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皱皱眉头,刚要转过灵堂看看后面,脚下才动,忽听神案上吱地一声,一条黑影激射而起。
她浑身毛发耸然,忙不迭举刀疾挥,护住面门,身形一仰,倒射而出。
掠出门外,才听见屋中“咕隆隆”一阵烛台翻倒声响,敢情那黑影竟是一只野鼠。
高翔循声而至,低问道:“媛妹,怎么样了?”
阿媛暗暗吐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拂了拂额前乱发,笑道:“没有什么。我已经看过了,屋里果然设着神位灵案。”
高翔问道:“当真只有灵位?你看见棺木没有?”
阿媛道:“谁骗你,真是只有灵牌神位,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好了。”
高翔笑道:“那吱的一声叫,是什么东西?”
阿媛面颊一阵红,呐呐道:“啊!没有什么,是我出来的时候,碰着门框发出的响声……”
高翔掩口道:“别吹啦!我早巳看见,那是一头野鼠,正在神案上偷蜡烛油吃,被你脚步惊起,瞧你脸色还在发青,气还没喘过来哩!”
阿媛羞得一顿莲足,嗔道:“不来啦!你明明躲在门外边,还在故意吓唬人家……”
高翔举手招呼马无祥,低声笑道:“好妹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那口棺木必须查看明白,你要是没有兴趣了,委屈替我们守望一会,如有人入林,不要声张,弹砂为号,咱们自会设法隐藏的。”
阿媛低头不好意思再辩,目注二人进入小屋,喃喃在心里骂道:“胆子大有什么了不起,哼!
高翔和马无祥进入灵堂,略一张顾,先将房门虚掩,剑藏肘后,低声道:“这房子不大,若有隐秘,应该一目了然,难道真的仅是金阳钟亡妻的停棺之所不成?”
马无样目光炯炯,绕室俯身查看,笑道:“此地必然不是停棺之处,你看,神桌前积尘逾寸,哪像是每天有人祭奠的,我虽然不敢断言,但推想这儿八成只是一条密道的入口,棺木灵堂,只是虚设掩人耳目罢了。”
高翔凝目一瞥,点头道:“有理,咱们就从积尘深浅,不难查出金阳钟平日到这里来,究竟在于些什么?”
两人低头运目分辨地上积尘,不多久,果然发现有一行浅浅的脚印,由门口绕过灵枢,直达枢后棺木边忽然消失不见。
高翔轻呼道:“脚印到此为止,棺木上却点尘皆无,马大哥,这口棺木大有可疑。”
马无祥看了片刻,笑道:“江湖中人,常在棺木里做手脚,看来金阳钟也没有例外。”
说着,举手扣住棺头,运力一掀,棺盖应手发出一阵咯咯的低响,果然缓缓揭起。
两人一齐探头向棺中望去,一看之下,却顿时呆住了。
原来棺中赫然仰卧着一具尸体,锦衣长发,面如白纸,是一个中年女人。
马无祥愧作地松手,叹道:“罪过!不料真是金阳钟发妻灵枢……”
但棺盖未落,高翔突然虎臂一探,飞快接住,沉声道:“且慢!”
马无样茫然问道:“咱们探查隐秘,却不应启人灵枢,暴尸露骸……”
高翔目射精光,低声道:“马大哥不要上当,金阳钟妻子已死了十余年,哪有尸体仍未腐败的道理?而且,这棺盖虽钉,并未紧闭,其中显然有诈。”
马无祥略一沉吟,恍然道:“是啁!难道尸体竟是假的?”
话声方落,探手入棺,一沾那女尸额角,果然触手微温,竟是用丝绸包裹绵团的假人。
这一发现,使马无祥对高翔心思的缜密大感佩服,两人合力移开棺盖,搬出假尸,棺底木板全是活动的,木板揭开,下面果是一列石级。
空棺假灵,竟是秘道入口,真正一点也不错。
高翔毫不犹豫,当下跨人棺中,循石级行了十数步,进入一条狭长整齐的雨道。
马无祥紧跟着也欲进入,却被高翔拦住,道:“咱们必须留一人守候在小屋里,万一有变,可与阿媛互相呼应,入口已经发现,我一人进去便足够了。”
高翔左剑右筝,小心翼翼循甬道而行,渐行地势渐高,足足走了半盏热茶之久,估计位置应该早巳高过地面了,前面忽然透射出一缕灯光。
高翔仁足凝目望去,只见丈许外有一道帘幕低垂的门户,门扉微启,里面恍惚是间静室,此时房中灯光未灭,空际散荡檀香气味,隐约似有木鱼诵经之声。
他轻轻移动脚步,缓慢地向门边欺去,心里却诧异在想:“这儿分明已经高过地面了,白天在园子里怎么没有看见附近有这间房屋?里面住的是谁?为什么要铺设秘道,离世而独居呢?”
想着想着,已到门边,伸出剑尖挑开一丝门帘,赫然见这房子竟有前后两进,后面是间极其精致的卧室,前间却是一所经堂,这时正有一个年约四旬开外的中年妇人,坐在神案前,持卷低声诵经。
那妇人侧向房门而坐,面目虽看不真确,从身材面庞轮廓,可以猜测必然甚美,一袭青衫,满头斑发,颇有飘然出尘的神韵。
高翔屏息而窥,直等了约莫顿饭之久,那中年美妇将一卷经念完了,木鱼声敛,轻击铜磐,缓缓转过身子来。
这一看清面目,高翔不禁心弦猛震,一颗心险些从口腔里进跳出来。
啊!这面目过他真是太熟悉了,那微弯的嘴角,上挑的眉尾,那挺直的鼻粱,还有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
他的确从未见到过这中年美妇,但这些清晰的特征,却早巳深深印在高翔脑海中,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这刹那,高翔浑身热血沸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匆匆探手入怀,取出那一幅层层包裹,贴身珍藏的画像。
那幅画像,是他初次离开青城后山石洞的时候,九天云龙亲手交给他的,画上一位绮年玉貌的少妇,怀中抱着一个甫满一月的婴儿。
据九天云龙告诉他:画中婴儿,便是他自己,而那少妇,便是他才满月时,暴病身故的母亲。
他颤抖捧着画像,隔着门窜,仔细与那房中妇人对照,越看越惊,越看越诧,也越看越悲。
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他只知自己母亲早已去世了,这些日子奔走江湖,常在夜阑人静之时,取出画像独自缅怀追忆,所以,母亲的容貌,始终深烙在脑海里,想不到现在在金家庄后园密室中,竟见到一个跟他母亲一般容貌的女人。
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母亲呢?假如母亲并没有去世,她为什么不肯回到青城山庄,却躲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中?
高翔痴立门外,苦思不得其解,眼看房里那中年美妇已经收拾经卷,准备熄灯进入卧室了,心里一急,猛然扬剑挑开了门帘。
那中年美妇闻声返顾,骇然一惊,旋身疾退四五步,轻呼道:“你……你是谁?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高翔含着满眶泪水,缓步走进房门,颤声道:“娘!孩儿是高翔……”
“高翔!”
那妇人脸色顿变,脱口叫道:“你到这儿来于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高翔泪水沿颊而下,凄声问道:“您还记得孩儿吗?娘!我是高翔,青城山庄的高翔,求您告诉我,您是不是我娘?是不是?”
中年美妇骇然大震,举手乱摇,道:“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娘,你快走吧!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高翔颤微微举起那幅画像,又道:“娘!您为什么不肯认孩儿呢?您看,这幅画像,是娘在孩儿弥月时画的,孩儿一直带在身边,日夕思念,还以为您老人家真的已经去世了呢!原来爹爹竟是骗孩儿的,娘啊!您老人家为什么不回青城?却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道里……”
那中年美妇突然眼眶一红,两颗晶莹泪水,滚落襟前,但却仍然连连摇头,嘶声叫道:“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
但话声未完,却一把抢过那幅画像,捧在手中,注目凝视,热泪纷落。
她目光透过泪水,从画像移到高翔脸上,又从高翔脸上移回画像,端详,对照,一遍又一遍,不多一会儿,满面都是泪痕,口里喃喃念道:“十八年了,这怎么会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的啊……”
高翔心中已再无疑问,屈膝跪倒,又叫了一声:“娘……”
那中年美妇浑身一震,好象被这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突然抛下画像,扭转头去,挥手道:“我不认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趁现在没有人发现,你从哪儿进来,快从哪儿退出去,快!快!”
高翔希嘘道:“娘不肯认孩儿,孩儿死也不会走的……”
中年美妇急促道:“你要我认什么?我已经说过,我并不认识你?”
高翔道:“不!您口里虽然不肯承认,但是,您的神情已经告诉孩儿,您一定见过这张画像,您一定就是娘……”
中年美妇长叹一声,道:“孩子,别痴了,世上哪有父母不认骨肉的道理,我的确不是你娘,你的娘,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你爹爹没有告诉过你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接着,眼中闪露出无限希冀的光辉,“你爹爹现在怎么样了?”
高翔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从半年前离开青城山庄,我……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老人家……”
中年美妇脸色顿变,嗫嚅道:“半年前?你是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他,迄今已有半年了?”
高翔点头道:“是的。”
那中年美妇嘴唇牵动,似乎在默默记算着什么,良久,良久,热泪又涌眶满目,黯然道:“不错,是有半年了,他逃不过一月之期的大劫,所以才让你离家流浪江湖,这么说来,二师兄真的没有骗我?”
高翔惊讶而迷惑地望着她,悄声问道:“您说二师兄是谁?”
中年美妇突然放声大哭,张臂抱住高翔,凄声叫道:“他为我忍辱受苦整整十八年,最后仍然难免一死,人既然死了,我还顾忌什么,我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道里为什么,为什么……”
她探臂将高翔拉起,沉声间道:“孩子,你进来时,可曾被金阳钟发觉?”
高翔摇头道:“没有,金阳钟有事外出,不在庄中。”
中年美妇俯首略一沉思,毅然道:“走!跟我来!”
仓促收拾了几件衣物,招招手,掀帘而出。
高翔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抢前一步,道:“娘!请由孩儿领路!”
他揣好金匕,挂妥铁筝,双掌护胸在前带路,两人急急穿过地道,快步来到灵堂小屋人口,侧耳倾听,低叫道:“马大哥!马大哥!”
叫了两声,却不闻铁筝子马无祥回答。
高翔剑眉微皱,探手一搭棺沿,身形一长,当先跃出空棺,目光过处,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灵堂小屋门扉己开,这时帏慢内外,肃立着十余名锦衣武士,迎面一个长髯老人,负手站在棺前,赫然正是玉笔神君金阳钟……
高翔骤见玉笔神君金阳钟立在棺侧,满屋锦衣武士,心知形藏已露,倒跨一步,先挡住了空棺出口,右臂疾探,迅捷地摘下铁筝。
他固然自知武功决非金阳钟敌手,但势迫至此,除了一拼,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行,尤其当他想及父亲生死不知,桑、柳两位师伯噶峰惨变……一段段血仇,交织成一片狂猛的怒火,脸面已经扯破,他再无顾忌,也不用再畏首畏尾了。
铁筝入手,内家真力已提足十成,剑眉一扬,正待动手,不想目光扫过,却见金阳钟面色一片苍白,神情萎顿,一左一右,由两名锦衣武士侧身拥着,竟像是负了极重的伤,勉强由人搀扶着立在那儿。
高翔攻扑之势猛然一顿,那中年美妇已接踵跃出空棺。
当她一见到地金阳钟,也不期骇然一震,脱口道:“二师兄……”
高翔立即横稳戒备,沉声道:“娘!不要怕,有孩儿在,他不敢对您老人家怎样的……”
中年美妇轻扶他肩头,道:“孩子,你别弄错了,二师兄对我并无恶意,他只是……只是……”
她忽然推开高翔,径自奔了过去,抓住金阳钟的手,急急问:“二师兄,你……你受了伤?”
金阳钟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长长嘘了一口气,目光微滞,黯然地问道:“你……已经都告诉他了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没有啊!是他寻进假山石室,取出画像相认,我……我并没有承认……”
金阳钟凄然一笑,道:“时至如今,再瞒他也不中用了,今天夜里,咱们索性都告诉了他吧……”
话方至此,突然一阵呛咳,哇地竟吐了一大口鲜血。
高翔茫然不知所以,那中年美妇却露出无限焦急和关切,连忙举手在金阳钟背部推拍,轻声问:“二师兄,你今夜又跟他见面了!”
金阳钟无力地挥挥手,道:“此地不便详谈,我已下令全庄警戒,咱们仍然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