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顿了顿道:“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但天魔四钗中,我总觉得朱凤娟天性并非淫凶毒恶之人,如果说有人协助鬼叟崔伦,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她。”
阿媛隐含醋意地笑了笑,道:“可是你也别忘记了,即使真是她,这也可能是出于天魔教主的授意……”
高翔爽然道:“是否有诈,不难辨明,反正咱们也欲前往金家庄,大可趁机求得证实,事不疑迟,天亮以后,咱们就动身。”
阿媛皱眉道:“这具尸体——”
高翔接口道:“咱们可以托丐帮为他收殓,派人送回洛阳去,为了掩蔽行踪,连我们也不能从陆路走,最好雇舟溯汉水上行,到襄阳以后再走小路。”
阿媛振衣而起,道:“那就索性现在先去丐帮,如果等到天亮,带着一具尸体,只怕才出客栈大门,就会落在人家眼中了。”
高翔点头,道:“说的是,咱们立刻就走。”
抱起翻天鹞子仇云尸体,两人先后跃墙而出。
丐帮洞庭分舵,设在岳阳城西一间破败的二郎庙中。
高翔和阿媛带着仇云尸体,来到二郎庙,刘铁辉以及穷家二圣正在调息伤势,他们三人在君山分别被追魂手所伤,幸得阿媛各赠一粒金露丸,伤势才没有恶化。
独臂穷神刘铁辉听高翔述了经过,对运送仇云尸体之事,一口答应,但丐帮众人却不赞同高翔前往金家庄踩探。
刘铁辉沉吟半晌,正色说道:“高少侠惦念父仇,急于查寻天火教主是谁,这一点咱们不难体谅得出少侠心情,但如说玉笔神君金阳钟便是天火教主,却使人不敢相信。前日在云溪李家荒园,擎天神剑黄承师亦曾当面责问史少庄主几个疑问,当时咱们也动了疑心,但事后细想,又觉不甚相符,高少侠千万别中了人家嫁祸东吴的诡计对好。”
高翔忙问:“黄承师说过什么疑问?”
于是,刘铁辉便将李家荒园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高翔惊道:“这几点疑问,正是黄承师曾经告诉过我的,不知那史雄飞怎样回答?”
刘铁辉道:“史少庄主当时承认确有其事,但那日金阳钟夜间回庄,却是为了一件私事,并非有意回避众人,史少庄主曾面允第二天君山之会过后,要请金庄主亲自为大家解释,却不料一场突变,群雄死伤而散,此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高少侠欲往开封,我等自不反对,但最好仍以晚辈之礼正面相见,当面请他解释,能信则信,不能信亦不致亏了礼数。如果暗中往探,一旦被人发现,终嫌不够磊落光明,刘某直言,还盼少侠三思而行才好。”
苦行丐吕无垢也道:“金阳钟早已名满江湖,受各方景仰,以他今日地位,与武林盟主有何分别,他何必又另设天火教,做那画蛇添足之事?老化子也对黄承师的活有些不信。”
高翔听完这番话,不禁大感为难起来。
论理说,独臂穷神刘铁辉的话绝对没有错,无论金阳钟涉嫌有多重,在事情未能确定证实以前,暗往踩探,自是有失光明磊落之事。何况,金阳钟和青城三老素所交往,且为父执,金凤仪又对他情谊绵绵,一片真挚,他高翔自命英雄,焉能暗存猜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如果他依然照刘铁辉的意见,正面请求金阳钟解释,不仅无法问出密室的密密,一旦打草惊蛇,再要查寻真象,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况且,金阳钟既为父执长辈,当面询问心中疑点,不仅难以措辞,有些事根本问不出口,譬如“七星金匕’曾在秘室出现的事,金阳钟只要反问一句:“谁在庄中看见过?”春兰已死,叫他再怎样回答?
再如“冷面阎罗”谷元亮伤眼的经过,金阳钟并未承认是自己目睹,仅称是听九天云龙告诉的,这事如不能请出父亲九天云龙,如今谷元亮也已作古,死无对证,又怎能问得明白呢?
刘铁辉说的是理,高翔顾忌的是,情与理虽不悖行,有时却难以兼顾。
高翔沉吟半晌,终于愧然颔首道:“刘帮主之言,启人痴迷,在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金阳钟仍是父执长辈,我的确不该生出窥探的心来。阿媛,咱们就等到了金家庄再相机行事吧!”
两人告辞退出二郎庙,天色初明,刘铁辉和二圣亲送出庙,几人刚刚跨出庙门,忽见一条人影急急窜掠而至。
独臂穷神刘铁辉瞥见是名丐帮弟子,忙沉声喝住,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化子猛住身形,仓惶跪倒,答道:“弟子是本舵巡行小组何斌,有急事呈报。”
刘铁辉叱道:“有事按级呈报,你没看见客人在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化子被帮主叱责,怎敢吭声,垂手跪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刘铁辉和高翔、阿媛作别,才急急对跟在后面的洞庭分舵舵主低语了几句。
舵主一听,脸色顿变,喝问道:“这事当真吗?”
化子道:“弟子哪敢虚报,适才亲眼见三派已经围了客栈……”
那舵主摆摆手,连忙将情报转告了刘铁辉。
刘铁辉也是骇然一震,立即扬声叫道:“高少侠请留步。”
高翔和阿媛已走出一箭之遥,闻声却步回身,诧问道:“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铁青,勉强笑了笑,拱手道:“适得急讯,须与少侠商榷,请二位人庙再谈吧!”
高翔听了这话,真是满腹疑云,却又不便再问,只得带了阿媛,重又进入二郎庙。
刘铁辉一面吩咐闭门,一面分派舵中高手远远布桩,多放眼线,一切措施,如临大敌,其情景甚至比开封邀斗“忤逆双煞”尤显紧张。
高翔只当丐帮又遭遇到什么强敌,却又是未便询问,好容易等到刘铁辉一切安排妥当,分舵弟子几乎已经全部离开了二郎庙,殿中仅剩下二圣等三五人。
独臂穷神刘铁辉面色凝重,回到大殿坐下,这才正容说道:“少侠和杨姑娘不必再回客栈去了,店中费用,老夫已令人代付,寄放衣物,不久也可以取到,只等雇船的弟子回来,老夫就亲送二位至江边登船。”
高翔惊诧道:“前辈为何如此安排?难道……”
刘铁辉轻叹一声,道:“不瞒少侠说,你们刚离客栈不久,那地方已被黑白两道人物重重包围,这虽然是出于一时误会,但要解释明白,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奏效的……”
高翔勃然变色,道:“他们包围客栈,是为了我和阿媛两人吗?”
刘铁辉点点头,道:“正是。”
高翔接口又问:“那些人是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刘铁辉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提起这件事,丐帮很早已听到风声,却未想到他们发动得这样快。推论起来,起因自然是杨姑娘令尊的两粒霹雳震天球,追溯主因,乃是少侠雪山古堡之行,引起的谣传误会。”
高翔极力镇静自己,正色道:“前辈能再说得明白些吗?”
刘铁辉道:“自从少侠抵达洞庭,武林人物中便开始传言,都说少侠此次前往雪山古堡,曾亲手杀戮武林各门各派多年前失陷在天火教的高手近百人之多,不知这话可是实情?”
高翔听了猛然一震,竟怔怔他说不出话来。
刘铁辉察言观紧,不禁又是一声轻叹,继续说道:“据说那些人,都是各派盲宿尊长,多年前被天火教胁持失踪,生死成谜,各派弟子曾经多方设法寻觅,均未见到丝毫线索。半月之前,一夜之中,忽然都在各派中枢之地,见到当年掌门尊长的尸体,大多残肢断腿,血肉模糊,而尸体上,分别留着一张同样的字条,说明乃系死于高少侠之手。”
高翔脸上刹时涌上一抹愧容,俯首道:“不错,那是我做的,但当时为了自己活命,也中了天火教主的借刀杀人之计,我……我事先并不知他们的身分,更不知道他们已迷失了心志……”
刘铁辉长叹道:“唉!这是一场百口莫辩的误会,老夫初闻讯息,尚不肯相信,及待山左廖家神刀,滇边降龙寺,以及仙霞岭青云观主联袂赶来湘北,才感觉事情严重。所以,一面委请二圣连夜兼程先来岳阳,一面分遣帮中伶俐弟子,打听少侠下落,欲当面询得实情,方能作排解的打算。哪知李家荒园我等晚到了一步,君山之下,杨大侠又挟怒打出两粒震天球,杀机一起,血债纠缠,才有今夜的变故,唉!”
高翔愕然望望阿媛,苦笑道:“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三艘方舟,竟是为了寻找我而来的。”
阿媛却愤然作色道:“我爹爹使用震天球固然不该,这件事却跟翔哥哥无关,他们凭什么倚多寻衅,咱们还有一粒霹雳震天球,逼不得已,大家不妨再拚拚看。”
独臂穷神刘铁辉忙道:“杨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杀孽无边,可一而不可再,何况山左廖家等三派,在武林中向来名声正直,并非邪恶之流,此次为师门尊长而来,于情于理,也不能过份责怪他们。”
阿媛哼道:“他们尊长被天火教囚禁了许多年,无力援助,偷生贼窟,生不如死,翔哥哥代他们解脱痛苦,他们应该感谢才对,怎么有脸反来寻仇?”
刘铁辉道:“正是天火教趁机挑拨所致,我等将心比心,也难免会生此误会……”
高翔毅然起身,道:“既然如此,让我亲自去见见他们,当面将实情向他们解释。”
苦行丐吕无垢沉声拦阻道:“三派正当愤怒之中,少侠如果前往,必然引起激愤,那时候,越描越黑,就更不好了。”
高翔大声道:“我不跟他们动手,只把那日古堡中经过面告天下群雄,请他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换了我,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行?”
他说这话时,内心痛苦,眼中蓄着两眶热泪,无限委屈,只恨无处倾吐。
刘铁辉黯然劝慰道:“少侠不必难过了,误会总有解开的时候,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将来他们自然能慢慢了解少侠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三派掌门人并不认识少侠,昨日在君山也没有跟少侠照面,老夫已经觅妥船只,委屈二位一些,先脱是非之地,让老夫慢慢设法向他们解说。老夫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识好恶的莽汉……”
高翔不期默然垂首,阿媛却扬声道:“翔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样脱身一走,将来传扬天下,岂不被世人耻笑咱们情虚胆怯了吗?”
刘铁辉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二位就当权且看在老夫薄面,待得天火教真形暴露,诸事大白,那时不用多费唇舌,自然水落石出,误会冰消。”
高翔沉思良久,感慨地道:“媛妹,不可辜负各位前辈一番盛意,咱们反正要离开岳阳,就忍辱一时吧!”
说着,仰面苦笑,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又道:“唉!这真是‘灌尽三江水,难洗满身冤’。”
冷丐梅真双目一亮,接口道:“古来英雄豪杰,谁不是历尽艰辛,受尽屈辱?少侠心胸磊落,气度宽宏,常人难及,老朽正为武林庆幸得此奇才呢!”
高翔抱拳一拱,惨然微笑,一言未发,转身走出了二郎庙。
刘铁辉和穷家二圣亲自护送,抵达江边时,一轮红日,已经高悬空际。
丐帮弟子早雇好一艘江船,解缆待发。
刘铁辉直送二人进入船舱,紧紧握着高翔的手,激动地道:“少侠勿忘老夫之言,多多珍重,凡事忍耐谨慎,万不可意气行事,丐帮弟子,随时愿供驱策。”
高翔苦笑颔首作别,刘铁辉等退回岸上,吩咐船家放下舱帘,方才启旋离岸。
船离岳阳,婉蜒东下,高翔闷坐船舱,剑眉深锁,终日未发一语。
阿媛见他心情沉重,也觉愤愤难平,草草用了饭,倒头便睡。
膝陇一觉,轻舟顺水,黄昏时,刚过白螺矾江面,忽然迎面驶来三艘大船。
此处已是大江,水面辽阔,三数艘船迎面对驶,本来不会觉得异样,高翔正闷坐窗边,掀帘闲眺,目光过处,却蓦地眼中一亮,原来三艘大船船桅上,各插一面绣龙三角旗,旗上斗大一个“太”字。
他心头微动,暗忖道:“这些一定是太湖三十六寨的船只了,施风掌盛世充大哥待我不错,久欲往太湖一拜都未得便,今日难得遇上,理当过去见见……”
但继而又忖道:“唉!罢了,罢了,我满身羞辱,蒙冤脱走,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矛盾,羞愧,屈辱,自卑……复杂的情绪,使他木然未动,渐渐的双方距离已近,夕阳掩射下,只见大船上水手尽多穿着黑色水衣水裤,携带鬼头刀,分立舷边。
驶到近处,大船上水手突然扬起红旗,大声呼叫道:“停船!停船!”
船家认得那面红旗,正是代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