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私心对天火教的处心积虑精密安排,由衷赞叹不已,凭窗远望对崖叶林中,隐约透射出一缕光亮,连忙拢目凝视,嘿!屋宇门窗,尽都人目,原来是一栋石屋。
蓝天化指着那栋房屋,道:“那儿就是邙山鬼叟崔伦的住所,如在白天,从这里可以看见老怪物在屋前晒太阳,练功夫。”
高翔诧异问道:“屋中既有灯光,想必不仅崔伦一人居住?”
蓝天化道:“从前,鬼叟屋中仅有一名哑奴,最近听说老怪物又买了一个婢女,却不知是真是假。”
高翔沉吟道:“欲往对崖,应该如何走法?”
蓝天化用手向西遥指,道:“少侠看见那儿有片竹林了吗?竹林之下,是一处深逾百丈的深渊,涧口宽约三十丈,两岸有碗口大小粗绳,那就是唯一的通路。”
高翔惊道:“那哑奴和婢子出入,也由绳上经过吗?”
蓝天化点头道:“鬼望居处,四面都是削壁,仅有此一绳通,那哑奴一身武功已得鬼叟真传,从绳上来往,自是难不倒他。至于婢女,却从未见她出山过,想必是不会武功的。”
高翔叹了一口气,道:“似此看来,除了等天明之后,依礼求见外,夜间根本就无法飞渡天堑了。”
蓝天化却道:“欲近鬼叟石屋,最好趁夜偷越深涧,才有希望,如等到白天,那哑奴只消拦住绳端,任何人插翅也不能过去了。”
高翔笑道:“我按礼登门求见,难道他也不容我过涧?”
蓝天化应声道:“那鬼怪僻成性,根本不见任何外人,真如按礼求见,哑奴决不肯通报。”
高翔耸耸肩头道:“我倒不信,咱们等到天明,你别露面,由我自己去见他。”
说着,掩了石窗,循级而下。
这一夜,高翔心里一直默默盘算求见邙山鬼望时的措辞,天色微亮,两人取出于粮,饱餐一顿,振衣而起。
他嘱咐蓝天化留在洞中,自己背筝囊,独自出洞,觅路直奔那条深洞。
及待抵达崖边,对崖石屋清晰人目,但见庭院,翠柏掩映,屋前田畦,屋后修竹,景致竟然绝美。
高翔沿涧而行,不久就找到那根粗绳,量度深涧两岸,果有数十丈宽阔,断崖临空,深不见底那粗绳两端分系在大树上,绳身随着山风,不住轻轻摇动,要是崎不会武功的人,别说叫他攀绳过去,只站在崖边向下一望,定然已经头晕目眩,腿软骨酥了。
这时候,对崖石屋寂然无声,也不见人影,旭日初起,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那一块满是绿苔的屋壁之上,隐约可见窗口绣帘低垂,显然主人犹在梦乡。
高翔按札循规,负手在崖边徘徊等待,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早升起半空了,石屋依然毫无人声动静。
他不禁有些忍耐不住,吸了一口气,扬声向对崖叫道:“崔老前辈在家吗?晚辈高翔求见!”
叫声荡漾空际,对面却沉寂如故,既不闻人声回应,甚至连人影也不见出现。
高翔略提丹田之气,朗声又叫道:“在下青城高翔,求见崔老前辈!”
一连叫几声,枝头宿鸟皆被惊起,那石屋中仍然无人回答。
高翔大感惊讶,三度扬声,大叫道:“崔老前辈……”
谁知呼声方一出口,身后却有人“噗噗”一声轻笑,接口道:“小弟弟,崔老前辈正在睡觉,你一大早跑来穷叫乱嚷,不怕人家不耐烦吗?”
高翔猛吃一惊,霍地旋过身来,却见一个浑身白衣的美艳少女,正俏生生立在三丈外一棵大树阴下。
他自问耳目敏锐,身侧十丈内些微声息,万难脱过两耳,如今竟被这白衣少女直欺到三丈左右犹未查觉,这少女功力之高,不难想像。
可是,她会是邙山鬼叟的什么人?难不成就是崔伦新买入山的婢女?
一念及此,警觉立生,慌忙错掌当胸倒退了一大步,拱手道:“姑娘是谁?”
那白衣少女举袖掩口,斜睨而笑,反问道:“你不是要见崔老前辈吗?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高翔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莫非就是崔老前辈新雇执事大姐?”
那少女摇摇头,笑道:“不对,你再猜猜!”
高翔暗想:“蓝天化说鬼叟身边只有一婢一奴,此外并役说还有一位年轻姑娘,她究竟是谁?”
树阴下,但见那少女年仅双十出头,眉如春黛,目似朗星,肌肤赛雪,着一袭纯白衫裙,美艳之中,又有一股淡淡的哀怨之气,委实令人难测身份。
不得已,只好抱拳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跟崔老前辈如何称呼?”
白衣少女好像有些失望,螃首微低又仰,脸上笑容竟忽然隐去,黛眉斜剔,做了个做态,反冷冷问道:“你要见崔老前辈,有什么事呢?”
高翔肃容答道:“只因有要事,必须面谒崔老前辈,求借一件东西,姑娘如愿代传求见之意,在下感激不尽……”
白衣少女截口问道:“你见他有什么事?欲借什么东西?告诉我也是一样。”
高翔迟疑了一下,终于但然说道:“在下意拜求崔老前辈绝世无双的‘听音剑诀’一读……”
“听音剑诀?”
那白衣少女始而惊愕,继而咯咯娇笑不已,笑得娇躯震颤,浑身白衣波动,好像夏日湖面激起的片片波纹。
高翔被她笑得俊面泛红,局促地道:“姑娘因何好笑?”
白衣少女掩口道:“我笑你终属年纪太轻,尽做决不可能的白日梦,小兄弟,奉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要学剑法武功,天下多的是名师,回去刻苦用功,岂不比站在这儿说梦话强得多了?”
这番讥讽嘲笑的话,登时勾起高翔满腔怒火,但继而一想,这少女行踪诡异,身份难测,她说这种话,必非信口胡讲,也许另有缘故?
于是,勉强又把快要发作的火气忍住,沉声问道:“姑娘怎见得在下是在做白日梦?又怎能断言崔老前辈不会赐借剑诀?”
那白衣少女笑道:“我说他不会借给你,他就生今世也不会借给你,难道你不信?”
高翔道:“在下不知姑娘和崔老前辈有何关系,这话自是难信。”
白衣少女扬扬眉头,道:“假如你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便肯相信了,是不是?”
高翔冷冷道:“那自然要看姑娘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白衣少女笑得更甜,道:“好吧,就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吧,邮山鬼曳,就是我的丈夫!”
高翔骇然一震,张目脱口道:“什么?你……你是他的……”
白衣少女嫣然颔首,道:“对了,我就是他的妻子,我们结为夫妻,已经快一年了,你年轻识浅,也许不知道,但是,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也就跟崔伦说的没有分别了吧?”
高翔急声又问道:“姑娘的称呼是——”
白衣少女螓首微抬,缓缓道:“白娘子白秀文。”
白娘子?白秀文?高翔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似陌生,又似有几分熟悉,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从这位自娘子年龄、容貌、神态……无论那一方面看,正当绮年玉貌,宛如一朵初开的芙蓉,那么艳!那么美!那么丰盈娇嫩!她竟会是一个又老又瞎的老怪物的妻子?这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啊!
但,世上又那有自己冒认为别人妻子的怪事?任他高翔自负聪明,此时也人了五里雾中。
白娘子见他蹙眉不语,颇有不能置信的意思,粉颊不期然泛起一抹微晕,脸色一沉;道:“话已经说明,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翔突然心念一决,暗道:“此事必有溪跷,剑诀倒在其次,这桩怪事却非先弄明白不可。”毅然一抱拳,道:“请恕在下愚劣,在下千里来到邙山,未见到崔老前辈本人以前,不能离去。”
那白娘子听了这话,陡然浮现一阵怒意,不悦地道:“这么说,你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了?”
高翔道:“在下并非不肯相信,只是姑娘如此青春年少,崔老前辈却已年近古稀,而且,江湖中也未曾听说他曾娶妻室,所以……”
白娘子眉峰一皱,目中已隐含杀机,娇叱道:“所以你不肯相信,以为我是冒认诓诈,是吗?”
高翔抱拳垂首道:“在下不敢如此诬谤姑娘。”
白娘子重重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大火教派来刺探邮山虚实的奸细,藉故求见,实则欲观‘听音剑诀’,你以为我看不出这些鬼蛾伎俩?”
高翔昂然道:“在下若是天火教门下,怎会公然登门求借剑诀?行此掩耳盗铃的蠢事呢?”
白娘子目光连转,忽然又换上一脸妩媚的笑容,轻叹一声,道:“小兄弟,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年轻,却甘愿嫁给一个可以做我祖父的老东西,何况,他又是个瞎子,所以你起了疑心,对不对?”
高翔毫不掩饰,点头道:“正是。”
白娘子耸耸肩,淡然一笑,道:“难怪你不信,这话对任何人说,人家也一样不肯相信。但是,天下的事,唯有男女之情,是不能以常情来衡量的,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年龄有时候并不是感情的条件,这句话你相信吗?”
高翔点头道:“固然因人而异,不过——”
白娘子抢着道:“不过,他年纪既然比我大了许多,又天生是个瞎子,在一般女孩子说,当然谁也不愿意终生嫁给他,凭良心说,正因怜惜他年已垂暮,双目不便,孤苦零丁,惹人同情,我还年轻,将来的日子还长,为什么不能为他牺牲十年八年,伴他同度寂寞的岁月,用我的眼睛,来代替他失去光明的眼睛呢?”
她说到这里,显得极为幽怨难抑,长叹着又道:“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些道理,你也许还不能了解,但是,你对我心存猜疑,却是对我大大的不敬,好在彼此初次相见,也难怪你如此,现在,我也不追究这些了,你去吧!听音剑诀我们老爷子视若拱壁,连我都不能见到,逞论借阅外人,所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早些离开的好。”
那白秀文娓娓而道,语气神情,充满人性慈祥,乍听起来,几乎令人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个年仅双十的少女之口。
高翔深深被她这番真情流露的言词所感动,心里暗暗惭愧道:“她年龄虽和我相仿,如此胸怀,却是我远远不及的,一个人能够牺牲自己,埋葬青春,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事,看来求借剑诀果真无望了。
他嗟叹一阵,抱拳躬身道:“既然姑娘如此诚挚相告,在下不便勉强,就此告辞了。”
说罢,转过身子,正要举步下山,却不料目光扫过对崖,猛瞥见石屋角落,有一片红色衣襟一闪而没。
那红衣人影躲得难快,但高翔双目能辨飞鸟,竟比它更快,仅这一瞬之间,心弦猛震,霍然停步——
毒蝶靳莫愁!
不错,那红色衫裙太熟悉了,除了靳莫愁,还会是谁?
顷刻问,高翔恍熄大悟,记得朱凤娟曾经告诉他!天魔四钗,正分途渗人江湖,难道白娘子白秀文也是四钗之一。
这念头飞快在脑中一闪,虎腰疾转,拱手笑道:“在下忽然记起一句重要的话,必须面禀崔老前辈,如果就此一去,将使在下终生不安,姑娘能不能给在下一次面谒的机会呢?”
白娘子凤目圆睁,颇感意外,冷冷道:“这么说,你仍然非见他一面才肯走了?”
高翔笑道:“这正是在下夙愿。”
白娘子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闪动,目露凶光,终于阴笑道:“我要你离开,是给你一条生路,你若一定要见,等一下就不要后悔。”
高翔毫不为意,含笑道:“在下不辞千里而来,当然不会后悔。”
白娘子哼了一声,素手轻扬,道:“那么,就请过崖一晤吧!”
高翔抱拳一礼,退身而待,白秀文罗衫轻扬,腰不屈,腿不迈,轻如翩翩素蝶,飘然踏上那根长绳。 ”
只见她仰首踏绳,步履轻盈,如履平地,长达三十丈的粗绳,竟无一丝摆动颤抖,山风拂动她一身雪白衣襟,真个似月里嫌蟓,广寒仙子,御空而行。
转瞬之间,白秀文已走过长绳,飘落对崖崖边,负手而立,好像在等候高翔。
面对长绳,高翔却感到为难。
他倒并不是没有自信踏绳而过,而是担心自己行到中途,白秀文如果骤下毒手,只消轻轻一划,长绳割断,坠人百丈深涧,便有十个高翔,也将摔成一团肉浆。
“可是,事已如此,难道自认胆怯,就这样畏缩而退吗?”
沉吟良久,委实难决。
对崖白秀文冷冷笑道:“怎么?是等着用轿子来接你吗?”
高翔脸一红,豪念忽起,仰天一声长笑,笑声甫落,提足一口真气,脚下轻迈,人已昂然踏上了那根长绳……
高翔被白秀文一激,豪念顿发