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除了苦笑,丁开山还能够说什么呢?
半晌,丁开山方才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想要我的衣物,可是刚刚我却真的认为你连我的命都想一并要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做了偷儿,被说到亏心事,总会有些不好意思。可小凤仙反而神采飞扬起来。突然,她喜道:“看,我要的东西终于来了!”
就见两位力士从前厅快步踏来,他们抬着的木板上赫然是具马尸,那红色的马儿生前本是神驹,就算死后也显得威武非凡——正是丁开山的“老刀”。
丁开山万万不曾想到,自己前脚方才将老刀入土为安,后脚就有人将它挖了出来。他不由大怒道:“你们既已杀害了它,难道还想吃它的肉、辱及它的遗体?”
小凤仙对丁开山的责难恍若未闻,只是由怀里拿出一双透明的手套套在手上。这莫非便是产自波斯巧匠之手、能防百毒的独特手套?小凤仙先将马鞍解下,放在地上一样样、一寸寸地翻检。
丁开山不住冷笑,小凤仙找了半晌,显然什么也没找到,那两道漂亮的眉头不禁完全皱在一起。
丁开山冷笑道:“你此刻倒不像红楼头牌,而似极了衙门的仵作,只是人家验的是人,你验的是……”他一句话未说完,脸上又现出怒色。就见这时小凤仙已抽出柄短刀,凑向老刀的尸身。
丁开山大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它都已经死了……”
话声未落,雪亮的刀光一闪,那刀已没入马尸腹部,几乎连刀柄都完全探进去。小凤仙握刀的手轻轻一拉,马腹立时被劈成两半。
丁开山飞身冲出,却被那两名力士绊住,一时无法近得小凤仙身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凤仙将一只手伸进马腹,翻检起内脏来。
“我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你们杀柳轻蝉一家,就是为引我前来,你们要的……”丁开山目光闪动着隐约的雾气,“你们要的东西一定在我身上!是不是我的虎符?”
丁开山话一出口,小凤仙神色未动,那两位力士的面上肌肉却不由一颤。
要知朝廷传达军令、征调兵将,都必须依靠皇帝授予的、调发军队的信物——虎符。符身一般为铜质,上有铭文虎形,分左右两半。右半留存于朝廷,左半在战时发给统兵的将帅。由于兵权是一国命脉,干系委实太重大,所以每次调兵都必须由使臣在战前持符节的右半,与左半合在一起验证,方能生效。
这样重要的信物当然须臾也离不得将领身边,所以白牡丹才会企图以奇技魅惑人心;小凤仙才会甘愿陪丁开山一晚,先偷取他的衣物,后暗算他的坐骑,以查验是否藏匿有虎符。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丁开山居然会转头又回来了。
小凤仙缓缓站起,本来极妩媚的一个人此刻却端庄得如同天上的仙子,即使她的手套上还沾满了马尸内污秽的东西,却丝毫不减她的风姿。
她淡淡道:“将军说的是虎符么?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早在将军的衣内找到了。”说着她脱去手套,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来,翻掌亮出了一样东西。丁开山一看清楚,顿时愣在当场。
只见那物是铜质,呈伏虎状,符身铭文为: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陇山。正是那调动丁家军的半边兵符。
“明明不在我……”丁开山失声呼出,却又立即醒悟,吞回下面的话语,“这是陇山兵符的右半,不是我的那一半。”
但其实他心内的惊骇远比先前更甚。这右半兵符向来在皇帝那儿,只有战时才会派出使节送来,用以陇山发兵,过后又即刻由使臣送回都城,可是现在居然会已落到他们的手里!
这群人的图谋之大、祸心之深令丁开山大惊失色:难道皇帝已被挟持?不,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完全不必大费周章来设计他这个大将军。挟天子之命,天下谁敢不从?
就听小凤仙娇笑道:“明明不在将军身上是么?其实我姐妹早猜着,将军此次前来并不止二十一人,尚有人在暗处。”
丁开山将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只因他生怕说错一句话,被他们寻到破绽,找出兵符,号令三军,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而小凤仙居然也不再说话,只背负着手立在湖边,有时又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丁开山一直在找寻机会,搭救被悬在湖中的常欢,此刻忍不住道:“莫非你们让常欢活着,本是打算让他替你们假造另一半兵符的模具?你们却想不到他……他竟然将自己的手给砍了下来。”
小凤仙咯咯地笑道:“将军怎么不说,常欢本就是我们打入将军内部的细作?那首红叶诗其实原本就是我写给将军的。”
丁开山听得又惊又疑,扫了眼还被浸在湖中的常欢,苦笑道:“女人啊女人,最爱听谎言的是你们,最爱说谎的岂非还是你们?”
小凤仙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天边却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鸟影。鸟影过处,哨声不断,来的竟是只黑鸽。
小凤仙不禁喜形于色:“来了,终于来了!”
丁开山不由叹道:“若论组织之严密,谋事之深远,你们倒真不弱于纪律严明的军队,运筹帷幄的将军。你们甚至能得到秘藏于朝廷的军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要我的兵权来做什么?”
小凤仙伸出一只手,那黑色的鸽子立即飞下,停在她所穿的丁开山战甲上。她从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看一眼竹筒里的纸条,不觉嫣然一笑。那一笑竟似令湖水也泛起阵阵涟漪,仿佛天地都为她的姿容所倾倒。
丁开山却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莫非,莫非他们已找到另一半陇山兵符?丁家军治军严明,三十万子弟训练有素,即使是想用之夺取一国的江山,也并不是太难……一国江山?丁开山的手脚一阵冰冷。
“莫非你们的所图,竟是这天下皇权?”丁开山嘶声道。
小凤仙淡淡道:“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将军素善带兵,要不便请将军作为我军的统帅如何?得了这江山,贱妾保管将军有泼天的富贵。”
“丁某岂能……”他话刚说了半截,话锋却突然一转,“就算要投诚也得让我清楚明白。若是你们只不过是些散乱的江湖武人,丁某大好男儿岂非白白做了伥鬼?这红叶镇上的到底是人是鬼?你们又是怎么得的那一半兵符的?”
小凤仙注目丁开山良久,令丁开山几乎都以为她会突然发难。可最终她却展颜道:“红叶镇上的当然都是些人,他们吃不惯人间食物,只因这几年来我们给他们饲喂了来自苗疆的蛊虫,所以无论是他们的身躯或者灵魂,都早已完全归附我们所用。
“其实那三娘子岂非也曾经用过那蛊款待将军,只可惜将军在暗处的同伴在这本不应有鸡的地方居然找到了一只。鸡可是这蛊唯一的天敌!”小凤仙满面俱是惋惜,却又展颜一笑,“至于那一半的兵符,得来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朝中派来送虎符的使臣此刻肚中想必已满是蛊虫了。”
丁开山跟着展颜笑道:“原来绾绾一家的死果然是你们故意布局,用以引我轻骑前往。现在我那二十个弟兄想必也都死了个干净。想必老十三也被你们喂了蛊,所以才自焚以求解脱……”
丁开山面上俱是欢颜,手里的阔背金刀却已劈出。小凤仙的身子灵活得像只狸猫。只见她身子一扭一弹之间,人在半空已避过丁开山的金刀,手里钓竿画成一个圆,那钓丝缠上了丁开山的金刀,那沉重无比的金刀竟也被拉得脱了丁开山的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小凤仙远远在岸边落下,钓竿再一甩,取的却是丁开山的面门。丁开山冲天而起,那钓丝依然缠上了他的腿,一下将他拉住,重重栽倒在地上!没想到小凤仙之前竟真的没出全力,之前的那场激战和此刻的比起来,真的不过就是情人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此刻,丁开山所处境地凶险至极。就见那钓钩又已挥出,可是他却连闪避的力气都没了。莫非今日,他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正在此时,一大片水花激起,湖中冲起一人。那人的脸上、身上竟还带着三四只钩子,模样又是滑稽又是可怜。
冲起的人竟是常欢!小凤仙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竟被他抱住压在身下,不知怎么只觉得身子一软,一时挣扎不得。
常欢一脸血水,转头向丁开山嘶吼:“将军,快走!”丁开山虎目含泪:“我走了,你怎么办?”
常欢嘶声道:“无论如何,将军一定要赶回去阻止这场惊天的阴谋!常欢纵死,也无憾了。”
丁开山最后回望了常欢一眼,拾起地上的兵器,挥舞大刀逼退追袭的大汉,就势滚入湖中。他的心情激荡,再不敢回头后望,只因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再也不愿丢弃兄弟独自逃走。可他肩上承担的重任已绝对容不得他回头!
七、一晌令人堪白头
丁开山在林间飞跃,像是只负伤的野兽。他不敢停,只因他已陷入穷途。小凤仙的话说得惊心动魄,他们的阴谋一旦成功,将是一番如何可怕的后果……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去揭破那些人的阴谋!天子的威严绝对不容任何人亵渎!
他的马儿虽然已死,可他迈开双腿在长草间飞奔,竟比宝马还要快上三分,转眼就要奔出这红叶镇了。
城西的乱坟岗上,秋草高低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有恶鬼从那坟包里扑出。长草间传来一缕微弱得不成曲调的洞箫声。丁开山陡然收住脚步。他本已冲出了红叶镇疆界,此刻却又转头奔了回来。
丁开山突然觉得眼前的坟茔十分眼熟,猛然想起,自己面前的这座坟茔内就是妹妹的一家。他的心顿时充满痛苦和悲哀,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人声。
坟茔边的杂草间有一个穿着藕色衣服的人。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旁还有一管碧玉箫,却已被人折作两半。刚才的那缕箫声想必就是这人用这断箫发出的求救信号。
看见那玉箫,丁开山陡然动容,忍不住想到那鸽影,想到小凤仙提到的另一个人。他们是不是以为那一半虎符就在那人身上,所以才会对他下了毒手?
丁开山伸手去扶那人,那人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地上顺势一滚,翻身就是一刀!丁开山大惊,轻轻一点已腾空而起,而那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黑黝黝的铁筒,几点乌光无声无息地射入了丁开山左腿。
丁开山一声大吼,一掌扫去,那人这次真的再也不能动了。丁开山翻过他的身子才发现,这人竟赫然是张居堂!
这个方圆八百里内最大的官儿,竟也只不过是他人的一个小小卒子。张居堂此刻已死,面上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仿佛在说:大将军,你中了我的计了,我虽已活不成,可你却也只能跟着一道下黄泉了。
丁开山只觉全身麻痹,一点力气也发不出。他至今还记得“老刀”死时的惨状,心中只觉又酸又苦。
难道真的就要死了么?真的只能眼看着这场阴谋发生么?
一咬牙,丁开山摸出那把方才张居堂用来暗算自己的大刀,只一挥,那条中毒的左腿竟已被他生生斩断。纵然是壮士断腿,到底也是肉身,丁开山不禁痛叫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丁开山正躺在泥泞中。不知何时,天上已下起了大雨,仿佛是老天也正为他的遭遇而大哭。他的断腿上裹着一方手帕,但血水还是不断从伤口处涌出。雨水刚刚冲去了涌出的血水,却又立即有新的血流出。
丁开山依然身处在那片坟茔前,他的身后是妹妹、妹夫的坟墓,身前则静静立了一个人影。
——那竟是个女子,和丁开山一般被淋得湿透。丁开山抬头痴痴看着那女子的脸,见她面上又是温柔,又是痛惜,一双眼不禁流下泪来。
故老相传,一个人临死时总会看见自己逝去的亲人,莫非自己竟已要死了?丁开山一阵恍惚。站在他身前的人影赫然竟是他的妹妹,那个明明早已死在大火中的丁绾绾。
“我没办法为你寻一个更舒适的所在,只因我怕一移动你,我俩就都会被人发现。你的伤我虽已包好,却因我没有治伤的药,所以止不了血。哥哥,你痛不痛?
“当日我并没有死,你看见的焦骨只是我的丈夫和孩子。那些妖人们想让我死,可是我却偏偏不死!
“我虽早知道你已来了此镇,却一直不敢露面与你相认,只因他们实在太可怕,他们甚至已算得上活在人间的恶鬼。
“我一直都躲在这坟茔间,到了深夜才敢去偷点吃食。那天你们开棺验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