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重一望之下,还以为是云散花的“慧星剑”,但马上就记起了,这是谈笑书生席自丰的遗物。
此刻也解释了杜希言何以能使双手恢复自由之故。而这口剑,一定是在数尺处那具尸身上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不趁机逃走之故,当他去对付蓝俊之时,杜希言必曾悄悄从尸身取出宝剑,斩断手铐。
他一直双手并拢着,使人以为铐锁着。
凌九重脑海中闪过“逃走”的意念,但他的自傲,以及妒恨愤怒,湮没了逃走的思想,决定拚个死活。
他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宛如冰块。因为他已决定不惜与对方同归于尽,便极需要“冷静”以达到目的了。
杜希言也看出他不惜一死的决心,心想此人不但杀人不眨眼和自私狂傲,同时又如此恶毒冷酷,决计容他不得。
这个意念使他激发起极强烈的斗志,也坚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顿时气势陡增,无形无声迫袭对方。
他们虽然还未动手,可是已经暗暗在心灵上持斗上了。假如任何一方斗志稍弱,必将被对手的气势压倒无疑。
双方对峙顷刻,杜希言提剑摆出架式。
一股森寒的剑气,直涌出去。
凌九重浑身一冷,几乎打个寒瞟。
连忙运功抗拒,总算熬住了。
他细心察看敌人的剑式,但见空隙破绽甚多。
可是使他不敢出手的是:“虽有破绽,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杜希言道:“凌九重,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凌九重道:“若然如此,你也别想独存。”
杜希言手腕一震,剑身上光芒四射,则地攻去。
凌九重一连点出三笔,才勉强抵住敌人这一招,说他“勉强”,那是因为他跃开之后险些跌了一跤。
杜希言清啸一声,挥划再度攻到。
但见他剑式甚是简单,并没有眩人眼目的花巧手法。
手法不算顶快。
然而凌九重却泛起了艰苦寻思的表情,似乎这些简单的招式,已足以迫使他用上全部智慧来应付。
杜希言施展的是“天罡绝学”,这一门武功,数百年来是称“天下无敌”。假如叫杜希言独自比划,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绝学。
杜希言的剑式是如此的平实无华,没有什么奇怪花样。动作间虽然迅捷有力,但并非行动如闪电。
假如李天祥在场,定能发现这个年轻人,在“天罡绝艺”上,比起从前,又大有精进了。
凌九重倒不知这许多内情,他只感到敌人的剑式,似乎无一不是为了对付他,克制他的金笔的。
他已经用尽平生所学,除了把式和身法方位中,寻求破解敌剑威力之外,还使足全身内家真力,运聚金笔之上,以牵制敌人的剑势。
若是住时,对手再强,也须得发出内力,与他相拚。但目下杜希言的剑式,竟全然不受内力的牵制而阻滞。
换言之,杜希言仍然是平实无华地一剑剑攻出,而每一剑,皆能使凌九重伤尽脑筋,才勉强招架得住。
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双方仅仅接战了十几招,凌九重已经头筋暴现,满头满身,热汗淋漓。
他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不济事,只拚斗了十多招,就累成这个样子。照道理以他这等内外兼修之上,即使招招用足全力硬拚,毫不休息歇力,也能支持个一两百招,方会喘气流汗。
目下他根本没有时间思索这些问题,因为他不论是智慧或体力,都全部用出来以对付杜希言了。
他曾受过极严格最有效的训练,是以在这时,自然而然的会排除了任何思虑,而完全贯注在这场生死的搏斗中。
剑光笔影以及两人偶然喝叱声中,看看又换拆了七八招,杜希言泛起一抹笑容,神态已大见轻松。
原来现在他借凌九重的身手功力,又悟出这“天罡十式”的许多奥妙的诀窍,同时也体察出敌人何以迅即就会落败之道。
他得心应手的迫得敌人团团直转,已有绝对把握能使对方,随着自己的心意进退或是闪避。
目下全局已在他控制之中,因此他有机会观察对方除了武功之外的问题,虽然其实这些皆与武功间接有关。
他迅快的想道:“他的狂傲,自从动手之后就消失不见,可见得他是如何专心冷静地对付我,不含一点感情……他虽然是处于不利的情势中,可是他从没有流露过一点急躁,也没有气馁的征象……
“……他在闪避我最凶险的剑势之时,往往有极巧妙的招式身法,得脱大难,在这一点上,我常错估了他的速度。
“假如他不是如此强毅之人,他会不会自动弃笔投降?抑或是宁可血溅当场,死于我的剑下……”
念头电飞轮转中,凌九重突然从创尖前疾然跃起,奇快绝伦的向左侧落去,看来似乎已脱逃出了剑圈。
杜希言晓得自己又再一次计算错了对方的速度,致有这等现象。但他毫不急速,提剑向凌九重隔空虚刺。
剑式施展之际,人也跟着跃去。
凌九重明明已跃出剑圈,全身感到压力一轻。然而双脚刚刚泊地,马上又感到敌剑已经攻到背后要害。
他迫不得已反手抡笔,全力封架,连发两招,都落了空,这一瞬间,他才知道刚才的感觉是假的。
但这刻才恍然大悟,已经迟了,因为一股森寒之极的剑气,已从背上传入内脏,四肢百体,登时不能移动。
虽然事实上他能移动,但如若跃去,只不过是一具带着淋漓鲜血飞去的尸体而已,是以他懒得动弹。
杜希言的宝剑,顶住他背上要穴,道:“凌九重,丢下你手中的金笔。”
凌九重至此已是山穷水尽,无法再作困兽之斗了。只好乖乖的听话,五指松处,金笔掉落地上。
杜希言冷冷道:“我亲眼看见你连杀五人,竟没有丝毫侧隐之心,真是罪大恶极,非加诛戮不可,跪下来。”
在那时候,凡是行刑,多是斩首。犯人照例跪下,等候刀斧加颈。
这不但是人人皆知之事,而凌九重甚至还看过好几次,印象深刻之极。因此在下意识中,不会反抗。
只见他一下子就跪倒在尘埃中,俯首待死。
杜希言的剑突然收回,口中发出一阵讥嘲的笑声。
凌九重忽然醒悟,暗想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何须跪下待戮,徒然贻人笑柄,这等耻辱,怎可忍受?
他猛又跃起,但背后一麻,敢情已被杜希言戳了一指,顿时四肢无力,真气四散,一跤跌在地上。
杜希言用脚尖勾住他,轻轻一提,凌九重已翻个身,仰面向天,这一米彼此可以看见面上的表情了。
凌九重穴道受制,动弹不得,空自瞪目惠怒不已。不过他是极狡黠之人,明知逃走无望,便强忍愤恨,不肯开口漫骂,免得对方想法子折磨糟蹋自己。
杜希言道:“想不到盛气凌人的凌公子,面对死亡之时,比起常人更没有骨气,居然听命跪倒,嘿!嘿……”
凌九重仍然不作声,但他晓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奇怪的是杜希言竟不再说了,只慢慢地伸出宝剑,向他咽喉间刺去。此创能斩金削铁,只要轻轻一抹,凌九重就得身首异处了。
剑尖涌出森冷刺骨的寒气,凌九重感到死神已到了头顶,心中一凉,忽然间怒气全消,闭上双睛。
过了片刻,杜希言既不曾挥剑割断他的颈子,也没有收回宝剑,凌九重十分难受,喉咙干渴,泛起一种呕吐之感。
他不晓得杜希言何以不马上杀他,而这样地折磨他?事实上他根本没功夫去想这些问题。
目下他脑海中,只有“死亡”的念头盘旋不已,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念头了。
又过了一阵,凌九重直觉地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杜希言不会等了这许久,尚不下杀手的。
他用了不少气力才睁得开双眼,目光到处,恰好看见杜希言的面孔,寒冷如冰,杀机未消。
凌九重心头一震,想要闭眼,但眼皮却不听指挥,居然不能因上。
这时他感觉出胃袋直翻,想呕而呕不出,四肢百体,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蓦地他明白,这是真正恐惧的滋味。
本来他不算是怕死之八,甚至有时在愤激冲动之下,可以全然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谁知被杜希言这样七拖入拉的迟不下手,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接近,登时惧怕起来,生似坠入极可怖的梦厌中。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完全没有挣扎之力了,亦即是没有任何自尊心可言,只要杜希言答应不杀他,什么都肯于。
他低低道:“饶了我吧,啊!请你饶命……”
他愿意说出任何卑贱屈辱的话,或者做任何事。
杜希言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冷冷道:“我知道你终于会求饶乞命的。”
凌九重喃喃道:“是的,我怕得很。”
杜希言厉声道:“余小双呢?快说!”
凌九重道:“在大路上,坐着车子。”
杜希言道:“在那一头?”
凌九重道:“在你的方向。我们本要到金陵去,现在改向庐州了。”
杜希言道:“胡说,这岂不是背道而驰?你糊涂了是不是?”
凌九重忙道:“本来李玉尘约我在金陵见面,但因你之故,我得悉她目下在庐州,是以又转回头。”
他如此急急解释,充份表现出他的惊惧与屈服,他的自尊已完全崩溃。凌九重自家也感觉出,因而对自己厌恶起来。
杜希言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你为何不曾与李玉尘一起走?她与你约得好好的,何以忽又改了地方?”
凌九重道:“你可别生气,我的确不知道。”
杜希言道:“哪一点不知道?”
凌九重道:“欺是关于她何以不与我一起走这一点。她似乎故意把余小双交由我独自运带,这岂不奇怪?”
杜希言沉吟一下,又道:“你确知她不在金陵么?”
凌九重道:“她是个淫荡成性的女人,既然答应铁连环帮以肉身为酬劳,并指定把你押解庐州,当然不会假。”
杜希言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幕后指使的,我可不能放过她。”
他退后两步,又道:“你罪该诛杀,自己不知道么?”
凌九重已完全硬不起来,低声下气的道:“知道。”
杜希言道:“你可想知道我如何发落你?”
凌九重道:“不知道,我也不敢胡思乱想。”
杜希言道:“我不杀你,看你敢不敢向我报仇?”
凌九重也不晓得自己敢不敢寻仇报复,是以没有做声。
杜希言转身行去,道:“再躺两个时辰,穴道自解。我如果找不到余小双,你将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迅即远去,以至消失。
凌九重躺在地上,欲动而不能,虽然如此,但却因技希言放过了自己,感到无比的宽慰。
他只能望着空中悠悠的白云,以及近处的树梢,此外别的景象就看不见了,纵然有人行过,如非到了切近,他也没有法子看得见。
他欢喜庆幸地想道:“我终于活下来了,人生之中尚有什么事情,比这一宗更为重要?
没有,所以纵是受屈辱,也要活着。”
现下除非杜希言改变心意,如若不然,他已无危险了。
当然杜希言不会如此做,因为他是个正派之人,说过不杀他,便将守信重诺,决计不会变卦反覆的。
事实上杜希言这刻已见到了余小双,还有那身材特别巨大的张大鹏,谈起路上的种种惊险经过。
凌九重躺了最少也有大半个时辰了,突然听到脚步声。
这阵步声很轻,也很均匀,一听而知是武功高强之士。
他心头一震,付道:“漠非是铁连环帮之人?”
转念又忖道:“就算是铁连环之人,见了这等情景,亦不会找我下手;甚至深信我亦是被害之人呢!”
步声渐渐迫近,事实上当他听见声响时,两下相距已经很近了,此时人影出现在凌九重的视线之中。
只见来人是个五旬左右的人,面上有风霜痕迹,而眉宇之间,则透出一股剽悍迫人的神情。
他低下头望着凌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凌九重眼睛转动,所以他会发问。
凌九重道:“尊驾也是老江湖了,何须多问?”
那人点点头,问道:“你贵姓?”
凌九重忖道:“此人来路未明,我的真姓名,说将出来,害多利少,不如杜撰一个名字,暂时应付应付他。”
当下应道:“在下赵俊。”
那人道:“赵兄出身何家何派?”
凌九重道:“在下是中州铁朝门下弟子。”
那人道:“只不知龙卷风龙老师与赵兄如何称呼?”
凌九重晓得龙卷风便是铁戟门当今著名高手,原名龙逢莫,但由于双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