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又道:“但你一动手布置,弄成好像是杜希言下手一般,他焉肯坐视不理?所以我说你这样做法,实是不智。”
尤一峰道:“然则你有何建议?”
凌九重道:“我有一法,那就是你装出无法向我下手之状,然后即管扬长而去,等一阵才回转来谈条件。”
尤一峰疑道:“这样就行么?”
凌九重道:“固然他已知道你是主谋之人,照理说杜希言只等你杀死我,便出手取你之命……”
他歇停一下,又道:“然而他为人仁侠,若是见你不忍杀我,定觉得你是个心地不恶之人,因而放过了你。”
尤一峰但觉他说得非常有理,不过一来杜希言等人,是否就在附近窥饲,尚未可知,二来他即使这样做了,又假定杜希言等真在附近,可是究竟此一计策行得通行不通呢?
他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人物,自然不会这般容易上当。
当下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有理……”
他缓缓收回形式奇特锋快的长刀,高声道:“凌九重,本人实在不愿随便杀人,你这等狠毒可恨之辈,自然会遭天谴,我今日权且饶你一命……”
凌九重心中大大松一口气,忖道:“再等一会,我就能够恢复武功体力,那时节,你这小子,可有得瞧啊广
他一面转念,一面极力提聚丹田那回其气。早先根本完全提聚不起,但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他体内这D真气,在丹田中直向上窜,开始之时,只冒窜起少许。数次之后,已大有进展。
目下他只须猛可把穴道禁制冲破,立可恢复自由。
尤一峰已站直身子,似是回身欲行。但目光突然掠过他的面上。这突如其来的一瞥,可就看出了蹊跷。
他也是修习武功多年的人,是以一望之下,已看出凌九重正在行功运气,用意可想而知。
这个龙虎刀派的高手嘿嘿冷笑一声,疾然俯身,出指连戳三下,把凌九重三处穴道禁住了。
凌九重被这一下变化所震惊了,他原本只差那么一线的功夫,就可以得偿心愿,恢复自由。
可是现在这一来,前功尽弃,一切努力皆成泡影。
他难过痛苦的长叹一声,道:“好厉害,唉……”
尤一峰游目四顾一阵,才低头望他道:“凌九重,试想我用心查听之下,仍然不可能察觉人迹,何况你穴道被禁制,耳目功夫大遭减弱,如何还比我高明?”
凌九重道:“你是因此而晓得我另有用心的么?”
尤一峰得意地笑道:“岂只如此?我还故意给你机会,然后在你不注意之时,察看出你正在行功运气。嘿!嘿……”
凌九重道:“好吧!咱们谈谈条件如何?我保证必能杀死杜希言,也能使你得偿大愿,与李玉尘一同寻欢。”
尤一峰道:“称这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劝你还是先忧虑自己的性命吧!我的事,不敢劳你操心。”
凌九重一听而知已经绝望了,今日非死在此人刀下不可,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忿恨不已。
尤一峰“铬”一声掣出利刃,狂笑一声,道:“凌九重,你死在我刀下,已是无可改变之事了,哈……哈……”
他的笑声中,流露出兴奋与畅快,任何人一听而知他对杀人之事,不但不感到恻然动心,反而是莫大的刺激。
这种人最是可怕,因为他根本不具备合群的气质,而是以毁灭为乐,性格非常残忍无情。
他挥动手中之刀,发出鸣鸣的劈风声,一面狂笑不已。
这阵笑声回荡在这片野地里,可怕得很。
突然间笑声更然中断,但见尤一峰目瞪口呆,一如夜行时蓦地遇上鬼物一般,整个人都得住了。
原来他感到背后似乎有人,是什么人他也不晓得,反正有人就是了。
他心念电转,忖道:“我要不要出其不意沉刀杀死凌九重才对付身后之人,这人是谁?
可是杜希言?”
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道:“当真是杜希言么?”
背后传来文雅温和的声音道:“不错,正是区区。”
尤一峰从声音中判断出距离甚近,伸手可及。假如不顾一切的落刀去杀凌九重,定必先死在对方掌下。
因此他可不敢轻举妄动,道:“杜先生,请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在下?”
杜希言道;‘哦先问你几句话再回答你不迟。”
尤一峰忙道:“在下定当竭诚奉禀一切。”
拉希言道:“李玉尘眼下在什么地方?”
尤一峰道:“在下前天在庐州见过她,但她现下是不是还在那儿,便不得而知了。”
杜希言道:“庐州什么地方?”
尤一峰道:“在北门外的一座尼庵中,此庵相当有名,一提水月庵,人人皆知。”
杜希言沉吟一下,才道:“那么她与该庵的尼姑,都是相熟的了?”
尤一峰道:“何止相熟?简直就是她秘巢之一。”
杜希言道;‘你如何晓得的?”
尤一峰道;“在下受嘱到水月庵见她,但其时她还未到达,是以在下得以查深该庵,虽然在下不敢乱闯。”
凌九重突然插口道:“胡说八道,你既不敢闯进去,又如何晓得秘密?”
尤一峰道:“咱们常走江湖之入,岂须登堂入室,方知居住的是什么人?只要在附近看看,也就晓得啦!”
他略一停顿,又道:“哦在庵前后查看,找到晾晒衣服的院子一瞧那些衣服,顿时知道庵中还有许多不是真正尼姑在居住,或者那些尼姑皆是假的。”
杜希言道:“这话甚是;好,现在我告诉你,你将有什么遭遇。”
尤一峰道:“社先生,你老是当代高人,望你手下超生,饶过在下这条蚁命。”
直到这时,他还不曾回身,是以也无从看得见杜希言的神色。
杜希言道:“我平生决不滥杀,所以不会向你下手,除非你迫我这样做。现在我将释放凌九重,你们来一场公平决斗,生死各凭天命。”
凌九重嘿嘿冷笑,道:“好极了,我可答应体,杜希言,这厮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仍与他公平搏斗,决不使用诡诈手段。”
尤一峰倒抽一口冷气,道:“社先生,凌九重的武功,显然强我甚多,如是动手相拚,在下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岂有公平可言?”
杜希言道:“你来以一敌一,便算得是公平决斗。”
凌九重道:“咱们2咱们大家都一样,只有一双手,一条命。”
尤一峰高声道:“凌九重,你这么说也行,假如咱们拚过之后,你亦与社先生斗上一场的话……你可敢么?”
凌九重道:“我与他之事,用不着你管。”
杜希言低头看着凌九重,道:“他说得有理,既然这是公平决斗,咱们也来一场,以定生死。”
凌九重眼睛一瞪,道;“你明明赢过我,岂算公平?”
尤一峰接上道:“那么咱们还不是一样么?”
凌九重道:“我自姓凌,你自姓尤,如何可以混为一谈?”
尤一峰道:“你这等强词夺理的话,难道社先生能听得入耳么?晤!晤!幸亏你不是皇帝,不然的话,凭你这等歪理,天下就决无有公正可言了。”
凌九重道:“我如是皇帝老子,早就斩了你的首级啦!”
尤一峰道:“越说越不讲理了,到底公平二字,是什么意思,恐怕你还不懂得。”
凌九重发起少爷脾气,道:“放屁,你才不懂。”
杜希言道:“尤一峰。你懂得公平的意义么?”
尤一峰道:“当然懂啦……”但一时却说不下去,敢情这个名词虽然时时使用,然而一旦要解释出来,却不是那么简单。
凌九重道:“说呀!你不是懂得的么?让我告诉你,你有一双手,我也有一双手,我有两脚,你也有的。咱们排斗之时,都使用兵器,这就叫做公平了。”
杜希言道:“既是这么说,凌九重,我且问你,如若我给他用他自己的刀,你则改用五六十斤重的铁棍,你可还有把握取胜?”
凌九重道:“把握是没有,但还可一拚。”
杜希言道:“假如你用你的金笔,他改用铁棍,情况将会如何?”
凌九重冷笑一声,道:“我要他十招之内,就血溅当场。”
杜希言点点头,道;“那么你与他之间,显然大有分别了。”
凌九重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任何一对敌手,相拚之下,必有胜败,对也不对?”
杜希言道:“对是对了,然而换作你与我,你心中就感到不公平,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他摆手作个阻止的姿势,又道:“你先别歪缠,我不相信以咱们三人的智慧,居然弄不明白公平这两个字的意义,对不对?”
凌九重当真有歪理可作强辩,但杜希言一旦把目标转移,使问题变成三人共同亟待解决的,他就不敢胡乱缠夹了。
他道:“公道自在人心,假如咱们都觉得对,那便是对了,如若不然,那就是不公道了,可是这样?”
杜希言道:“也不尽然,有时候举世音错,只有那么一个人持相反意见,却是对了,这等例证,在各种学问中时时发生,我可以随口举出几十个例证。由此可知虽是多人以为对的,亦未必对。”
尤一峰插口道:“胆大多数情形下,多人的意见,总是对的。”
杜希言点头道:“不错,不错,尤其有一些事物,是多数人承认如此,举例说,咱们说这一棵叫做‘树’,它便是树。如果举世之人,都称这树为‘人’,则便只可称为人了。”
凌九重咕喀道:“这等话说来则甚?如果你认为我与尤一峰须得公平决斗,就这么办便是了,何须多说?”
杜希言道:“当然,当然,因为我此刻的力量比你们强,是以你们无可选择而且,若说公平,那却不见得……”
他停歇一下,又遭:“须知我要你们拚斗,乃是寓有一种惩罚作用在内,对你凌九重并不例外,因此之故,必须你亦有失败之可能,才算公平,否则我简直是叫你杀他而已,何能惩罚于你?”
凌九重这才明白他的深意,但转念一想,只要是叫他与尤一峰决斗的话,无论如何也不须害怕会失败。
当下很沉得住气,只微微冷笑着。
尤一峰道:“武功之道,须现天赋及环境而分出高下,如若资质佳,又得到名师指点,当然成就较高,此所以虽然彼此都是一个人,却大不相同,不能说这就是公平决斗。在下的意见是这样。”
杜希言道:“有理……”他一直在深思冥想的状态中,这时忽然若有所悟,道:“对了,每一个人的四肢身体皆一样,亦用趁手兵器等等,这不叫做公乎,而是‘相等’而已,世上事物,并非相等就属公平,例如出身不同,这就已经有了不公平的因素了。”
凌九重道:“这样说来,老天爷打根本上就不公平的厂每一个人,不论是智力或气力,都不相同呀!”
杜希言道:“是的,既然咱们是万物之灵,具有智慧,那就得给每一个人以公平的竞争机会,尤其是生死交关之事,岂能不给弱方的机会?”
凌九重道:“但世上没有这等可能呀!”
杜希言道:“咱们活着一天,就得尽咱们之力。”
凌九重道:“漂亮的话我也会说。”
尤一峰高声道:“杜先生是真心真意的,我敢用颈上人头担保。”
凌九重嘲声道:“你的人头根本就不保了。”
杜希言道:“那也不见得,我刚才已声明过,你也须有失败可能才行。”
凌九重道:“除非你亲自动手杀我,若然是他,哼!哼!配么?”
尤一峰道:“杜先生,在下愿意洗面革心,从此力行侠义之事,只求你饶恕一命。”
凌九重嘿嘿冷笑,道:“饶恕你?此人既能假仁义之名以害人,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人了,如何还能改邪归正?”他深知自己的处境甚是尴尬,假如杜希言释放了尤一峰,必对自己大大不利。反之,如若让自己杀了尤一峰,则必可逃过大劫。
因此他决不肯放松打击尤一峰的机会。
尤一峰自然也晓得这等形势,当下道:“古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下自然也可以放下屠刀。”
他一边偷看杜希言的面色,一边又道:“凌九重,你一时想杀了我,以便自己逃生,其所以根本不肯讲究公平与否的问题,可见得你为人卑鄙无耻之极。”
凌九重大怒道:“别人骂我,犹有可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侮辱于我?”
尤—峰道:“哦诚然比不上你的出身,武功也及不上你,但若论人格,却不比你为低。
说到爱惜性命之情,目也不下于你。”
凌九重态声道:“放屁,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尤一峰道:“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