十九岁,他却已经是四十九岁了。」
四十九岁对一个男人而言并不算老,但是对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而言,却是很大的一个距离。
康雅妲道:「我并不嫌他老,他比我大三十岁,但是身体很好,活到一百二十岁都没问题,假如我们一直安然相守,我一定会死在他前面,我的父亲此他大十岁,娶了一个跟我同年的女孩子,生活得很幸福。」
一丈青嫣然一笑道:「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懂得体贴,待人处世的经验丰富,也了解女人,我在天香楼时,很多手下的姑娘从良,嫁的都是此她们大二三十岁的男人,这都是她们凭着自己的经验挑选的。」
好与坏只是一种比较,并非绝对的,只是一般女孩子都没有机会去经过比较后再选定一个丈夫,只有堂子里的姑娘才有这种机会。
夏志昌却不耐烦听这些,他皱皱眉头道:「大姐!你别打岔,听我母亲说下去。」
康雅妲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好说,我做了王妃之后,衣食不缺,什么都好,就是太寂寞。」
只有真正尝过寂寞滋味的人,才知道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寂寞。
许多莫明其妙的疯狂行为,都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寂寞时做出来的,但是这番道理似乎没有人懂,只有夏志昌点头道:「我知道,母亲。」
康雅妲感谢地看了他一眼:「我嫁了一个人人羡慕尊敬的丈夫,但是他却整天跟别人在一起,为别人的事情忙着,这些我都忍受了。因为我有了你,孩子,可是你在满周岁的时侯,又被送走了。」
「我是送去为练武功扎基的,那必须从小开始,越小越好,我现在有这一身武功,都是那时奠的基。」
夏三道:「小王爷也幸得有这身卓绝的武功,否则有十条命也活不成了。王爷重金聘请了内地十几个有名的职业杀手,沿途拦杀小王爷。」
康雅妲脸色变了一变:「我也知道是为了要孩子好,但是就没有一个人为我好好而设想一下,我年纪轻轻,丈夫不在身边,儿于又被送走了,我的日子怎么过?」
没有人接腔,此中滋味是没人能领略的。
康雅妲又道:「后来夏维光来了,我本来很不喜欢这个人,可是他当了王府的总管,跟我接触的机会最多,他会说话,懂得献小殷勤,谈话风趣,见闻又广,而且他还有许多……」
她的脸红了一红,但仍然说了下去:「他有许多下流的方法与手段,第一次,是他用春药下在我茶里,使我上了他的圈套。」
只有一丈青了解到这种情况。一个寂寞饥渴的少妇,在服用了强烈的春药后,又遇上了一个花言巧语,玩弄女人的老手,自然是死心塌地的被征服了。
康雅妲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为自己辩解,像我一样的女人很多,她们都能过得很好!我为什么我不能呢,我也知道自己不对。」
一丈青道:「王妃在未嫁时,听说是青海郡的第一美人,多少的少年儿郎登门求婚,王妃都不屑一顾。」
「那是过去的事了,还说什么呢!」
「那说明了王妃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才不能安于平凡,所以我要斗胆批评老王爷的不是,他既然娶了王妃如此一个不平凡的妻子,就应该对王妃特别好一点。」
康雅妲感激地看地一眼道:「谢谢你,姑娘,总算有人为我说了一句良心话,我跟夏维光一起,心中先还有点歉疚,可是老王爷越来越忙,他为了要练一种功夫,以便跟珠玛喇嘛较量,竟是整年地不回王府了。」
夏志昌道:「那是一种金刚禅功,是不能分心打扰的,老师父说他就是输给我父亲在那一种功夫上的。」
康雅坦道:「我不懂武功,但是我更不明白,就为了要胜过珠玛喇嘛,就要整年地冷落年轻的妻子吗?」
夏志昌对这种是非很难加以评论,只得道:「娘,请你说下去。」
「那时我心里对你父亲已经没有了歉意,反而有点怨恨了,假如我不是王妃,我会主动要求离异了,只可惜我是王族,又是八王府之长的鹰王府王妃。」
她又叹了一口气:「王族是不能离异的,那会影响到王族的光荣与耸严,所以我只有私奔了。」
「私奔」,跟夏维光一起私奔了。
康雅妲显出了愤恨神色道:「夏维光是如此对我说的,他说他对我衷心的相爱,情愿带了我放弃一切,私奔到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去终身厮守。」
一丈青冷笑道:「这完全是花言巧语,他在内地做强盗,犯案累累,被人逼得无法立足,才到这儿来避难的,他还有什么地方可躲去。」
「可是哪个时候,他的话的确叫我动心的,他任王府总管,已经很有点成绩,而且也置了不少的产业,若是带我私奔,那些都将放弃了,这令我很感动,所以我毫不考虑就答应了他。」
一丈青道:「他一定是别有阴谋吧。」
「是的!他说老王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恋情,正要秘密处死我们,要我快点逃走,给了我一根细针,要我别在老王爷的头发上。」
「那是一根淬了毒的针。」
「是的!就是浸在刚才那种毒蛇的毒汁中的针。」
「这种毒中人无救的。」
「我当时不知道,他说我们逃走之后,老王爷一定会追来,他的武功已经不错,只怕老王爷一个人,只要老王爷不来,他都能应付,那根针能使老王爷不能行动几天,我们就可以逃得很远了。」
「母亲!你不知道那是可以致命的吗?」
「我的确不知道,因为他告诉我,你父亲内外功夫都已练至登峰造极。没有一种毒能毒死他了,那根针上的毒只须休养个三五天,就能完全消除。」
夏志昌道:「以我父亲的内力修为,一根针刺入身体,立生警觉,用功逼住了毒,确是难以致命的。」
康雅妲叹道:「那天恰好是中秋,夏维光已经先陪你父亲暍了不少的酒,然后牵进一头骏马,说是我送给你父亲的节礼,那头马十分神骏,只是尚未驯服,你父亲一时高兴,就在园子里试马。我已经把针插在马鞍上,你父亲骑上去之后,马跳了一阵,你父亲就摔了下来。」
「他一上马就中毒了,父亲会不知道吗?」
「针又细,你父亲又喝多了酒,马又在乱跳,股上肉厚之处,被刺一下那里会在意,等到毒气攻心,他才发觉,已经来不及了。」
夏志昌咬牙道:「好,好计划。」
康雅妲抹抹眼泪道:「你父亲中毒之后,已经知道是我跟夏维光弄的手脚了,他实在是个伟大的人,居然不恨我们,而且还成全了我们,他自己手书令谕,叫夏维光代摄王位二十年,等你长成后再交回,同时也亲口将我托付给他,叫我改嫁给他。」
「是父亲要你改嫁的?」
康雅姐道:「是的!那时我已知上了他的当,他根本不是要我私奔,而是要害死你父亲,夺取王位,我对你父亲把什么都说了。」
「父亲都知道了?他作何表示?」
「你父亲叹了口气,说他很对不起我。然后要我嫁给夏维光,稳住他,别让他娶别的女人,二十年后,把王位交给你,否则鹰王府恐怕永远落在他手中了。」
「父亲竟为了这个原因要你改嫁?」
「是的,你父亲知道我受了骗,也深知他为人的阴险狠毒,假如不就势稳住他,他也会想出别的方法来夺权的,那时我们母子的生命都将有了危险。而且王府中一些忠心的部属,都将受到了迫害,为了这两个原因,我必须承当一切的屈辱来稳住他。」
「这么说;母亲改嫁给他是出于不得已了?」
康雅妲悲伤地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所以我才要问清楚。你只说了我父亲的看法与意见,却没有说出你自己本身的看法。」
「你父亲中毒即将死去,而夏维光则忙着接任摄政的准备工作,连通知各大王公的急信都已经写好了,可知他早有此心,完全是在利用我,他毫无一点要走的意思。我打开他准备带走的衣包,里面竟是几件穿破了内衣裤,只是用来骗骗我,根本就没打算离开,所谓约我情奔,也是一片谎言,我认清了他的面目,还会再爱他吗?」
夏志昌不说话了。
康雅妲道:「而且那时侯,我才发现一件可怕的事,王府里的人,大部份都成了他的心腹,他对外宣称老王爷坠马中风,不治身死,王府中的人没有一个怀疑,还帮他证实。」
夏志昌道:「还是有人怀疑的,像维洛叔叔就是。」
「夏维洛」,康雅妲的脸上显出了厌恶之色,鄙夷地道:「这个人最不是玩意儿,专门替夏维光出坏点子,他们是难兄难弟,一对坏蛋。」
一丈青笑道:「王妃!你可能对他还不够了解,夏维洛实际上是保全少爷王位的最大功臣。」
「怎么会呢。他第一个献出了皇徽。」
「什么是皇徽?」
「皇徽就是皇族的表记,那是一枚戒指,用黄金铸成的,戒指表面拓有王族的花徽,这个花纹预铸好一份,保存在塔尔寺的王位档卷中,那是十分秘密的,任何有关王位的转移,都必须要有皇徽的漆印,跟塔尔寺圣殿中的存记相符才算有效。」
「鹰王府的皇徽是由夏维洛保管了?」
「老王爷交给谁保管不知道,但是老王爷死后,他却把皇徽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