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他已经无暇推论,身后徐纶已经凌空扑到,金拐挟着厉风,搂头砸落了下来。
高翔闻声辨位,头也没回,脚下一错,倏忽横闪尺许,徐纶一拐落空,砸在大石之上,蓬然巨响,只砸得石屑纷飞,大石裂落了一地。
但高翔却在这毫发之差的危境下,闪开金拐,低头奔进八阵图中。
才入石阵,并无异状,摆在四周的,仍然是那几堆乱石。
高翔惊惶莫名,继续向前又奔了数丈,蓦然间,眼前一暗,陡觉空际骄阳忽然失了踪影,迷雾起于身侧,那些乱石堆已经杏不可见,甚至连置身何处,也难以确定了。
他惊诧地停下脚步,奇怪!连阵外呼叱叫骂之声也听不见了。
石阵之中,雾霭氤氲,迷迷蒙蒙,不知起于何处?头顶日影昏暗,使人难辨东西,高翔恍惚记得入阵之初,曾见左前方三步外有一块极大的大石,谁知摸索着走了五六步,竟什么也没有碰上。
他暗暗讶忖道:“这石阵果然古怪,但不知阵中有多大范围?如果被徐纶分人堵住出口,来一个瓮中捉鳖,岂不冤枉。”
想到这里,便不肯再耽误,略为调息之后,抖擞精神,拔步前奔,认定一个方向,笔直闯去。
在他的估量,无论石阵范围多宽,只要认定一个方向走,总能穿越阵势而出,乱石堆散布再远,顶多不过半里一里而已。
哪知一口气疾行足有顿饭之久,估计最少已奔走十里之遥,满目仍是如烟浓雾,根本连石阵边缘也没有走到。
高翔抓抓头皮,自语道:“真是怪事了,我如认准只往前走,拼着走上三天三夜,就不信还出不了这阵图。”
突然,一个苍迈的声音吃吃笑着接口道:“别说三天三夜;就是走上三年,你也一样还在乱石堆中,如果不相信,尽可以试上一试。”
高翔霍地停步,扬目四顾,低喝道:“是谁在说话?”
苍迈的声音应道:“是我——一个残废无用的老头子。”
高翔讷讷又问:“您……您在哪儿?怎么我只能听见声音,却见不到您的人?”
那苍迈的声音笑道:“向左三步,前进十一步,转面朝右,就能看见老夫了。”
高翔信疑参半,果然依照吩咐左行三步,前行十一步,霍地一旋身,登时骇然一震,敢情自己立身处,仍在初入石阵见到的那几堆乱石前,只是方向改变。清晰可见大石之下,有一个浅浅的洞穴,洞口盘膝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形貌枯槁,衣袍破旧,大半个面庞,都掩藏在长长的乱发下,只露出两只闪闪发光的眸子,炯炯逼视着自己。
从那老人容貌、衣着看上去,他在这石阵中,少说也已经枯坐了一二十年之久了。
高翔暗怀戒心,遥遥拱手道:“老人家,您是谁?怎会独自坐在乱石阵中?”
枯稿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微笑反问道:“孩子,你就是高翔吗?”
高翔惊然一惊,道:“老人家怎会知道在下的名字?”
枯槁老人耸耸肩头,道:“老夫已数十年未离石阵,哪会知道你的名字,这是前天一个朋友路过,承他相告,提起近日之内,有一位名叫高翔的少年,和开封金家庄庄主金阳钟将从这儿经过,但是……”
他语声微顿,举手一指金阳钟的尸体,道:“——但你们比他预计的时间早来了半日,而且,只有一人一尸,难道那尸体就是金阳钟?”
高翔凄然道:“如此说来,老前辈不是敌人,晚辈不必隐瞒,一切恶果,都坏在早来半日这四个字上……”于是,便将竞快遇变,援手不及,复被强敌追蹑等经过,简述一遍。
那枯槁老人静静地倾听着,脸上木然没有一丝表情,但高翔却分明见他眼角正缓缓淌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
良久,才见他轻叹息了一声,悠悠道: “天意如此,在劫难逃,这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唯一令人惋惜,是他一身武学,竟未发出丝毫力量,只为了一个嗔字,就把好好有用之身,断送在滔滔浊流中,未免太傻了一些。”
高翔不解他这番话意旨何在?只觉这老人似乎对金阳钟的一切,都很熟悉,于武林事故也一点不隔膜,是以不便接口。
过了一会,那枯槁老人忽然招招手,道:“你把他放下来,好好调息一会儿,这里很安全,徐纶即使敢进入石阵,也无法找到这地方。”
高翔的确太疲倦了,手一松放下金阳钟,顿觉浑身筋骨酸痛无比,仿佛每一个骨节都要散开似的,跟着也颓废地趺坐下来。
枯槁老人黯然一叹,道:“好一个可怜可爱的孩子!空有一身超人内力,可惜却不知运用。”
说着,左袖微拂,五缕劲风,径奔高翔前胸五处大穴射到。
高翔惊呼一声,老前辈,您——”
但未及闪避,已被指力拂中,登时周身一软,倒卧下去。
那枯稿老人右手轻举,托着高翔,将他平放在地上,双掌并伸,开始由顶至真,替他缓缓隔空推拿。
他的手指和掌心,并不跟高翔的身体接触,指掌之间,弥漫着一层厚厚的紫色气流,就像是一支熨斗,在高翔浑身上下轻轻地移动。
不到半盏热茶光景,高翔便沉沉入睡,那枯槁老人却满头出现豆粒大的汗珠。
他缓缓收回双掌,抹去额上汗珠,面上皱纹恍惚突然又增加了许多,仅仅顷刻工夫,枯槁的容貌又苍老了一倍以上。
不知过了多久,高翔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石穴中已不见那枯槁老人的影子,翻身跃起,连金阳钟的尸体也同时不见了。
他骇然大惊,张目四顾,却见阵中迷雾仍然漫空浮动,但自己目力却不知怎的竟能穿透浓雾达五尺之外,石阵一片死寂,只有那枯槁老人藏身的洞口,被人用大力金刚指,刻着几行字迹,是:“余,百音居士也,昔年一念逞强,致遗无穷祸贻,故友失算,孽畜得手,罪愆无止,悔之无及,独隐石阵,旷夜追悔,数十年岁月易逝,衷心竟未得片刻宁静,此岂天意如此,终难免重涉尘土,以偿负欠焉?
“汝少年英爽,得天独厚,血仇满肩,不难报偿,听音神剑乃故友道遥真人所遗绝学,习之足堪克制徐纶,天籁之音乃平生研积之精华,以之摧毁天魔迷魂淫曲,当着奇效。汝秉赋厚于他人,聪明流于眉宇,此治世之才,惜乎竟懵然无知,而未善加发挥耳。金阳钟遗体,已由余携之而去,桂桔已失,何畏区区天火丑物,宜速仗剑挥筝,昂首出阵,挫徐纶,折五煞,大江之滨,再显身手,男儿豪气,在此一战。待魔气平,邪气流散,可重来噶峰石室,迎归金阳钟遗体,勉之励之,勿负厚望。”留字之侧,另记有出阵步数行走之法。
高翔看罢,又惊又喜,他自然万万想不到这位面容枯稿的老人,竟会是当年“宇内双奇”之一的百音居土,同时,更想不到自己在噶峰石发现的“天籁之音”,居然就是百音居士留下的绝世武学。
惊喜之余,又有一层忧虑,暗想道:“百音老前辈携走金伯父遗体,留字嘱我出战徐纶和太行五煞,他老人家固然是鼓励我不可畏敬情怯,但是,徐纶和太行五煞都非等闲人物,我本事再大,双拳难敌四手,怎能以一敌九呢?”
但他又转念想道:“老前辈难道还会害我吗?不管它,我现在精神已经恢复,纵使打不赢,难道逃还逃不了吗?”
一念及此,豪念大发,对洞倒身拜了三拜,抹去石上字迹,站起身来,依照百音居士留字,先退四步,右进七步,侧身左转,再昂然跨前十步,眼前一亮,果然又到了先前入阵的地方。
这时候,烈日斜挂西天,大约是申未西初,敢情他在八阵图中,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了。
高翔一出石阵,四条人影已凌空掠至,为首的正是太行五煞老大恶屠夫椿人龙,横钩号叫道:“快放信号,姓高的小杂种果然憋不住,又从石堆里钻出来了。”
另一名应声扬手,弹指射出一粒黑色弹丸,疾升三丈,叭地一声爆裂开来,洒了一大天黑雾。
黑雾甫现,石阵四周又有五六条人影飞赶而至,叫道:“禇堂主,势必先堵住退路,别让小杂种再躲进阵里去了。”
恶屠夫桀桀笑道:“放心,这一次他再也钻不进石缝了。”抡起金钧,搂头向高翔劈落下来。
高翔心一横,左手铁筝迎头挥起,大喝一声,右手又抽出了七星金匕。”
他挥动铁筝,本想卸去恶屠夫凌空下扑的威势,然后用金匕出手,哪知仅用了六成力量的一筝,跟禇 人龙金钩相触,竟然当地巨响,将金钩震飞脱手,直落到十丈以外去了。
恶屠夫骇然一震,翻身退落地上,低头看时,虎口已被震裂,满手都是鲜血。
高翔一招得手,自己也不解缘故,怔在当场,竟忘了出手追击。
其余四煞见老大竟挡不住一招,个个心里冷了半截,呛呛连声,一齐抽出兵刃,仗着人多,一拥而上。
高翔略一怔忡,紧一紧七星金匕,揉身进步,左手铁筝一撩,短剑疾送,对准其中最年迈一个戳了过去。
四煞见他铁筝又起,都不敢跟他硬碰,各自一撤兵刃,错步移转,准备以虚避实,再乘隙偷袭围困。三煞毒手无常秦斌正当右侧,瞥见高翔短剑出手,相距尚有三尺多,剑上冷芒,竟似已刺透重衫,令人裂肤般刺痛。
秦斌骇然,脚下迅速一转,堪堪将剑芒闪开,却不防高翔一声大喝,左手铁筝疾如旋风般又扫了回来,蓬地一声正砸在背心。
毒手无常双目一张,惨叫之声未及出口,一股血箭直喷出来,人一挺,登时倒地气绝而死。
阴魂不散冷风见了,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叫道:“点子扎手,老大,风紧,扯活了吧?”他意思说,小家伙厉害,打不过,咱们逃吧?”
哪知叫声甫落,眼前冷电一闪,高翔手中七星金匕漫空划了半个圆弧,整个肩胛,仅差半寸,就跟身子分了家。
这一来,吓得阴魂不散魂也散了,扯活也扯不了,腿肚子一阵转筋,扑地摔倒,当场昏了过去。
高翔出手不过三两招,不但震飞了恶屠夫的兵刃,再筝砸毒手无常,剑伤阴魂不散,举手投足,五煞中竟有三煞受挫,这种出人意外的威势,别说大行五煞震惊,高翔自己也同样莫名其妙。
他只记得上一次在南津关外柳村林边,自己虽然力挫恶屠夫,那全是仗着身法诡异,出手快速,趁他不防时侥幸得手,这一次却系硬接硬架,并无巧力,一举竟然震飞了恶屠夫手中金钩,难道说自己内力竟大有进境?
他一半惊讶,一半好奇,豪气轩然,一声断喝,左筝右剑同时平飞出手,寒芒劲风应手而起。剩下的两煞心胆俱裂,一个逃得快,仅被铁筝挥着一点,肩后皮开肉绽,算是负了点轻伤,另一个欲架无胆,欲避无及,短剑过处,惨哼一声,胸腹下添了一个血窟窿,眼见是活不成了。
顷刻之间,太行五煞非死即伤,饶是恶屠夫再狠,也不禁胆裂,踉跄倒退两丈,喘息道:“小杂种敢情是吃了人参果,他妈的脱胎换骨啦!”
其余三名蒙面老人都不敢再出手,颤声对褚人龙道:“教主离去,嘱令我等守株待兔,不想小杂种恁般扎手,打下去徒自取辱,不如且退。”
恶屠夫点点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但好歹要抢回尸体,才能向教主交代。”
高翔笑道:“小爷如要杀你,直如摧枯拉朽,举手之劳,但今天倒不想要你们性命,留下你们回报徐纶,叫他早作准备,暗算桑、柳二位师伯和荼毒天下同道的血仇,小爷自当寻他了断,你们若不能从此革心洗面,下次再被小爷遇上,一样难逃恶运,滚吧!”
恶屠夫此时犹如斗败的公鸡,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三名蒙面老人抢着扶起伤者,挟起尸体,一行人垂头丧气飞奔而去。
待他们去远,高翔才收妥筝剑,慢慢举步离开了江边石阵,他一面伤感金阳钟的惨死,一面仍不解自己功力何会突然增强了许多,只说是当自己倦极入睡之后,曾得过百音居士什么奇缘异福。其实,却不知道这些潜力,早在君山大会以前,就已经贯注在他身体中,只是他一直尚不知道罢了。
当他初莅岳阳,在岳阳楼上被迫魂手高翊暗施搜魂过穴之法,昏迷沉沦潭水中,几濒于死,后来在李家荒园,冷面阎罗为了救他,曾将自己苦修数十年的内力,全部倾注他体内,致使谷元亮竟虚脱而死。
高翔不知这段经过,是以从未想到体内已蓄蕴着如此珍贵的内家功力,自然更想不到化为己用,但百音居上是何等人物,乘机替他洗髓伐毛,化开内力,所以才有秉赋厚于他人……惜乎竟懵然无知,而未善加发挥……”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